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后半夜,严绝从谋士当中选了一个较为得力的,急匆匆地便赶去古棠儿的房间。
两人来时匆忙,进屋时却颇为从容镇定。
这一切,都被庭院中浸身在黑夜阴影里的古凛看到了。
严绝和谋士张策关门后在小椅上落座。严绝望着眼皮泛青的棠儿,看着侍女笄儿在一旁刺绣守候,低声道:“先生,你说今夜给严退和李忠的书信应该能送到吧?”
张策道:“定能送到。那李忠和严退两人最是忠心耿耿,在敌营多年也出了很多力气,他们肯定能把静宁的兵力情况找时机给我们送过来。”
“不错,他二人非常忠心,这次张烈出来为青儿寻药不就是他们传出来的消息吗,否则我也不可能派人在半路截杀张烈等人。”
张策道:“现在,我们所有的情报都依仗您的弟弟严退和李忠,他俩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严绝道:“他俩能有什么事?他们伪装得那么好。”
张策笑道:“还是您的弟弟严退伪装得好,骗过了所有人,那个傻将军,还以为当年劝走了严退,严退就真的为他们出谋划策了!”
严绝道:“这还得谢谢韦晴呢,若不是他,咱们根本无法送人进去给咱们当内应!现在好了,严退还把李忠劝服了,我们在敌方的力量就更大了。”
张策道:“没错。现在青儿一死,张守必将信任其余谋士,李忠严退就会更加被重视,对咱们就越有利。”
严绝道:“好,今晚麻烦先生来这里陪我讨论军情了。”
张策道:“我知道您心里惦记着这位姑娘,所以您想来看看。我也不麻烦,骑马一会儿就到家了,那我先走了。”
“好,多谢先生。”
张策出去了。笄儿还在低着头刺绣,严绝凝视着她,她微微点了点头,严绝又待了一会儿才走。
古凛躲在沉默的梧桐下,凝视着屋内大亮的灯火,心内迷迷糊糊,更加看不清楚当前的局势。
静宁的军营,旧尸遍地,而又有人没有活着回来。
上勇队不算韦晴共五十人,回来四十五人,有五人在这场血战中牺牲。
韦晴在张守的马上就已晕厥,张守铁青着脸,回宅后连下三条命令。
第一条革去韦晴上勇队将领之衔。
第二条革去韦晴第一将军之衔,贬为末等士兵。
第三条延请静宁最好的大夫,若是救不活韦晴,则将大夫和延医士兵全部问斩。
兵士混不在意什么军令,就算是节度使不下命令他们也要请最好的医生。片刻工夫,三位名医就被请回,挨个在屋子里给韦晴缝合伤口探病开药。
而张守却一个人闷在自己的卧室里,静静地望着落雨的屋檐。
守在韦晴身旁的,只有张静。曾经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景几乎恍若隔世,人死的死,伤的伤,生气的生气。
天亮时分,韦晴从朦胧中苏醒,发现张静握着自己的手,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韦晴道:“静妹。”
脸上的伤火辣辣地疼,韦晴想起昨晚的一切,古棠儿痛苦的面容和古凛沧桑的双眼让他的心蒙上了自责痛苦。
“晴哥,你,你可吓死我了!”张静带着哭音,潸然泪下。
“哥哥呢?他怎么不在?”韦晴问道。
“哥哥生你的气啦,昨晚就,就把你贬成一个小兵了。”张静泪眼汪汪地望着韦晴。
“就算他不贬我,我也没有脸面再当这个大将军了。”韦晴叹息,忽然想到昨晚古棠儿在掌中写的那三个字。
“快去,把哥哥叫来,我有重要事情和他说!”韦晴不顾自己头晕脑胀身体剧痛,匆匆对张静这般说道。
张静匆匆跑了出去,又撞上了来探望韦晴的郭猛。
郭猛退在一边,道:“韦晴将军,昨晚是怎么了,我刚起来,就听到有下人说,说你私自出兵,被节度使革职了?”
韦晴点点头,道:“是我不好,太冲动了。”
郭猛叹了口气:“就算是要救棠儿姑娘,大家合计一下再说也不迟。更何况,棠儿姑娘当时给我眼光,就是让我射箭伤她,她这么办,也是有她的想法,肯定不是想让你带兵去救她,否则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韦晴垂下头,郭猛看他自责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张静独自回来,韦晴道:“怎么这么久?哥哥怎么没来?”
张静叹道:“哥哥怒火未消,不肯来见你,我说了半天,他还是不来,刚去军营安排那五名上勇队兵士的后事去了。”
“什么?有五名上勇队兵士死了?”韦晴霎时间脸色惨白。
“我是个无能的罪人!”他拼命地抽打自己的脸,嘴角都渗出了血迹。
张静和郭猛连忙按住他,韦晴把头重重地埋在被子里。
“晴哥,你要节哀!别把事情都怪自己!”
