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官道上的积雪都有几尺高,屈家的梅花也被雪花压低了枝头,有好些被今早的冷风吹落,地上红白相映,很是好看。
屈含章喜欢梅花,奈何风雪太大,她身体还未好,只得躲在闺房中取暖。
天冷,她做什么都不利索,越发想念叔父婶婶和阿觉。
叔父屈茵虽是庶出,但是打小养在祖母身边,母子二人感情深厚。叔父好医,祖母并不阻拦,甚至为其请了名师授业,本该是和和美美的,却因着娶妻一事,母子二人生了嫌隙。
祖母不满婶婶门第,说是低了,还说两人年纪不相配——
婶婶比叔父大了六岁。
谈婚论嫁那年,叔父十八,婶婶二十有四,确实是个老姑娘了。
一个姑娘家,留到这般大,总是要遭人指点议论的,怕不得关起门来日日唉声叹气。
但是她婶婶不这样。
“第一次瞧见她,就觉得,哎哟,怎么有小娘子手段这么利落,让我按住那樵夫的腿,她抽出小刀一下就割开了那伤口,血都溅到我脸上,我都懵了。”叔父讲这话的时候,满眼皆是宠溺。
婶婶以前是宫里的司药,后来自请离宫,故而年纪大了些。
她一直很羡慕叔父和婶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可惜,自己没有这福分。
低垂眼帘,屈含章拨弄起手里的暖炉,听着风声穿过回廊,呼呼作响。
不一会儿,有人敲响了她的门,是侍女浮绿。
只见她推门而入,冷风送进了一阵清香,那是梅花的香气。
屈含章盯着她手里捧着的梅花枝,听着她说“这是卫家表公子送过来的”,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见她眉心蹙蹙,浮绿赶忙解释道,“卫家表公子给阖府各主子都送了,奴这才自作主张替娘子收了。”
屈含章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
浮绿知道,妘娘子这是生气了,立马跪了下去,“奴知错了,请娘子责罚。”
她确实是没规矩了。
“去安嬷嬷那儿领罚吧。”屈含章看着眼前这张鲜嫩的面孔,一下就想起,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是入珠和浮绿陪着她,这丫头对她忠心不假,被卫致利用也不假。
这和她也有关系。
她对她们一直都很宽容,殊不知,把浮绿的心养得大了。
擅自越过主子拿主意,是为仆婢大忌。
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让浮绿知道,她对卫家表公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被点名去领罚的浮绿心里委屈极了,虽低着脑袋,隐约可见有泪珠滑落脸颊,等她退了出去,入珠垂首低声道,“娘子的良苦用心,浮绿会想明白的。”
入珠长了浮绿六岁,又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知道自家小娘子的用意。
看来,卫家表公子,是个雷区。
否则,怎么连一向好脾气的妘娘子都罚人了呢。
“妘娘子,这梅花……”入珠看着桌上还未插瓶的红梅,问道。
“找个花瓶插起来吧。”这花还挺棘手的,不能扔了,否则于她名声有碍。
世家望族,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
这是祖母和母亲耳提面命的东西,她不敢忘。
她是屈家嫡长女,不能丢了屈家的脸面。
看着瓶中花枝招展,她心里郁郁,刚想让入珠把这花摆放到角落里头,可贞就来找她了。
一进门,这丫头瞧见那梅花便抱起来品评,“啧,赏梅还是要去梅林啊,这么一小撮,不得劲。”
“阿姐,你这打算放哪儿,我帮你放吧,我那边就是搁那角落放的。”屈可贞抱着花瓶就往里头走。
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她脚底打滑,整个人差点摔倒。
“伤哪儿了没!”屈含章见状赶紧过去搀扶她。
“我没事,就是……”屈可贞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碎掉的花瓶和摔得七零八落的梅花。
“阿姐你别难过,回头我给你摘一屋子梅花回来。”屈可贞知道屈含章有多喜欢梅花,也知道屈含章有多珍惜卫致送的东西,她不想姐姐收下,故而做了这么一出戏。
“你鞋子脱下来,可能沾了积雪。”所以容易打滑。
见阿姐一心关心她,无暇伤心地上的残枝,屈可贞心里又暖又得意。
有她在,姓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唔,混世魔王怎么还不回来,他回来,这种得罪人啊容易拉低阿姐好感度的事情他最擅长了。
“风雪太大,车马难行,估摸着得明日才到了。”屈沈氏知道老夫人也在等,派人打听了消息,过来传话。
“屋里闷,老婆子我出来透个气,谁惦记那个混账。”手里的龙头杖一跺,屈老夫人傲娇地转身回屋。
