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了意外之语的凌跃似乎并不在意叶无敌的回答，自然也没注意到她脸上稍显复杂的神色，他只是搬着凳子坐在窗边，一条胳膊压在窗台上撑着歪下来的头，他冲着月亮那边的侧脸被斑驳的树影遮遮掩掩，有点看不清，而冲着里屋的侧面被昏黄的烛火染上暖色，他目光灼灼神情温和。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己先捂着嘴笑了一回，看得叶无敌一脸莫名，才收敛了笑意，故作严肃地说道，“虽然在下非常喜欢李白的诗句，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大家都不知道，”“啊？”
凌跃看着叶无敌难言惊讶之色的双眼，他难得在叶无敌这里占回上风，便有些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直到叶无敌脸上显露了些不愉的神色，才收敛了些，望着虚空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他眼里带着点无名的狂热，他问叶无敌，
“叶姑娘你知道凌家的先祖是谁吗？”
“……”叶无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李白存不存在跟凌家先祖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小傻子肯定又要讲故事，然而凌跃这次却让她失望了，
“先祖姓凌单名一个墨字，乃是天朝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曾三征蛮夷，救国于危难。待她解甲归田后，编撰了一本文集名曰《不忘》，一直流传至今。而这本文集里争议最大的一位作者，就是李白。因为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的名字除了在先祖的这本文集中出现过，其他地方既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轶事流传下来，甚至连文风相似的诗人也一个都没有，所以从《不忘》问世以来大家一直怀疑这个人就是先祖本人，李白不过是她杜撰出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假名。不过凌墨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否认，而且她每每在公开场合写就的诗赋也都与李白的诗风大相径庭，便使这事成了个疑案。”
然后呢？这就完了？你们家先祖是将军，编了本文集，你们家现在是商人，不觉得跨度有点大？李白一个唐朝人怎么会没有记载？那你先祖怎么知道他的？李白是凌墨的假名？叶无敌正听到兴头上，对方却在最不该停下的地方戛然而止，凌跃最不适合的职业大概就是说书了，叶无敌暗自腹诽，可惜凌跃感受不到她的不满，一个劲儿地发表自己的感慨，
“李白的诗总是潇洒狂放，却又含着些遗世独立的孤高之感，看似简单的词句中总是透着十分深刻的哲理与情意，叫人回味无穷。叶姑娘你可听过静夜思？”
“……”叶无敌真是恨，自己怎么偏偏这时候是个哑巴，静夜思谁没听过啊！这幼儿园的小孩儿都会啊，她瞪着兴致勃勃在那儿发表诗歌的凌跃恨不能一个爆栗锤昏他。
“也不知道叶姑娘可有喜欢的诗人，要是叶姑娘现在能说话就好了。”凌跃看着躺在床上口不能言只能瞪着他的叶无敌觉得十分可惜，他还以为叶无敌眼里闪烁的凶光是被他的朗诵感动了……
“…Eichendorff（艾辛多夫）”叶无敌无声地说了个名字，虽然凌跃完全没注意到，但叶无敌确实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没错，她叶无敌非常令人意外地跟凌跃一样，是个浪漫主义的拥趸。
而凌跃也不知道是被叶无敌的沉默鼓励了，还是单纯诗兴大发，突然站起来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滔滔不绝地给她背起诗来，还拿着桌上的茶杯当酒杯，最后还是隔壁的乐白实在是听不下去，跑过来把人直接拖走才总算救叶无敌于水火，
“叶姑娘，咱们下次再探讨！”凌跃被拽出老远还在不依不饶地喊，叶无敌赶紧拉上被子捂住脑袋。
而另一边，乐凉正洋洋自得地从乐勾月房里钻出来往乐白屋里跑，果然老四就是脑子好使，三两句话就将叶无敌那个没头没脑的谜题给解开了，他是想找乐白显摆一下的，只不过这答案虽然说起来并不复杂，可要说得像乐勾月那样让人一听就懂，他乐凉还是差点火候，果然，等乐白把凌跃关在房里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就看见乐凉正坐在桌边上抓耳挠腮地回忆乐勾月的解释，
“怎么？她告诉你答案了？”乐白还以为是叶无敌跟他说的，还心说乐凉有点本事，能把个蚌壳撬开，没成想乐凉抬头一愣，像是整个人被人点住了似的狠狠顿了一顿才重新开口说话，“不，是老四解出来的。”“哦？他确实有这个本事。所以呢，是为什么？”乐白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十分期待地看着乐凉，
