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之时，已是翌日晌午。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你醒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高熲略带忧虑的看着我，想抬手扶我的额头，却是又尴尬的放了下来。
我有些意外，一时无言。高熲轻叹了口气，回身对身后的宫人道
“快去寻御医，说夫人醒了。”
“是。”
宫人很快将御医带了进来，御医上前给我把脉，又翻了翻我的眼皮，面露喜色，道
“夫人已经无碍。只是昨日急火攻心，才会晕厥。略微休整几日便就好了。”
我听罢微微点头，说道
“那你们下去开药吧。”
“是。”
御医退下，我却看向了高熲。
他站在不远处，恭谨却又有些疏离。我撑着身子想起来，高熲想上前，却又如先前般停住。宫人上前在我身后放了个软枕，让我靠着，帮我掖了掖被角，
“给高使君赐坐。”
我吩咐着，宫人为高熲在我的衾席下放了张蒲团。
“你怎的今日来了？不怕阿延生疑了么？”我面无表情，淡淡的问道。
“是左丞相让臣来的。”高熲道。
“……哦……原来是这样……”我心下了然，淡然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你……可是还好？”高熲踌躇片刻，问道。
“御医已经说了，无碍。”我道。
“我说的……是昨日的事……”高熲道。
“……”我一听，沉默下来。
我心中已然有些麻木，似乎已经失去了感知的痛觉。喜与怒，与我已然提不起兴趣了。
“你放心，我既是承诺了你，我便不会离你而去。”高熲看着我，眼中有真诚。
我看向他，微微一笑，道
“你我都是成了人，又是别人的爹娘，这种年少时的诺言，听听便罢，不必放在心上。”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高熲面色暗淡，他微蹙着眉头，眼中心疼与无奈，
“你不用担心与害怕，左丞相与我，都不会弃了你。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保证。”
高熲神色真挚，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上前抓住了我的手。
我略微尴尬，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别过了头，目视远方，淡淡的问道
“这话，是阿延让你来说的么？”
“……”高熲一时无言，好似我说中了他的心事。
我自嘲的一笑，道
“你不必如此为难自己，我知道纵使你刻意的疏离，是为了护我，但是我心里清楚。以你的性子，你不可能不把秀竹的事情放在心上。”
高熲看着我，眼中的点点星光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疼惜。我分辨不清，他是在疼惜谁。
可是，无论他疼惜谁，与我又有何关系呢？
“秀竹的事情，终归是我对不起你。可惜，我能补偿你的不多，我只能尽我所能，给你更高的地位罢了。”我道。
“七儿，你还是不要开口为我请官为好。”高熲道。
“你怕阿延觉得我们前朝后宫勾结么？”我冷笑一声，道
“你便是怕如此，才借着秀竹的事情与我疏离，对么？”
“是的。”高熲道。
高熲不曾犹豫，直视着我道。
我看着他，心中却越发的寒凉。高熲啊高熲，你如此，是为了护我，还是为了护你自己呢？
我知如此我们双双得利，谈不上是为了护我，还是护自己。
可是……
自古朝堂为官便是个大染缸，他本是个清丽脱俗的人，然而这么些年官场沉浮，难道是也中了这为官的瘾么？
我略带凄凉的笑着，摇了摇头道，
“昭玄哪，你跟着阿延也不短了，对于他你还不了解么？我知道，他为人有些冷酷无情。不过对我，他始终与别的男人不同。”我的思路飘回了遥远的过去，幽幽道
“当年，我无意在他面前透露自己的志向，可是他却一直记在心上。今时今日，回想起来，他竟是帮我一一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曾言过，若是娶我，便要对我一心一意，不可以再娶旁的女人。他便是如此，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仍是只有我一个。”
高熲的眼神闪烁，他垂下眼睑，眸色暗淡。
“他与我是不同的，我们这里没有前朝后宫，没有什么‘帝后有别’，也没有什么后宫干政。我自始至终就只是他的妻子，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他终是惜才的，你有一身才学，如今正当用人之际，他不会猜忌你我的。”
高熲紧抿着嘴唇，有些话似是想说，然而半晌也未曾说出口。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的无非便是，纵使我们之间感情甚笃，然而皇权至上，没有一个皇帝能拜托这层枷锁。
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在我与权力与天下之间，谁能有把握他一定会选我呢？
我知道，他与宇文邕一样，心中只有这个他为之付出了半生的帝国。
可那又如何，我不明白，我为何一定要站在帝国的对立面，为何我不能成为与他并肩一同建设这个国家的人呢？
若是如此，还存在这样的疑惑和抉择么？
我知晓无论普六茹坚有多重用高熲，他对于高熲的心结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抹去。
他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我如何能期待他对于高熲宽宏大量呢？
可是，我终归又是要对不起他。此时此刻，高熲是普六茹坚的左膀右臂，也是我的政治资产，我不愿意轻易的放弃他。
没有他在朝堂之上，怕是我的影响力便不会有今日之剧烈。
或许这将会把他置于危险的境地，然而我渐渐的有些明白了帝王心术。
为了权利，便就要舍得，要懂得放弃。
或许与独孤罗的决裂也是我的一次蜕变，没了他，便就少了一层软处。对于高熲，我渐渐的开始将从小到大的情谊摒弃，我与他更多的是政治上的结盟，期间参杂的情感，怕是会越来越少。
“七儿……你真的，想让我坐上那个高位么？”半晌，高熲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再次确认。
“昭玄，我会帮你坐上高位，我也护你安然的坐上那个高位。”我同样盯着他，不曾闪避，不曾犹豫。
高熲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凉意和失望，然而片刻，他却粲然一笑，道
“你真的成熟了，也长大了，从今往后，怕是要你来护着我了。”
他满面笑容，可是我却丝毫笑不起来。
我只觉得，他的话语里，唯有凄凉。
我勉强咧出一丝笑意，而高熲则是很洒脱的笑道
“那如此，我便就不客气了。说实话，我根本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一日。这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功德啊！”
我笑望着他，心中却警示自己，从今日起，朝堂之上，唯利是图，再无骨肉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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