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番外1

小说:双灯 作者:陶沙
    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

    紫排襦上雉,黄帖鬓边花。

    转烛初移障,鸣环欲上车。

    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

    李探花自斟自饮了一杯米酒,朴实无华,胜过宫中琼浆玉液。

    “我年轻时常饮,现在年岁大了,心思多了,面子薄了,反倒只能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重温一番昔日里寒窗苦读的苦乐。”

    提壶又给李瑾满了一杯。

    李探花捋着胡子看着枝头蹦哒的小鸟,黄绒绒的,惹人怜爱。

    “你母亲心实,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难免会想不明白。”

    李瑾低头看着杯中天地,枝间米粒大小爆开的艳丽花朵,乌压压地攒簇在一起。偶尔一粒花穗落下,杯中起了涟漪,模糊了光景,可待平复,又是清明。

    “七郎明白。”

    李探花轻轻呷了口酒,胡子沾上了杯中的花穗,拿晚春佐酒,也算是一桩风流了。

    他捻着胡须,道:“以后可得待在京里咯?”

    “是,一个月就得到任。”七郎悄悄捻着指尖的花穗,感到平静而安宁。

    李探花笑:“也是,去了京里回来就不容易了,早点成家也好。”

    七郎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怔忡--“父亲,您的意思是……”

    “哼!”李探花笑:“不中留了我有什么办法?”

    “以后你夫妻在京里,官位不高,名气又盛,切记不要毕露锋芒,不要恃才傲物。”

    “你外婆年岁已高,虽喜爱你,可膝下子孙不止你一个,还是不要劳烦他老人家为是。”

    李探花长叹。

    七郎应试的起伏倒也给他的心境带来了不小的起伏。

    “不问官位,立德立人。”

    李探花起身,背过手,慢悠悠地走了,留下七郎伏地而行大礼。

    “七郎谨记父亲教诲。”

    再拜。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李夫人在房里枯坐着生闷气。

    她一生膝下嫡亲的子女五个,独七郎从来不曾让她费心。可如今就连这心尖尖也开始忤逆她!先是科举不利,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不为将来做打算!他不中意陈良绣也就算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一门心思全投在比邻的赵拙元身上……虽说赵十四无过,可是哪是可以与京中名门闺秀相提并论的?这傻孩子……真真是要担心死为娘的!

    若是你仕途不顺,外公家现在又没个人,日后受个委屈谁可以照拂你啊?

    想想,李夫人又要开始抹眼泪了。

    “咳咳!”

    李夫人一边拿绢子擦眼角,一边嗔道:“老李,你不知道我身上心里不爽快吗?”

    李探花赔笑道:“夫人身子不好是一等一的大事!”

    “为了这臭小子,愁坏了夫人,该打该打!”

    李夫人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连忙别过身子:

    “去去,就你话多--我们可就一个小七!”

    李探花坐上旁来,捋着胡子笑:“夫人是心疼小七,可是夫人就舍得小七日后事事不顺心?”

    啪地丢下绢子,李夫人腾地转过来:“昨天还说的好好的,你帮我劝劝七郎,今儿个又成父子兵了?”

    搓着手,本着爱护尊敬夫人不与夫人计较的风度,李探花低声下气地笑:“没有没有,我只和夫人一条心!”

    “可是夫人哪,我当初还不如赵家的殷实哪!”

    --“这能比……”

    “嘿嘿嘿,不能比。他们毛孩子当然不能比。”

    “这还差不多!”

    “可是夫人,你想想,阿瑾啊,看着温和实际强硬,认准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若是咱们非得按着他的头牵着他的手逼他低头服了个软,他孝顺,我们可以遂愿。

    “可是拜堂可以强按着过场,后面呢?我们不在的时候呢?

    “难道真的要让阿瑾一个人在外面,即使官场滚打摸爬累的半死,也不愿意回家吗?

    “难道要让他在外不得如意,回家也是不顺心的吗?

    “就是不说这混小子,那让人家姑娘天天对着张冷脸,守着夜不归宿的丈夫,那就好吗?

    “你年轻时最不喜欢拆人良缘的折子戏,现在轮到我们做父母了,难道要演一出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戏吗?

    “我们都是父母,都希望儿女一世顺风顺水,人心都是肉长得。

    “可是呢,我们的路再好,不是他们的,他们走得硌脚。

    “儿女啊,自有儿女的福分……”

    半晌不说话,李夫人轻轻把头靠在李探花肩上。

    “老李……”

    “夫人何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夫人狠狠揪了下李探花的胡子,恶狠狠道:“三天不打你胆子见长啊?”

    起身理理裙子,又是那个端庄得体的李夫人。

    “反正我儿看重的总有他的道理,这话用得着你说?”

