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藦将萧琮接来了甘露殿,我和杨坚去了内殿,杨坚想让我听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隔着屏风和纱帘,我隐隐的看到了大殿之上的萧琮、萧安歌以及杨英。
萧琮一直在向杨英询问梅子的近况,问梅子好不好,身体可好,精神可好,家庭可好等等。
杨英很有耐心,告诉他梅子的情况,说她一切安好,还有个儿子,萧琮才暂且安心。
我听得不胜其烦,烦躁的缕着头发。
杨坚看在眼里,抬手摸着我的后脑勺,抚了抚,没说话。
他的大手轻抚,竟是让我心中平静了些。
我闭上眼睛凝神,听到外殿有人进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姚期扶着一个女子进殿,那女子似是身形有些消瘦,行动不便,步履不稳,些许蹒跚。
右边的袖口飘忽轻柔,空空如也。
我蹙眉盯着那人影,心中有一簇不快越发的浓烈。
杨坚在一旁看着,神色深邃。
我发现,我们两个好似关注的重点是不一样的。
梅子在姚期的搀扶下进殿,萧琮、萧安歌和阿藦都应声站了起来。
萧琮直径跪下,咚的一声,感觉振聋发聩。
萧安歌也随着兄长一同叩首,拜见这位从未见过的姑母。
“臣侄拜见姑母。”
萧琮的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梅子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你是……”
她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好似历经沧桑,却又云淡风轻。
“臣侄萧琮,乃父皇长子。”萧琮起身,激动的看着梅子。
“那……你父皇是……”
萧琮不敢直呼父亲的名讳,阿藦道
“梁太子殿下的父亲,便是梁国皇帝萧岿。”
“萧岿……”梅子低头思考了片刻,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
“可是奴家的小郎小葵儿?”
萧琮从未听人唤自己的父皇为小葵儿,一时无措。
而梅子则是笑了起来,她慈祥的拉住萧琮,仔细的端详着自己弟弟的儿子,很是欣慰,
“你是葵儿的长子?”
“回姑母,臣侄是父皇长子。”
“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葵儿小时候也是这般文雅清瘦,小小年纪就有一番不凡的风采。”梅子的手抚上萧琮的脸颊,满眼都是幸福。
萧琮听罢,有些许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看向姚期,问道
“姑母,这位是?”
“哦……这是奴家的儿子,姚期。”
“原是表弟啊。”萧琮打量着姚期,姚期则是神色凌然的行礼道
“姚期见过梁国太子。”
萧琮赶忙将姚期扶起,道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萧琮看着姚期,眼神精亮,对梅子道
“我兰陵萧氏,自古便是国学兴盛,文人雅士层出不穷,倒是像表弟这般英武之人少有。从小臣侄便听父皇讲姑母年少之时的英姿飒爽,难怪会培育出如此铮铮男儿。”
姚期被萧琮说的不好意思,梅子听着欣喜,然而却淡淡一笑,道
“奴家自打姚期出生之后,便身子不太好,一直都是皇后娘娘帮忙照顾。”
“……哦……那要多谢皇后娘娘垂帘。”萧琮听罢有些尴尬,急忙道。
“既是要聊,何故要站着呢?”一旁的阿藦道,
“坐吧。”
“对啊……看我这激动的,倒是忘记让姑母坐下了。”萧琮听罢,急忙扶着梅子落座。
他走到梅子身前,本是想扶着她的右手,却发现空空如也的袖口,一时尴尬的站在了原地。
梅子慈祥的笑着,让姚期扶着坐下,道
“琮儿莫怕,只是胳膊没了罢了。”
萧琮面带忧色,问道
“可是当年太清之乱,姑母为救父皇的代价吗?”
“太清之乱?”杨英听罢,略有所思
“本宫倒是听闻此事,可是当年东魏叛将侯景,因梁武帝萧衍与高欢交好,担忧自己地位不保,从而以清君侧为名于寿阳起兵叛乱之事吗?”
