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隐隐苦恨谁作俑

小说:夜寒将散 作者:魂遗世
    离开灵堂,韦晴径直出了宅子,在呼啸的风雨里策马奔向军营。

    佩剑与马鞍相撞,断断续续沉闷地响在雨声的呢喃之中。他在军营大门口向里边一个人挥挥手,那人疾速跑来,英俊的眸子彰显着年轻的风采,看上去不到二十岁。

    “将军,听说你回来了,我刚想去找你呢!”

    “郭远,我回来了,但是现在又必须走,你召集上勇队跟着我!”韦晴道。

    “将军,这大雨天的,你还要去哪儿啊?”郭远一边说话,一边回过身召集队伍。

    “去救人,去永宁救人。”韦晴的眸光透出些许执着与坚毅,一如他曾经血雨拼杀要把受伤的兄弟们都带回来一样。

    上勇队是谋勇节度使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共五十人,个个以一敌十,即使在这次最惨烈的战役里,他们五十人仍然全身而退。

    韦晴被任命为上勇队的统领是一年前的事,被任命为第一将军是半年前的事。

    张守作为节度使,经常观察麾下将军的个人能力品行,选中韦晴并不是他展现了多么出众的管理才能,而是看中他为人淳朴实在,视袍泽为亲兄弟,而为人统领,恰恰需要如此品格,所以张守就想提拔这个武功高强的才俊,也算为一个将帅之才打造基石。毕竟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光靠出众的武艺还是远远不够。不过除此之外,不能不说这位谋勇节度使还是记挂着当年韦晴的救命之恩,他是一个很重恩情的人,对部下如此,对朝廷如此,对边陲这方黎民百姓更是如此。

    郭远跟在韦晴身旁,低声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去救几个人。”韦晴虽然这么说,可是古凛和戎蔚绝不至于让他违规没有得到节度使的命令就出兵相救。他心中想着棠儿,只要一想到她现在身处敌营不知是死是活,他就有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他不能管别的也管不了别的,他必须今晚就要把她救出来,哪怕救出来后被节度使重重处罚也在所不惜。

    郭远听了这句话,知道将军要救的一定是极为重要之人,遂一振心神,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把人救出来。

    雨终于渐渐停息,后半夜,月亮从厚密的云端后出来,把一片澄澈清亮的月光流洒大地。

    永宁两个大字被雨水冲刷得极为干净,韦晴远远望去,不由得沉思,一个静宁,一个永宁,可哪个城市能给予百姓平静安宁的生活?他的嘴角漫出一丝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相距二百步,上勇队五十人皆在马上弯弓射箭,城墙上的传令兵已然发现他们,但没等喊出声,尽皆被羽箭射翻在地。

    就在传令兵被杀,号令无法传出的这短短时刻,上勇队兵士用最快的速度踏着城墙壁上了城头,而后消失在永宁寂静长街的几个晦暗偏僻的角落。

    郭远跟着韦晴,只捣严绝宅府。曾经在一场他们有希望攻下永宁的战役中,严绝的宅子暴露,从此他宅子门口增添了数十倍的士兵把守。

    其余上勇队兵士都埋伏在城市的各个重要心脉,随时听韦晴号令行动。

    暗夜里,韦晴郭远穿行在房檐之上,脚步轻得未曾溅起砖与砖空隙里的积水。

    他们恍如变成影子,与黑夜融为一体,无声无息,从屋顶跳进了严绝家的院子。唯有一滴水被他们踢落,轻轻地掉在了一名守卫士兵的头盔上。

    庭院里盛放着众多巨大的梧桐树,枝条点点滴滴地在风中摇曳,作成无数朦胧雨帘。两人沿树干行进,没人发现这梧桐树下的秘密。

    可是,他们也没有发觉,一棵梧桐下,静坐着一位穿铠甲的将军,他凝凝思索,仿佛沉浸在无边的深渊里。正是这个人沉溺在雨夜黑影中如此吓人的寂静,使得他没有被穿梭的两人发觉,而这位脸上带着好几道疤痕的将军,却在暗夜里凝视着他们远去的灵巧背影。

    他坐在石头上,本来不打算站起来,也不关心来人是谁,但是直到这两人准确地找到了一个房间,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韦晴轻声对郭远道:“应该是这个房间,只剩下这个房间亮着灯火。”

    郭远道:“将军,我跟你一起进去。”

    韦晴道:“你在外边把守,我自己进去。”

    郭远点点头,低声道:“您小心!”