“……呃，”乐凉支支吾吾地挠了挠头，乐白看着乐凉的眼神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戏谑起来，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乐凉么，这小子除了在学医上天赋惊人，别的什么都不太行，感觉就像是所有的心力都耗在学医上了，其他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什么都记不住。
“跟我去找老四去！”乐凉终于放弃了思考，拽起乐白就往乐勾月屋里钻，“……”乐勾月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柱上看书，一抬眼看见自家两个哥哥就知道是什么事，果然跟乐凉说真是太高估他了吗？
三岁能背千字文，五岁能诵百家诗，过目成诵博闻强识的乐勾月完全不能理解这种门里说事门外忘的记性不好到底是什么体验，他吧嗒一声把书放在床边的高脚茶几上，伸手指了指一边的凳子，就算是看座了。对他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两位兄长并没有什么异议，反而因为有求于人而显得有些巴结，两人赶紧拽着凳子坐到床边，听乐老师上课。
“‘为什么乌鸦像桌子’跟‘俏俏为什么喜欢你’的答案都是‘没有为什么’。所以为什么乌鸦像桌子，因为俏俏喜欢你。就像问为什么月亮会落下，因为太阳会升起一样。”
“那，那‘为什么答案不是他不喜欢俏俏’，那句又怎么解释呢？”乐凉一脸恍然大悟，随即又抓住了乐勾月的袖子，但乐勾月却没说话，只是盯着乐白看，他还是头一次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审视眼光看自己的哥哥，别说是乐白了，就算是一边的乐凉都觉得他有点太无礼了，虽然是自家兄弟，可终究长幼有序，老四这眼神可真是叫人不舒服。但乐白却一声不吭，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与乐勾月对视着，
“你真想知道？”乐勾月受不了乐凉不停拉扯他袖子的动作，有点不耐地转头看他，“当然了，你三哥也想知道那女人到底打什么哑谜吧。”乐凉捅了捅乐白，然而乐白却没什么反应，确切来说他好像是自己想通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乐勾月此时才露出点嘲讽似的笑意来，“因为‘他不喜欢俏俏’是有原因的。”“诶…？”乐凉突然有点糊涂了，“你不喜欢俏俏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被乐凉的追问逼得有些窘迫的乐白撇过头不肯与乐凉对视。
“呵，叶无敌还挺有两下子啊。”乐勾月分明是眉眼弯弯十分好看的模样却露出了个冷冰冰的笑，要是按字面意思理解大概就是说叶无敌虽然看着是个粗人，却意外地能说出些有哲理的话，但看他现在这表情，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叶无敌在车里跟他说的话——“要是乐白这次喜欢上妹妹怎么办？”
自己那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乐勾月很少有想不起的事情，但这不过三五天前的事，却在他的记忆里有些模糊了，他的眼底显出了些罕见的焦躁，他抓起刚刚放到一边的书看了起来，
“没事的话就出去吧。”他用书挡住了两位兄长的视线，十分冷淡地送客，幸好对方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冷淡与以往到底有什么细微的差别，乐勾月听见门被关上时发出的轻微响声后才放下了手中拿倒的书，
……他俯下身，捏了捏毫无知觉的小腿，用劲之大以至于手背上青筋都一条条鼓了出来，乐勾月很清楚地知道方纤芸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这先天的残疾，但这就是人的弱点，明明理智上清楚地知道不应该这样偏执地考虑问题，但感情上就是忍不住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自己这双腿。这样他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并不是他不够和气，并不是他太过矜持，也并不是他对自己的心意太过钝感，一切的一切都只怪自己两条不争气的腿就好了。
他本可以这样做的。
乐勾月缓缓撑住上身坐了起来，方纤芸就像是不小心从天界堕入凡间的仙女一样天真纯洁，她可爱又热情如火，不管是谁都会喜欢她，所以对乐白的反应他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早在乐白本人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前乐勾月就发现了这件事，
乐勾月从没这么讨厌过自己的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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