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战战兢兢的坐在我的下首,今日特别按照我的吩咐,穿了一身玄色长衫,显得较往日里英挺不少。
我从未给李渊办过如此正式的寿宴,甚至我所有的孩子都未曾有过如此礼遇。李渊从小便是谨言慎行,如今如此拘谨想必也有其中因由。
李渊从小与阿藦交好,如今他寿宴,虽是府中孩子们还未曾住进这正阳宫,但是阿藦仍是缠着我,与表兄一同来了寿宴。
这次寿宴颇为盛大,到不是我花了大笔银两歌舞升平,而是向长安甚至咸阳几乎所有有阶品的命妇都送了帖子,要她们务必前往。
我平日里也不喜结交权贵,虽然之前蛰伏之时为了普六茹坚的仕途曾经有意攀附了些人,不过这些人如今要么命已归西,活着早已不复往日的声势。到头来,今日来的人,除了郑果儿,小翠,还有我的嫂嫂贺若氏之外,愣是没几个我熟悉的。
怕是如今有了权势,便是再鲜有诋毁和污蔑之语。围绕着的,都是奉承谄媚之语。
“妾身仰慕韩国夫人多年,今日得见风姿,实则如沐春风。”
“韩国夫人美名早已天下闻名,这九州之下,怕是无人敢于夫人相提而论。”
“夫人容貌,怕是这蓬莱瀛洲之上的仙人,也望尘莫及……”
听着这些婢膝奴颜,着实让人厌烦。我喝着茶,嘴边勾着微笑,然而眼中却是毫无笑意。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独自吃的畅快的阿藦,他转着神采奕奕的杏眼,好似什么都明白一般,着实像个小大人。
“阿姊,感觉如何?”
郑果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酒樽。
“什么感觉如何?”
我见她来,如释重负,借着与她言语的契机,将前来奉承的命妇们都遣了回去。
“你说呢~这当准国母的感觉啊?”郑果儿坏笑着看着我,道。
“你啊,真是处道一不在,你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我戳了戳她的额头,道。
“我哪儿敢啊,如今处道可是得意。他不在,便就寻了阿姊来看着我。我就不明白了,我真的有那么可怕,难道我就是来捣乱的?”郑果儿一脸的不服气,瞪大眼睛问我道。
“你不是来捣乱的,你是来讨债的!”我说道。
“嘻嘻……”
郑果儿看着我的白眼,反倒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她凑到李渊身边,问道
“小阿虎,这过完这个生辰你可就满十四了,你和那窦少主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啊?”
“果儿。”
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听罢不快的唤她。
“怎的?”郑果儿道,
“我知道,之前阿姊一直说小阿虎年龄太小,再等等。可是现在小阿虎都十四了,可以娶啦~”
她拿胳膊肘戳了戳我,一副看透人家心思的模样。
李渊听罢尴尬的拿起茶杯喝茶,一旁的阿藦饶有兴致的吃着肉,憋不住的笑。
我斜眼瞪着郑果儿,但是心里却是听进了她的话。以前不让他早娶,是因为窦窈父母的身份,若是李渊娶了,怕他会借着窦窈母家起势。可如今周室已经势微,若是这时他娶了窦窈,不仅不会对他有所帮助,怕是还会成了他的拖累。若他真是要娶,也是没什么的。
想到这里,我看向李渊,问道
“你可是有这心思?若是想的话,正好借着这寿辰,襄阳长公主也在,姨娘去帮你说说,把这门亲事订下来?”