    李探花无语泪流。

    小七啊,你看见爹为了你忍辱负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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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家来了个李家人。

    是个面色和善的中年人,听讲是李探花的兄弟。进门就喜气洋洋地抱拳,亲家亲家叫个不停。

    赵夫人进内堂沏茶,迎面撞上门后面蹲坐着的赵拙元,不由得嗔怪地蹬了她一眼。

    “十四来。”

    还是那样的轻声细语,却有点商量的口吻。

    滚烫的沸水咕嘟嘟地冒着泡,白色的水汽在嬷嬷手里升腾消散。

    干瘪蜷缩的茶叶在沸水中挣扎舞蹈,碰撞舒展。

    悬浮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淡淡的新绿渐渐氤氲开来,像是一个陌生而奇异的世界。

    “十四啊……”

    阿娘叫。

    进来赵拙元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你觉着李瑾怎么样呢?”

    不是李家七郎,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家小七,不是情同手足一起长大的李小七,而是那个上门提亲的李瑾。

    两腮登时鼓了起来,绯红一片。

    “阿娘瞧着如何?”

    想想,又有些犹豫,想想先前阿娘对于门当户对的教诲和谨慎,后怕地快速地瞟了阿娘一眼。

    “我不想把你嫁进李家。”

    赵夫人叹道,从容地斟了一杯茶。

    赵拙元抬头,轻轻地哦道,没了下文,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十四?”

    她恍然。

    “阿娘,你瞧着好谁都行……”

    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十四娘啊,你从小就这样,想的多,藏的深。听天由命,谨言慎行。”

    赵夫人放下茶具,看着墙头上的天空。

    “为娘的怕啊,你这样的逆来顺受,若是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李家的门槛太高,阿娘啊,怕你在里面哭着,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阿娘不是铁做的人,总得有个人来护你一生,可是把我的心尖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赵夫人正视起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绞着裙带咬着嘴唇的女儿,问道:

    “我想知道十四的想法。”

    愣怔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应答:“我也不清楚……只是后来我在想,如果非得嫁人的话,倒不是说什么不如和熟识的凑合,而是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想我会遗憾。”

    赵夫人静静地听完。

    风拂过庭院没有声响。

    “我和你爹想要答应了,你高兴吗?”

    愣怔了一下。

    心里有了答案。

    没有犹豫。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六礼既成。

    黄道吉日,尤宜嫁娶。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

    而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

    而。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

    而。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米酒素酒荤酒果酒老头子怕是把底都掏空了。

    李探花大概是被同僚同窗灌酒灌得狠了,今日难得的失了态,伏在李夫人膝头一再慨叹,不中留,小七终于有了归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家嫁女儿呢!有好事者起哄。

    看着新郎官微微泛红的耳朵大笑:“李小七,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不宜动怒,诸账明儿个再说!”

    李瑾忍俊不禁,不与他们计较,手心紧张地微微沁出了些些汗意。

    放眼四周。

    大碗喝酒的武将,举杯对饮的文臣。

    你一言我一语,追念往昔意气风发,慨叹现今儿女双全。

    含蓄内敛的女子,一低头,水莲花一般不甚娇羞。

    豪气干云的巾帼,一昂首,木棉花一般炽烈灼热。

    街角的孩子们闹腾着四处乱窜,手里的风车转了一转又一转。

    七郎的同窗们相对拱手作揖,妙语连珠不断,洋洋的喜气。

    街角布衣木簪的女医仙,今儿个破了例,饮了几杯薄酒,脸颊泛起了嫣红。

    吃斋念佛的老媪也吃了几杯素酒,眉眼弯弯,像是捉住的昔日的年少。

    粗犷的酒令,文雅的联句。

    清淡的素酒,甘甜的米酒。

    雅俗共赏,欢聚一堂。

    无论是出口成章还是大巧若拙,皆是异曲同工。

    “新娘子来啦!”

    “--七哥!”阿九忙扯李瑾的袖子,被李夫人一阵呵斥。

    --“是阿九成婚还是七郎成婚啊?”

    真真到了这一天,反而内心无比的平静。

    就好像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一处迟早要来临的风景。

    李瑾禁不住笑起来,笑意从嘴角一直荡漾到眉梢。

    今儿个可真是 ……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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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婚是真累。

    对于赵拙元而言,此时若是可以掀了头上那劳什子,拆了那堆累赘,大概是极为宜人的。

    可惜,纵情恣意一时爽,怕是后面不得安生。

    罢了罢了,反正李瑾都让过自己这么多回了,今儿个不拆他的台也罢!

    依旧规规矩矩地坐着,连外面候着的嬷嬷丫头都有点讶异姑娘的安生。

    门开了。

    赵拙元攥紧了衣带。偷偷地想瞄一眼,可惜盖头实在太长。

    听见了脚步声,有些不稳。

    天啊,这混小子,今天可是喝醉了?

    按捺住掀了盖头怄气的心思,一再告诉自己不与他计较。

    可是他摇摇晃晃地晃了好几圈,就是不来掀盖头。

    轻轻笑了。

    可是我的模样有些滑稽?

    赵拙元有些忐忑,忽然有点瑟缩起来。

    依旧是安静,好像他就在不远处,木呆呆地站着。

    真是喝醉了?

    有点想笑。

    张口想要问一声。

    可未等她出声,却被一个满满的熊抱。

    像是撒娇,像是游戏。

    伏在她膝头,透过盖头,正好可以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带着点酒醉的酡红。

    清澈透亮的,欢欣畅快的,像个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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