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含章从祖母屋里出来,天边出现鱼肚白,她衣袖里藏着一个小瓷瓶,这是祖母交给她的。
她的指尖摩挲着冰冷的光滑的瓶身,深吸了一口气,往叔父和婶婶所在的留青院走去。
祖母把那日她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庆厉帝赏给了他们一人一颗药丸,眼下她只需把药丸拿给婶婶,让她验下成分,便可知庆厉帝的心思。
祖母还是拉不下脸去同婶婶说,她只好代劳了。
留青院在西边,靠近后山,比较僻静,屈茵选了这个院落,也是因为江如之喜欢清净,她醉心医术,其他人情来往能免则免,能避则避,这也是屈老夫人不喜她的原因之一。
世家大族之妇,岂能缩手缩脚,不通俗物。
屈含章倒是羡慕自家婶婶可以这般自在,这也亏得叔父志不在朝堂在山野,夫唱妇随,好不快活。
她握紧手里的瓷瓶,穿过回廊,走过荷花池上的雕花木桥,在跨过拱门的时候,瞥见一抹身影快步地从前方穿过。
她站在拱门后,那人看不见她,她倒是把人看得真切。
“那是柳姨娘院里的拂梅。”入珠看到自家小娘子停住脚步盯着匆匆而过的人影看,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柳姨娘的珠玉院是在东北边,离这儿有点远呐。
再看拂梅那模样,走得急了些。
屈含章等她走远,这才从拱门后走了出来,往相反方向走去了留青院。
按说这神秀公府一共有六个门,除了正门三个,东西北各有三个侧门,柳姨娘的人就算要出门,怎的不走最近的北侧门,反而走了这偏远的西侧门?
一路上,屈含章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她让入珠找人盯着珠玉院的动静,重点关注一下拂梅。
“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屈含章这般嘱咐,末了,她继续说,“祖母那儿不必惊扰,她年纪大了,又扭伤了腰,需要好好静养,有风吹草动说与我知便好。”
她这话一说完,入珠心里头咯噔一下,俯首称是。
看来,她家小娘子知道她一直都在同老夫人汇报一些事情,只不过没说破罢了,今日这是……
“祖母慈爱,对小辈嘘寒问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他的你照常便可。”屈含章走在前头,她说着话,入珠半拱着身子,颔首倾听。
她听懂了自家小娘子的意思,自家主子并不怪她,还很能理解老夫人的做派。
入珠那颗提起来的心便落回了实处,她又想起昨晚去前厅半道上遇到的卫家表公子,这事她还未同老夫人提起,方才妘娘子说其他照常便可,那这事……
说还是不说?
入珠一时有些茫然,她是老夫人给了小娘子的,除非妘娘子不再用她,否则以后的路,她都是得跟着走的,她拎得清谁才是她的主子。
上次,浮绿被罚,就是因为擅作主张私下拿了卫家表公子给的梅花,她便知自家妘娘子对卫家表公子无甚情义,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昨夜,她站得近了些,卫家表公子说的话,她听到了……
入珠还是问出了口。
屈含章沉吟了片刻,说,“如实便可。”
让祖母知道她对卫致的态度并无不妥之处,只要不损害屈家利益和颜面,祖母不会多说一句。
他们家和卫家,还不至于要联姻,上辈子卫夫人属意的是卫致舅家表妹,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被卫致劝消了念头,昨晚卫致才同她说不会强人所难,想必她和他也不再会有纠葛,毕竟,卫致此人,真真是个君子……
呵。
屈含章突然嗤笑一声,暗骂自己愚蠢,若他真是个磊落的真君子,又何必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关在宫里当了一年的禁脔,哪怕那一年他从未碰过她。
她其实不想用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拿来衡量今日之人。
可是她没办法,那些经历过的人和事,就像是烙印在了脑海中,一遍遍提醒着她不要重蹈覆辙。
罢了,她且边走边瞧,卫致究竟是何态度。
假如他真能像他说的,不强人所难,那最好不过,她还能当他是屈家一般亲戚。
这般想着想着,她便来到了留青院。
守院的是个长得机灵的小侍从,他看到屈含章便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行了个礼问了个安就放她们进去了。
屈含章让入珠留在院门那儿等她,自己走了进去。
本来在自家府邸,没有安排专门守着院门的奴婢,但是留青院为了不让屈觉乱跑,这才安排上了。
对此,屈觉表示:小爷脸真大。
脸大的屈觉正委屈地蹲在院子的花圃里,拿着小树枝拨弄一条足足有小尾指那么粗的胖蚯蚓。
他不过想进去看里头那个被抬进来的小姐姐,就被自家老娘拎着衣领丢了出来,更过分的是,门窗都给他关上了。
他在外头,眼巴巴地朝屋里看,那小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他想,他爹总该心疼了吧,果不其然,他爹终于开门了。
他还张开手,还没来得及喊抱,他冷酷无情的爹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条蚯蚓,直接丢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拿着蚯蚓一边玩去吧,乖。”
屈觉气绝,不要用你拿过蚯蚓的爪子摸小爷的头啊喂!