    韦晴重重点头,拍了拍郭远的肩膀,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窗户大开着。空旷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摆设,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书桌,几个小椅,以及一张床。床上的青纱帐无边无际地飘着,那床边的硕亮灯火照亮了床榻上那姑娘的脸。韦晴心中一震,正是古棠儿。

    她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面容痛苦。

    由于是平躺,韦晴不知道她后背的伤势如何,不由得平添忧愁。他走了过去,想要带着她离开。忽然,棠儿极隐秘地抓住了他的手。

    韦晴吓了一跳。

    棠儿的指尖在他手掌心里写了三个字,但是韦晴看到,她的眼睛仍然紧闭着,眼皮泛着青色。

    “晴将军,你来了?”严绝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身后跟着几十人。

    韦晴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房间里有一个密室。

    他自己逃出重围绝对不成问题,但是他发现,郭远已然被敌人拿剑控制,推进房间里来了。

    “将军,你不用救我,你先走!”郭远喊道。

    韦晴冷眉一挑,长剑出手,剑锋登时在严绝最近的一名护卫的咽喉上划出了一道血迹。

    那人倒地,郭远的喉咙上也被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韦晴立时住了手。

    “你有本事就把我的人挨个杀完了,看看你杀四十人快,还是我们杀一个人快。”严绝轻轻望向郭远。

    韦晴痛苦地握着拳。

    严绝看了一眼棠儿。古棠儿紧闭着双眼,神情未曾有丝毫改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韦晴凝视着严绝。

    “我想让你死,想拿回你们手中剩下的所有城郡,想扶持着我的主上称霸边陲,进而打到长安,你旧时家园……但是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她了?”

    严绝的声音静静回响着。

    风把窗户打得扑簌簌响,青纱飞舞来去。

    “否则你为什么要来救她?”

    韦晴干净如洗的眸子望着严绝:“告诉你,我今晚来是要杀她的!她很有计谋,如此谋士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必杀之!”

    严绝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韦晴看不出来他是否被骗。

    “将军,你快些走吧,不要管我,郭远下辈子还是你的兵!”突然,郭远往长剑上撞去!

    “快阻止他!”严绝喊道。

    持剑控制郭远的那人眼疾手快,把剑往旁边一闪,又冲过来几个人把郭远控制住。

    “韦晴将军,你也看到了,今晚你如果想走,你的弟兄就得死。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一缕天高云淡的从容晕染在严绝的眸光里。

    “放了他们。”

    韦晴转过身,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位脸上带着疤痕的将军。他瞬间就认出了他,仓促间喊着:“古凛!”

    古凛又重复道:“严将军,放了他们,求你了。”

    “求?你为什么要求他?古凛,你,你到底怎么了?”韦晴此时终于忍不住那少年人的焦急无助。

    古凛望着韦晴。那沧桑的眼睛里遍布血丝,透出对生命降临给他百般折磨的屈服。韦晴感觉古凛仿佛站在一个无底的深渊前,透过重重遮蔽在水面上的云雾,看见了自己戴着铁制桎梏,无可奈何,束手待毙,绝望到令人心碎。

    古凛睁着大眼睛,望着严绝却如同望着漫无边际的苦海。

    如果说,刚才的局面让韦晴只是颇感棘手,那么古凛的出现就如同一记重锤让他彻底束手无策。严绝走到古凛身旁,像是炫耀似的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将军,古凛。”

    韦晴猛然间晕眩了一下。两年之前,他曾将严绝之弟严退劝招回本阵营,然后内心怀着对严绝的无限激愤,在战场上策马拉着严退,缓行到对垒的两军中央,对严绝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谋士,严退。”

    他还记得,严绝当时笑着说:“你好啊,严先生。”

    然而他现在却笑不出来,不能说出“你好啊,古将军。”

    “请你放了他们!”古凛又说了一遍。

    严绝爽朗一笑:“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他把腰间别着的腰刀拿下来,给了古凛,说道:“你砍他一刀,砍不死没关系。”

    严绝回头望了一眼古棠儿,发现她仍然昏睡着,神情没有丝毫改动。

    古凛凝视着这把刀。那刀鞘上镂空刻着无数精美花纹,赏心悦目,似乎是一片大海,海上升着一轮圆月。

    他接过那把刀,缓缓抽刀出鞘。

    凝视着韦晴,古凛不由得一阵迷茫。他甚至不怎么认识他,不清楚他和古棠儿是什么关系,只知道在他沦陷敌手的灵山中,这个人与棠儿并肩作战要救他,似乎他也带着棠儿一路追来相救自己。而被严绝折磨的那段时日里,他终于知道韦晴是严绝的敌人,是朝廷谋勇节度使的麾下将军,也是把敌人引来长安的那个人。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古凛把韦晴看作是自己罹受如此巨大灾难的始作俑者,心中带着对韦晴的隐隐怨恨。但此时此刻站在韦晴跟前,如水般流淌的直觉告诉自己,假如他古凛还残存着那么一丝微渺的希望可以有朝一日脱离敌手,这个希望也应该全部寄托在韦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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