“正是,”萧琮道,
“当年侯景之乱,绵延梁国多地,先帝所辖之雍州同样无法幸免于难。为了保护父皇,先帝便让姑母扮作男儿模样,由侍从带着引开侯景追兵,才侥幸躲过一劫。后来,虽然太清之乱被元帝镇压,但是由于奸臣张缵挑拨,让元帝与先帝失和,从而刀兵相向,无暇顾及姑母,最终难觅姑母踪迹。”
萧琮面带愧疚,道
“后来随先帝向西魏称臣,却一直无从机会寻到姑母。这次终于有了机会,父皇激动不已,却因此而病倒,只得让臣侄携妹妹们前来。”
“葵儿病了?”梅子一听,担心不已。
萧琮点点头,却是强装微笑安慰道
“姑母勿念,父皇一直惦念着姑母,一定会再寻机会相见的。”
“让他好好养着身子,奴家身体一向硬朗,而他从小便体弱。这算来,今年也不过四十二岁,怎的也不该身子不济才是。”梅子担忧道。
“臣侄定会转告父皇。”萧琮道,
“那姑母这胳膊……”
梅子淡淡的笑着,道
“不是那次。”
我一听,神色一凌,一双眸子射了过去。
而一旁的杨坚倒是不似我这般警惕,而是微眯着眼睛,深不可测。
她抓着自己的袖口,道
“是奴家随着娘娘征战时,不小心伤的。”
萧琮听罢,蹙起了眉头,梅子道
“齐国兵多将广,奴家这还是好的,娘娘受的伤更重,差点便就丢了性命。”
梅子的声音闷闷的,而我的手,却被一双大手不由自主的握住,紧紧的握在了掌心。
“齐国围困平阳,皇后娘娘为节约粮食,差点便没了,”梅子蹙眉,声音里带着后怕与愧疚
“皇上和娘娘仁厚,事后未曾责怪奴家守护不周,否则依着皇上对娘娘的心思,若是换做旁人,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杨坚的手握的死死的,我有些吃痛,蹙眉看向了他。迎面而来的,是一双如刀般冷冽的眸子。
这件事,到了现在,他还是听不得。一提起来,还是会生气。
我有些不敢直视他,别过了头。
“姑母受苦了……”萧琮幽幽道。
梅子笑着摆摆手,道
“这算不得什么苦,和父皇,和皇上娘娘比,奴家的命还算是好的。”
萧琮看着梅子,默默的抿了口茶。
怕是梅子三句不离我,让萧琮些许尴尬。
梅子回过头,看到坐在同侧的杨英和萧安歌,笑着问道
“晋王殿下,这便是你选的夫人?”
杨英听罢,道
“梅姨还是像先前一般唤我阿藦吧。”
梅子听罢笑笑,没有多言。萧安歌起身,道
“臣侄萧安歌见过姑母。”
梅子看着她,一脸的慈祥,她道
“有福气的孩子,晋王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他日必成大器。你能有幸得晋王垂青,也算我兰陵萧氏之福。想必该说的话,皇后娘娘已经交代过了,奴家便就不多说什么了。祝福你们。”
萧安歌面带羞涩,而杨英则是大方的说道
“多谢梅姨,安歌是您的侄女儿,日后定让她好好孝敬您。”
梅子笑的开心,不再多言。
萧琮抿了口茶,道
“姑母,我听父皇所言,他年少之时,与姑母最为亲近,如今对姑母也是最为思念。今次儿臣前来,父皇心心念念。如今父皇不能入京相见,不知姑母是否愿意随臣侄一同回江陵呢?”
梅子抿着茶,听到萧琮如此说,身子一僵,将茶杯放了下来。
我神色微变,眯起了眼睛。
杨英也看向了梅子,似是察觉到了不妥,对梅子使了个眼色。
梅子看向萧琮,道
“奴家便就不回了。”
“姑母……”
梅子未等萧琮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便拒绝了他
“奴家在这京城生活已有三十余年,早已习惯了这边的日子。回去,连江南官话都不会讲,如何生存呢?再者,皇上皇后对奴家恩重如山,奴家也不愿意离他们而去。”
“可是姑母,父皇真的很想你。”萧琮道。
梅子很是坚决,道
“奴家这一生,便与这大兴城紧紧的绑在了一起,奴家已经离不开这里了。若是葵儿想见奴家,便让他早些将身子养好,来大兴城相聚。”
“姑母……”萧琮知晓劝不动梅子,只得无奈的唤了声。
梅子看着萧琮,思索许久,最终收起了她的慈眉善目。
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认真的看着萧琮,道
“你是葵儿的长子,大梁未来的继承人,姑母今次便说些本不该由姑母说的话。”
“臣侄聆听姑母教诲。”萧琮道。
梅子想了想,让萧琮靠近了些,道
“这三十年,姑母的人生里有的东西不多。最珍视,无外乎娘娘还有孩子。奴家随着娘娘从独孤府入随国公府,又由随国公府入正阳宫,再由正阳宫入今日之大兴宫。晃晃三十年,就这样匆匆而过,奴家过得糊里糊涂,许多事情看不清,也看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奴家倒是看明白了,而且看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何事?”
梅子神色变得深邃又悠远,好似看尽了人生,看到了结局一般,道
“这个乱世,快要终结了……而统一天下的……只有我大隋的皇上。天命在此,任是谁人妄想,皆是无用。”
萧琮睁大了眼睛,一时无措。
梅子的话,过于放肆,过于震惊,足以要了她的命。
萧琮惊慌的看向杨英,而杨英则是神色冷冽有略带慌张的偷偷看向了我们的方向。
“姑母……这话……不能随便乱说……”萧琮紧张的低语道。
“所以,这是姑母到现在为止最大的领悟。姑母别的看不清明,但是皇上的志向谋略,皇后的胆识霸道,足以荡涤中原,平定九州,这点奴家坚信不疑。所以,你父皇还有你,都要心中清楚,牢牢记住奴家今日所言。”
杨坚嘴角勾起了微不可见的沉静微笑,让他显得深不可测。
他起身,将我拉了起来,拉起我的手,将我带离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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