左右侍女纷纷抿嘴,看破不说破。
大家都知道老夫人口是心非,要不怎么今日早早就起来了,还穿了新裁的衣裳,屋里屋外透气都透了好几回了,这不就是在等儿子和孙子嘛。
连庆隆帝御赐的龙头杖都拿出来了,老夫人这是要给排场又要威啊。
奈何风雪无情,老夫人又空等一天了。
等啊等,不仅小儿子等不来,大儿子也没回,眼看日头落了,宫门落锁的时辰也到了,屈芳仍未归家,屈家上下都慌了。
屈含章知道为何,却没法同祖母和母亲交代,只裹禁了身上的红裘皮大氅,去了祖母的长春院。
侍女打了帘子,含章进了屋。
一进门,她便顿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卫致也在这里。
“你身子还未好,怎就过来了。”老夫人心疼孙女,命人拿个新的炉子给她暖手。走了一路,她手里的暖炉也缺了火候。
“快些坐下,坐我这儿来。”老夫人拍了拍她身边的锦榻,示意含章过去。
她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如水的明眸轻敛,半含下颚,乖巧地坐了过去。
什么是如坐针毡,现在就是了。
因为她左下就是卫致。
她规规矩矩地坐着,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其他,她一直觉得,卫致在看她。
她也不敢朝他那儿瞧过去,背部都沁出汗了。
要是知道卫致在这里,打死都不过来,这几天她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除了身体未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怕撞见卫致。
卫致这个人,她看不透。
“妘娘,待我归来,便迎你入门。”他曾经同她海誓山盟,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
后来,她等来的是他身死的消息,嫁的是他的骨灰。
再后来,卫家佣兵自立,她知道他没死,也知道,他要迎凉国公主进门,于是她自请下堂,卫家不肯,卫夫人甚至想要弄死她……
“妘娘,致哥儿的人打听过了,你父亲眼下在回来的路上,莫忧。”祖母的话,让她回了神,她告诉自己,已经重头开始,她和卫致,没有瓜葛!
这么一想,她从容了些许,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父亲应该马上就到家了,祖母和母亲也可安心了。”
若是以往,她必定按着礼数谢过卫致,可是她心里头膈应,不想搭理他。
她不搭理,卫致却不这么想。她方才进屋,他的视线一下落在她身上,即便不明目张胆地看,也是未曾挪开,从旁人角度,还以为卫家公子看的是老夫人。
长春院里,烛火通明,因为老夫人眼神不太好,屋里头点了许多盏灯。
灯下看美人,尤胜三分色。更别说,屈家姐妹的容貌在盛京里也是极其出挑的,眼下年岁还小,尚未长开,再等几年,就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卫致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眼里有柔光缱绻,“表妹身体可好些了?”
她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外头系着火红色的狐裘,趁着她如玉的肌肤更加胜雪,方才一进门,整个屋子的光似乎都落在了她身上,潋滟成了她剪水秋眸里的星辉点点。
“谢表哥关心,妘娘已经好多了。”她回了他的话,声音娇娇柔柔,带着少女的清甜,好听极了。
卫致还想说点什么,下人忽然进门来报,屈芳回来了!
一听家里的主心骨回来了,屈家上下都露出了笑容。
“快,传膳,给主君接风洗尘。”屈沈氏张罗起来,让下人把案食都传到长春院,一家人在老夫人这里用膳,“致哥儿也留下来,你叔父昨日还问起你来着。”
正和卫致心意,他当即笑着应下。
屈芳很快进了门,他一进门,众人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发生了何事?”老夫人率先开口。
迎着自家母亲妻子女儿和表侄关切的眼神,屈芳摆了摆手,“此时说来话长,等昭哥儿和妧娘过来,我一并说了。”
过了片刻,屈昭和屈可贞入了屋,那沉重的气氛让二人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行了礼,问了安,屈可贞还是挤到了自家姐姐身旁,恰好挡住了卫致的视线。
她这般没礼的举动惹来自家母亲的眼刀子,她没脸没皮地朝她老娘笑得灿烂。
她娘:回头再收拾你。
人齐了,屈芳放下茶盏,面色凝重地说起今日为何晚归的事来。
只听他说——
“顺妃娘娘和公子苏……没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