第30章 28、穷人都该去死

小说:希希:咨询之路 作者:月呀么
    惜惜被公安局徐汇分局行政拘留。吕佩的伤情鉴定书出来,“面部损伤后留有明显瘢痕,单条长3厘米”,“头部损伤确证出现短暂的意识障碍”,构成轻伤二级。这样就是刑事犯罪,公安局向检察院提请逮捕批准。

    惜惜被拘留后,公安局通知学校,学校通知家人。惜惜爸爸到处问人,为惜惜争取到取保候审资格。惜惜关了三周,被放出来。

    走之前好心的民警提醒她,“你现在,除了找律师准备庭辩外,一定要积极赔偿受害人,争取受害人的谅解。把谅解书呈交到公安局,可以争取从轻量刑。”

    求吕佩谅解?还不如叫她去死。

    妈妈和姐姐来公安局接她。信信见了她骂,“真是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于是回学校。走进宿舍,人人侧目。室友见了她,如躲瘟神,抱了书跑出去自习。连杜小月见她,也无以前热络,讷讷问一句:“你还好吧……”

    她觉人生了无滋味,却又无处可投奔。时间已是六月,考试周开始。惜惜干脆去考试。进教学楼,被人背后指点。她真真是过街老鼠。

    坐进考场,结果助教过来问她:“你是任相惜吧?”

    “是。”

    “你不用考试了。你已经被退学了。”

    这才想起来要看邮箱。回宿舍开电脑看到处分通知、退学通知。没有细看。看到只言片语,“无视校规校纪”,“造成恶劣影响”云云。无可辩驳。

    此外还有贝思人力部门发来的知会邮件。要她补齐在读证明、成绩单等文件。暑期实习也黄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学校没派人将她赶出去,真是宽宏大量。但是她自己也没脸呆下去了。

    惜惜收拾东西回家。

    家里的气氛可想而知的沉闷。与当时她考进F大对比鲜明。

    妈妈又头疼,瘫在床上喘着气。信信见了她,连骂的力气都懒得攒,只一个劲冷笑。独小守还是精神百倍,捡花生米砸惜惜,砸中了就哈哈笑。

    那小区房子破。隔墙漏风,瞒不住一点事。惜惜大包小包回来,街坊邻居就议论:“那个做小三的回来了……”

    晚上爸爸回来。步履蹒跚,鬓角全白。一家人沉闷无比地吃完饭。吃完饭,爸爸啪的一下放下碗,对四方桌对面的惜惜说,“你过来。”

    惜惜迟疑了一下,放下碗,走过去。

    爸爸扬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打过去。

    那只粗糙的、沙石磨砺过的手,贴着皮刮过去。

    可她真是没少挨耳光。挨了打也不觉得疼。呵的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你还敢笑!”爸爸气得发抖,他平日里话很少,事到临头,也生不出多少话来骂她,“今天,我去找你的那个同学。她说,你在学校外面,给人做情妇!——是不是真的?!”

    “你去找吕佩了?”惜惜捏起拳头,“谁让你去找她?!”

    “我问你,你同学说你在外面给人做情妇,有没有这回事?!”

    惜惜停了两秒,忽然大声笑,“有啊!就是啊!我就喜欢给人做情妇啊!”哈哈哈往死里笑。笑得那么嚣张,平白把人火头又激起三丈。

    “我……我打死你这个畜牲!”

    他从座椅上弹起,巴掌劈头盖脸地过去。妈妈从卧室的床上爬起,飞扑过来,挡住爸爸,拼命把他往后推。

    爸爸气得身子发抖,“难怪……难怪……我就奇怪你那么贵的衣服首饰是哪来的……你真的……真的……不要脸没羞耻的东西!你真敢做□□……今天把你打死了!”

    妈妈拼命拦爸爸,朝向惜惜的脸满是泪水,“娃儿你别惹你爸爸。你好好跟他认错啊!”

    惜惜站在离爸爸两米远的地方,声音凉凉地说,“我认错?我认什么错?……我是给人当情妇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好端端的干嘛要去给人当情妇?我要是有一个体面的家,不愁吃,不愁穿,不为学费生活费天天发愁,我干嘛吃饱了撑的去给人当情妇?我要是没这么个窝囊废爸爸,这么个病痨妈妈,我干嘛要给人当情妇?”

    爸爸和妈妈,同一时间地,脸全僵住了。

    信信大骂,“惜惜你住口!”

    惜惜又笑,“我住口?你不是要问我干嘛当情妇吗?那我告诉你,”她舔一下枯黄的嘴唇,“就是因为你!你们!你以为妈妈手术的那二十万是哪里来的?大街上捡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你以为你同学那么好心,真给你捐款?……我今天告诉你,那钱就是我做鸡挣来的!一个晚上一万!”

    信信说,“惜惜……惜惜你别说了。”

    惜惜说,“是你们让我说啊,那我就说啊。”她的脸整个地笑皱起来,“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是政府官员,国企老板,公司老总,要么就是大学教授,老师,公务员。我爸爸是农民工,我妈妈在我同学家当保姆。我有个姐姐在美发店里给人洗头。我有个弟弟,是个傻子,见了我就拿花生米砸我。”她说到这,小守的花生米又噗的一声砸她后脑勺上。她扭过头,表情凶悍如魔鬼,“你再扔一个试试!!”小守吓得哇一声大哭。

    惜惜转回头,声音喊到嘶哑,好像恨不得让左邻右舍全部听见,“任自强,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以为你女儿很高兴去做□□?要不是你是这么个窝囊废,出来混几十年了连个医药费都挣不出来,我脑子抽了为什么要给人操!你自己没用你来打我!你打我!”