啪叽一声,拍掉了他爹的手。
冷酷无情.屈.可怜.茵顿时受伤,哭卿卿地跑进去找媳妇求安慰去了。
当然,进去以后,他不忘关上门。
屈觉更气了,拨弄了蚯蚓好一会儿,便觉得无趣,恰逢尿急,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他吭哧吭哧解开了裤腰带。
屈含章进院里头便看到自家小堂弟光天化日之下溜着小鸟,一时愣在了原地。
屈觉拿尿浇着蚯蚓浇得正欢,没想到抬头就看到自家堂姐,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抖了抖圆润的小屁股,蹲下身把裤子拉起来,穿好。
五岁的小豆丁屈觉,还是知道对着姑娘们遛鸟不好,因为他爹说了,这是他的宝贝,不能轻易示人,要藏好,那些姑娘们都是没有这个宝贝的,万一被看到了,让人抢走他就不能愉快地站着尿尿了。
唔,刚才阿姐看到了他的宝贝,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屈觉穿好裤子,跑到屈含章跟前,小手拉住她的,明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语气是带了几分慎重的恳求,他说,“阿姐,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
当做没看到他的大宝贝,放过它。
屈含章误以为他是知道害羞,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在院里随意撒尿的事情,便跟着慎重地点了点头,“你下次不可如此了哦。”
闻言,屈觉开心极了,阿姐答应不抢走他的宝贝了,又想到阿姐没有大宝贝,瞬间又同情起她来,大宝贝没办法分享,小宝贝总是没问题的。
于是屈觉牵着屈含章的手,就要拉着她去看他的小宝贝。
屈含章还记得正事,她拍了拍屈觉的小脑袋,“阿觉等等,阿姐有事得先见叔父和婶婶。”
屈觉一本正经地劝道,“他们不会见你的。”
屈含章:??
“阿姐你还是不要去敲门的好,”屈觉拉着屈含章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娘在忙正经事的时候,都喜欢把人丢出来。”
“我就是被丢出来的。”他还怕她不相信,拉着她就往方才他尿遁的地方走,末了指了指地上被尿浇得弯曲成一团看起来好像已经僵了的蚯蚓说,“这家伙也是被丢出来的。”
已经升天的蚯蚓:你大爷。
一时之间不能领会屈觉口中的正经事是什么,再看微微亮的天,活过一辈子的屈含章好像误解了,她琢磨着是不是得等会儿再来,那厢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屈茵,他在里头偶尔往外看一眼自家崽子,没想到看到侄女来了,征得媳妇同意,他屁颠屁颠跑过来开了门。
哼,现在才想起他来,没有十根冰糖葫芦小爷是不会原谅你们的。这是看到自家老爹开门马上傲娇转身做生气状的屈觉。
没想到他表错情,他爹直接招呼阿姐进门,独独忘了他!
屈茵:“去陪蚯蚓玩吧,乖。”
屈觉:“它升天了。”
屈茵又笑眯眯给了他一只蜘蛛,“拿着蜘蛛一边玩吧,乖。”
语毕,他又冷酷无情地关上门。
屈觉气得脸都鼓了。
很好,没有二十根糖葫芦休想让他低头。
屋里。
屈含章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儿,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绕过屏风,她便看到她家婶婶正在给陈小娘子上药。
“上了麻药,她正睡着。”江如之还在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陈小娘子的每一处伤口,她见屈含章进屋,便同她说起陈小娘的伤情来。
“双腿都烧没了,脸也是毁了,只有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江如之美眸凝视着床上的娇人儿,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一个女子,这样一生便是毁了,她也不知道这样子把人救活,究竟是对是错。
屈含章看出她的忧虑,不由得上前一步,将手覆在江如之的手上,眸光轻柔地说,“灾难降临她没办法选择,残疾毁容她没办法选择,婶婶你救了她的命,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她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江如之却是能懂她的意思。
留住了命,才有选择的机会。
是继续活着,怎么样活着,或者是不想活了,都是她的选择。
“以后没有陈府小娘子了。”屈含章将祖母的话带了过来,父亲也找了一具尸骨当做是昨晚重伤不治的陈小娘子,她得有个新的身份。
“等这孩子醒了,再同她商量吧。”屈茵和江如之对视一眼,算是心照不宣。
“对了,婶婶,祖母让我拿这个给您过目。”屈含章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江如之。
她打开瓶盖,从里头倒出了两颗黑漆漆的药丸。
屈含章趴在她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江如之慎重地将药丸放回瓶中,表示一定会守口如瓶。
门外突然有人来报,说天使来了,快去正门迎接。
屈含章心头一突,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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