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城门外，韦晴刚下达攻城号令没多久，失去了箭雨攻击的士兵未曾抵挡片刻就全面溃败。一万五千士兵仿若闯进郭郡的决河水，敌人好似是那被冲刷开的树木房屋。
上官畅如是在城破后最先冲进来的一批人，她急于寻找古凛，以至于眼前茫茫洒洒的敌军，她几乎全都看不见。
还好她身边有一个戎灼，可以为她挡去所有刀剑。
蓦然间，她的目光穿梭了无数人马，在长街拐角处，看到一个背影。那背影几乎很快就要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而在那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一刻，她还是心中笃定地认为，那就是古凛！
“凛哥，我来救你了……”
畅如喉咙里低声道了一句，而后冲向了长街尽头。她目光已然发直，手紧紧握着马缰，一路冲过了长街，冲向了更加繁密的街道，来到了一条偏僻幽深的小路。
此时此刻，她恍然发觉，原来谷宁，竟然还有出城的第四条路。
这路偏僻得很，她已经听不到厮杀声了。
壮着胆子，或者说，靠着救出古凛这几近于信仰的一种执念，她沿着小路走了下去。
片刻，她走进了小路通往的一片林子。
林中尚存大雾，空气湿漉漉的，脚下却清晰可辨一大串马蹄印。她心神一振，猛地往马身上策了几鞭，那马吃痛，立刻狂奔起来，不消半盏茶工夫，畅如就看到前面奔跑的十几匹马。
她更加使大力挥动马鞭，瞬间她就和十几匹马并驾齐驱，虽然隔着几棵飘飘垂垂的柳树，以及林中尚未散去的朦胧雾气，她还是看到了抓着马缰凝神忧思的古凛。想要大喊一句“凛哥”，忽然记起，现在严绝说不定还认为自己是古凛的妹妹。
于是疾呼：“哥！”
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个与他们一齐穿梭在树林中的另一人。
古凛看到畅如，本就痛苦难当的面容上更添了一许惨白。
所有人很快就冲了出来。出了林子后是一块平原，再往前走，恐怕严绝等人就要彻底摆脱了唐军的围击。
畅如屏住一口气，猛地冲到了严绝等人面前。
是时，这朦胧了一个清晨和上午、甚至决定了战局走势的大雾已然完全散开。太阳明媚澄澈的光晕轻轻地泼洒在畅如的发上背上，形成大片大片旖旎秀丽的彩虹光环。
她那双泛着多日忧思与痛苦的眸子，在此时此刻望着古凛那羸瘦面庞的时候，恍然间晕染出了一丝生的气息。
而严绝竟然没有看出、没有感知到这份难以言说的最深刻最灼热的柔情蜜意。
她定定地立在温暖的光晕里，侧脸轮廓被光辉勾勒得也格外柔和，她是那般秀丽，那般多情，那般执着，她仿佛知觉不到自己是有多么美好。此时此刻，与众人眼中看到的截然不同，她自己如立寒潭，如坠深渊，倘若此番救人再不成功，她更加难以重回那些痛苦的时光中去。
棠儿侧头望了望那些对准了古凛的弩机，心中一阵阵叹息。
畅如把剑抬起，对准了最前边的严绝。
严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你要干什么？”
“我要救人。”
畅如让自己的话分外清晰。
“救谁？”
“救我哥。”
严绝脸上带着嘲弄一只落井困兽的笑：“怎么救？”
上官畅如道：“杀了你。”
“你杀了我的同时，你哥哥就会被一支箭，打得脑浆迸裂，或者是心脏碎灭，或者是肠子掉落……”
畅如直勾勾地瞪着严绝。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不过你今天要是想把人救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古凛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凝望着上官畅如，他握着马缰的手渐渐青筋暴露，眸光里多少无奈与痛苦，忽然大叫：“畅如，你快些离开吧，以后，以后我们有机会团聚！”
严绝忽然轻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棠儿以眼光告知畅如让她赶快走，现在不是救人的时机。可是畅如一双眼睛不是望着严绝，就是望着古凛，丝毫都没有看她一眼。