    她几步冲到她爸爸跟前,一把搡开她妈妈,“你打我。”她朝着自己的脸,对爸爸说,“来啊。打啊。我已经挨了一百个耳光了我一点也不疼,你来呀,你接着打呀!!打啊。不打了吗?”

    年近六十的任自强,身体摇晃,好像风里一棵将倒未倒的芦苇,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她冷冰冰地看了她爸爸一眼。

    “穷成这样,怎么不去死啊。”

    转身大步出门。

    她无处可去。在夏夜的凉风里漫无目的地走,如行尸走肉。她身上没带钱,也没带证件。走去哪里,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她一直走到宝山区的海畔。她看了好一会儿海,想着要不要跳下去一了百了。明明是六月了,海上吹来的风还是那么的冷。她没有带够衣物,可是也不愿觍颜回家。她在吴淞西炮台遗址附近,找到一棵香樟。她跟樟树说了一会儿话,说困了,就睡了。找了一处可以枕头的树根。在树底下蜷缩着抱紧自己,就这么睡了一夜。

    凌晨被冷风吹醒。发烧了。头疼欲裂。她扶着树坐了一会儿,又往家里走。就算离家出走,也要拿点钱和衣物。

    朝杨行镇走。路途中某处工地,聚集人群。细细碎碎的言语飘进耳朵。

    “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报警啊!快报警啊!……”

    “赶紧叫救护车!……”

    “人都死了,还叫什么救护车……”

    惜惜不想过去。可是她的双脚,不知怎的,就驼着她往那处工地走。那是个建了一半的高层楼房,已经建了十来层。从下往上看,阳光刺眼。顶上的那脚手架,摇摇欲坠。

    人群围着的地方,一摊血。旁边不远,还有一个粉碎了的酒瓶。惜惜僵尸一样地挪过去。血泊里,一个佝偻的中年男子,面朝下趴在地上。四肢被折成奇怪的角度。脸庞看不见。

    怎么会认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爸。”好像他会应她。

    “是家属吗?”有人问她。她嗯了一声。

    人群慢慢让开一条道。惜惜慢慢地走近。沙泥地上,一步一个脚印。中途被钢筋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她摔在地上,睁大眼往前看。她看见她爸爸被摔烂了的脸,兀自眼睛圆睁。

    “穷成这样,怎么不去死啊。”

    他就去死了。

    一个恐怖的念头,重重砸向她的脑袋。

    她把她爸爸害死了。

    真的。她把自己的爸爸害死了。他到死都合不上眼。

    惜惜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向着反方向死命奔跑。后面救护车、警车笛声凄厉。像来索命。

    惜惜死跑死跑,一口气跑回家。

    家门敞开。妈妈和姐姐都出去了。只剩小守在地上玩花生米。他抬头看见惜惜,大叫,“烂惜惜!坏惜惜!死惜惜!”但是他不敢朝她丢花生米。往后缩进墙角里。

    惜惜走进房间,找到自己的书包。手机、钱和身份证都在里面。此外还有一张撕下来的纸。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字迹。

    “女儿,爸对不起你。”

    像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她把纸揉成一团,远远砸出去。她背上书包,冲出门外,一口气跑出两个街区。

    离家出走。走去哪里呢。

    世界之大,无我容身之地。

    她开始冷静规划自己的结局。是啊,是啊,她还能怎么结局。

    她该去死。

    她想到找一处建筑工地,如法炮制跳下来。却又被父亲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吓得胆战心惊。

    她想到宝山区的海。不,不。海边太冷了。她还在流鼻涕呢。她想死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要不然,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她进了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把小刀。出来以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四季酒店。她坐在后座上,冷静地想她还要做什么。

    坚韧的国产山寨手机,还剩最后一格电。

    她给江一雷发了一条短信:“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没办法了。”

    她给姐姐发了一条短信:“姐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她到目的地。下车前掸去尘土,整理衣襟,梳理头发。门童来给她开门。她下车,微笑致谢。

    她在前台要了一间套房。前台小姐诧异地打量她。她在海边睡了一夜,蓬头垢面,风尘仆仆。但是扣费成功,前台小姐没再多说,递了房卡。

    她拿着房卡去32层。回到那个宿命一样的房间。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落地窗外,沪城胜景。东方明珠在朝阳的映照下,五色迷离。

    如果能住一辈子住在这里……

    她回身挂上链锁;进了卧室,关卧室门;进了洗手间,反锁洗手间。她扔下书包,蹲在浴池边,打开水龙头。温水渐渐地漫上来。水汽氤氲。令人安心。

    惜惜从书包里掏出小刀。这时电话响了。

    这个神奇的手机,居然还没没电。

    惜惜不太在意了。于是按下接听。

    “惜惜……惜惜?”声音里有哭音。

    惜惜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惜惜你在哪里?快回来……爸爸他……”

    “被我害死了。”惜惜平静地说,“我现在赎罪。”

    “你现在……什么?”信信的声音,整个地慌了,“惜惜,惜惜你听我说……跟你无关……你别犯傻……你快回来……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没有一家人了。”她无情地打断。

    那边安静下来。变成小声的啜泣。

    “姐姐,”惜惜轻轻说,视线忽然就有些模糊,“……你一定要幸福。”

    她挂了电话。手机滑进热水。她趴在光滑的白瓷浴缸边沿,用小刀割开自己的左腕,将手放进热水里。

    血色妖娆如罂粟,在水中缓缓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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