“是啊,韦晴将军,你要想开一些,他们虽然走了,但是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给他们报仇!”
韦晴抬起头,撂了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嚷道:“我要去见哥哥,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和他说,说完之后他就是当场杀死我,我都没有话说!”他滚下床,腿上几处刀伤都在发作,站立不稳,把脸盆给打翻了。
“晴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张静哭着,艰难地把韦晴扶起来,却很难扶动。
“这位姑娘,我来扶他吧。”郭猛道,一把将韦晴放回床上。
韦晴道:“郭猛哥,你要是还把我当成朋友,就让我去!”
“你有什么要紧事,就等节度使回来说吧。他说不定只是一时生气,不会不理你太久。”郭猛道。
“没错,这位大哥说的没错!”张静道。
“你们不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静妹,你快去军营,帮着哥哥料理后事。等哥哥处理完后事回来后,就跟他说,说我有十分要紧的事与他说。”
郭猛道:“静姑娘,你在这里陪着韦晴将军吧,我去就行了。”
“这位大哥,你知道军营怎么走吗?”
“知道,来节度使宅之前看过一次,我还记着路。”郭猛笑道,忽然有一丝犹豫,似乎有话要问韦晴。
“郭猛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韦晴望着他。
“我想问,你昨晚去永宁,有没有发现欧阳远哥?”
“没有。我昨晚,昨晚除了看到了棠儿,还看到了古凛,他很不好。但是没有看到远哥。”
郭猛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凭着记忆来到军营,发现里面一片肃穆庄重,五口棺材停在正中央,兵士们有序地站在两边,张守把手放在其中一口棺材上,轻声道:“兄弟们,咱们走。”
“出发!”一个小兵低声道了一句,恍若怕惊扰刚走不远的灵魂。
两列兵士护送五棺,张守默默跟在一边。
郭猛退到一边,待兵士都离开,他才跟在后边一起走着。
离开军营是广阔平原。刚下过雨的天空弥漫着一丝苍凉气息,天高云淡,越往前走空气越是湿冷。
原来前方是一座大山。兵士抬棺入山,走在山谷之间,水汽更重,不知不觉耳畔竟然响起呜咽之声。
张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郭猛身旁,他低声道:“兄弟,这山里掩埋的,都是我朝廷英雄好汉的忠骨。”
郭猛道:“节度使,这里大约埋了多少人?”
“差不多五万人。我今年三十九岁,十年节度使生涯,但凡能带回来的尸体都要埋在这里,差不多五万人了。”
“那也就是说,死的远远不止五万?”
“远远不止,更多的人死在了敌城,我们难以把尸体运回。”
“那敌人的尸体呢?我们给掩埋吗?”
“敌人尸体都是就地草草掩埋的。想到我们还有那么多被敌人草草掩埋的士兵,我就特别难受!”
郭猛偏头望去,却见张守神情凄凉痛苦。
到了山中一处阴凉空地,那里已然提前被挖好了一个大坑,兵士停步,五口棺材准备下葬。
“你们就是上勇队,上勇队就是你们。安息吧我的弟兄,十八年后个个还是好汉!”张守含着泪,轻声道。
所有人都弯腰躬身良久。
兵士们都再不遮盖自己的哭声,一时之间,大山里哭音弥漫,空谷传响,仿佛是大山自己的悲泣。
“葬!”张守下令。
五口棺材被放下,一铲铲的黄土泼在那黑棺之上,不多时大坑就被黄土填满。
郭猛望着青山石壁,想着若是自己可以报效国家牺牲边陲,死后葬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张守回到军营后,郭猛才小心地道:“节度使,韦晴将军昨晚去永宁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他,他挺着急的。”
张守面色和缓道:“兄弟,你先回去吧,韦晴的事,我有我的想法。”
郭猛踌躇道:“虽然他私自带兵不对,但是他说,只要您能去见他听他说,他即使立刻就死了都没关系。”
张守沉默片刻,道:“他没有我的命令私自出兵,这是犯了军中的大忌,革职已算是轻饶,若我还是与他兄弟相待,未免乱了法纪,以后军中谁还遵纪守法?”
郭猛连声道:“是,是。”
张守道:“请兄弟先回宅,他的事我自有我的考虑。”
“好。”郭猛只能告退。
回到张宅,迎面碰上了哭哭啼啼的张静,郭猛站住脚步,问道:“静姑娘,怎么了?”
“晴哥忽然吐血不止,大夫也帮不上忙,怎么办,我现在要去找大哥哥,晴哥一直喊着要见大哥哥!”
郭猛拉住张静,道:“静姑娘,别去找,节度使现在真的不能太与韦晴将军走得太近!”
“那怎么办?”张静哭着问郭猛。
“我们先去看看!”
来到韦晴屋中,发现他面色苍白,几个大夫都守在他身边,还有下人在喂药,戎灼和畅如都在一旁愁容满面。
忽然,他吐了一口血直接喷进药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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