“古姑娘，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呢？现在这个形势，你是救不出你哥的。看在我们有一段日子的交情，我奉劝你一句，让我们走吧！”棠儿浅浅笑道，但那双望着上官畅如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笑意，反而有警示，有担忧。
畅如握紧了拳头，听棠儿这么说，心中的信念动摇了。
带着生离死别的痛苦，畅如凝望着古凛，仿佛即将退开，把道路让出来。忽然，严绝这时笑说：“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地就离开了吗？”
“严绝！”古凛突然发出一声嘶吼，仿佛掉落陷阱又被攻击的野兽一声受伤痛苦的叫喊，凝结在喉咙里，闷闷沉沉，呜呜咽咽。
严绝一个眼色，突然之间，一半弩手对准的方向竟然是古棠儿！
“古凛，我知道你喜欢棠儿姑娘，现在我想看看你对她的爱到底能有多少。”严绝的语声悠悠淡淡，仿佛在天边兜转。
古凛猛地看向严绝！
棠儿隐隐预感今天的事情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如果你够爱棠儿姑娘，你就射死你妹妹！如果你不射死她，我就下令射死棠儿姑娘！”
严绝笑着把背上的弓箭给了古凛。
古凛瞬间面无人色，他额头上片刻间就密密麻麻凝结了大片冷汗。
“接着啊！”
古凛颤着手接过了弓箭。抬头一望畅如，发觉她面无表情平静地望着自己。
那神情似乎在说：死在你手上，我甘心。
严绝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选择你的妹妹，还是选择你的爱情！我数两个数，你要是不射箭，我就下令射死古棠儿！”
“一！”
能给古凛犹豫的时间又有多少呢？只有两个数。他听到这刺骨致命的‘一’，仿佛从一场穿越了生死的大梦中惊醒，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栗。
棠儿脸色亦是霜白，她高声叫道：“哎！古凛！你可要想好了啊，她是你的亲妹妹，而我又是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是！我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死就死了，不足惜，你，你，你可不能射死她啊……”
古凛几乎停止了呼吸！严绝能在两个数之间留多少空白呢！他那么怕后边的追兵赶到，他第二个数也许马上就喊了……
再也没有犹豫，古凛半弓发箭，只听“嗤”地破空一声响，上官畅如的右侧胸口中了一箭，鲜血如红莲在她胸前绽放，她瞬间被箭势带落马下。
这个过程在古凛眼中似乎被放慢，他看到了上官畅如望着箭簇那一瞬间眼光里的悲伤。
畅如摔落马下，脚边正好是一个缓坡，她不受控制地从山坡一路翻滚下去。
古凛的心，仿佛也随着远去的上官畅如，彻底在痛苦折磨幻化的海洋里溺死了。
棠儿能看到，古凛虽然射箭后重归平常，但是那极度反常的平常背后，她看到他的魂魄在空中碎得不成样子。
“漂亮！”严绝微微一笑，抢过古凛手里的弓箭。“没想到在亲妹妹和爱情之间，你居然选择了爱情！我可以送你一句评价：你这是禽兽不如啊！”
看到古凛竟然为了护着棠儿而亲手射死了亲妹妹，也就是韦晴的青梅竹马，严绝心里充满了畅快！
他感觉自己把古凛抓过来报复韦晴终于看到了效果！
古凛行尸走肉般跟着严绝策马前行，听不到他说些什么。棠儿亦是心神俱疲，悲伤不能控制。她不知道这一箭是否射死了畅如，但非常庆幸畅如从缓坡滚了下去，否则难免被严绝割下首级，那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此刻，韦晴攻城后在军营里没有找到古棠儿和古凛，虽然甚为担忧，不知道严绝带着他们躲到了哪里，但还是先控制住了其他两个城门的守兵，将节度使和孟辉率领的军队放了进来。
一时之间，没有主将统领的三万谷宁守兵全部投降。
就在此时，韦晴发现，戎灼不见了！
到处询问，一名士兵过来禀报：“韦晴将军，戎灼将军似乎是一路追随上官姑娘而去。我跟了他几步，那边有个林子，似乎可以出城！”
韦晴暗叫不好，连忙将此事转报给了张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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