李渊听罢,急忙向我叩拜,却是没有应声。
“表兄?快答应啊,你不是早就想着娶窈阿姊了吗?”一旁的阿藦见李渊不发声,说道。
“……回姨娘,阿虎还想再等等。”李渊道。
“为何?”我问。
“我……我与窦少主都觉得应该再等等。”李渊有些犹豫,说道。
“等等……”我挑起眉毛,听到了一丝异样。我斜眼看着一旁一人独自饮酒的襄阳长公主,心生异念。
“姨娘不要误会,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李渊急忙道。
不用他解释,但看襄阳长公主落寞的神情,便能猜到个七八分。
不过……
就凭他们,翻不了天。
如今给他们喘息之机,只是还未到清理他们宗族的时候,反倒是让他们认为我不敢动他们了。
也罢,如今让他李渊娶了窦窈,反倒是到时候不易对付他们。不娶便不娶吧……
我微笑着,让李渊起来,拍着他的手,和善的说道
“现在不愿意娶就不娶吧,什么时候你们愿意了,就来跟姨娘说一声,姨娘一定帮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多谢姨娘。”
李渊立刻行礼,礼数周全,让人无法挑错。
李渊回到座位上,看了一眼一旁的郑果儿。郑果儿好似自己做成了一件大好事,得意的喝了一口酒。
我看着她,无奈的笑了笑。
回过神,转眼看到小翠坐在下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手里死死的抱着一个小首饰盒,紧张的都忘了去吃一口饭。
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示意郑果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招呼宫人让下首的命妇们安静。
众人不知何事,独孤陀上前将我扶起,我微笑着说
“今日伽罗在此给外甥办生辰,承蒙各位阿姊妹妹关照,愿意屈尊前来祝寿,妾身甚是感念,在此敬各位姐妹,多谢了。”
言毕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清酒,一干为敬。
众人见我豪爽,也纷纷起身,面上笑的欣喜,嘴里说着祝福的话,给我和李渊敬酒。
待她们皆喝完了,我看向下首的贺若氏。她见我示意,起身走到殿中央,我们相互行礼,贺若氏说道
“今日是阿虎的寿辰,妾身作为他的舅母,理应送些什么。”
她微笑着,递上来一份礼单,独孤陀上前接过,送到了我面前
“这上面是我卫国公府以及独孤氏所有存银一千两,黄金三百两,还有一年的收成。作为外甥的寿礼,请妹妹代为笑纳。”
我看着礼单,见到如此厚礼,甚是满意。抬手交给独孤陀,说道
“黎耶,去寻纸笔来,将长嫂所送寿礼记下。我们要记得长嫂的恩德,日后可是要加倍奉还的。”
贺若氏与我相视一笑,回到了座位上。
郑果儿跟着也递上了一份礼单,说道
“送礼这事儿啊,可不能缺了我。这单子上五百担谷子,还有一百亩良田。请阿姊笑纳,算是郑姨娘给小阿虎以后的彩礼吧~”
郑果儿说着,李渊却红了脸。
我接过,递给独孤陀,说道
“记下来,果儿可是给了一百亩地呢~”
我看着郑果儿这一身扮相,着实是身价不菲的样子。杨素这只狐狸,借着他跟普六茹坚和我的交情,怕是明里暗里弄了不少好处。
小翠见贺若氏和郑果儿如此大方,显得格外紧张,她不由得将怀里的首饰盒又抱得紧了一些。见我看她,才唯唯诺诺的起身,走到我身前,说道
“小姐,小翠不如贺若夫人和郑阿姊宽裕,这些是小翠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的首饰,还有一份夫君名下的房契……”
她说着,急忙打开首饰盒,原来说有的首饰下面还叠着一张房契。
她弯下腰,双手将首饰盒奉上,说道
“请小姐笑纳!”
我看她一身素衣,头上竟是无半分装饰,对她送来的礼,竟是有些不忍心收。
“谢谢。”
半晌,我微微一笑,接过了小翠的礼。
小翠回坐,反倒是松了口气。
她终于是感觉到饿了,喝了杯茶,偷偷吃了口馅饼。
殿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似是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
我见没有人识相,环顾殿上,面色冷了下来。我转身回了自己的正座上,问独孤陀道
“这些约莫是多少了?”
“回阿姊,大约一万两白银左右。”独孤陀道。
“一万两……”我嘴里念叨着,抿了口茶,摇了摇头。
“回夫人,鱼庆则鱼使君来了。”
殿上的气氛瞬间尴尬,有宦者上前回禀。
我听罢,摆摆手,让下人们迎鱼庆则上堂。
鱼庆则未曾退屡,腰间佩剑,一身戎装上堂。他身材魁梧,虽说不高,但是显得无比健硕。他大步上殿,走路盔甲碰撞,让殿上许多未曾见过军人的妇人惊吓万分。
“鱼庆则见过夫人。”
他对我行了个军礼,我微笑着抬手让他平身,道
“鱼使君怎的今日有空?”
“听闻夫人今日在这里为唐国公大办寿宴,在下带了禁卫军前来护卫各位夫人。”
鱼庆则声音洪亮,可是说完却些许不自在的看着满殿的妇人。想必这人跟这一屋子女人呆在一起,难免有些尴尬。
“鱼使君有心了,多谢。”我笑言,说道
“那鱼使君也坐下吃杯酒吧。”
“不必了,在下还要护卫这偏殿,先行出去了。”鱼庆则似乎急于离开这地方,我倒是也不再留他,请他离去了。
鱼庆则同样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离开,可是这次却全然似上次不同。我心下了然,这鱼庆则果然是谨慎的人,先前不熟悉,于是装作鲁莽的样子。现在他也算是心安了,便就不再隐藏了。
果然高熲的人,都不简单。
一位妇人起身,走到殿前,对我行礼道
“妾身内史上大夫妇人萧氏,见过左丞相夫人。”
“你是郑使君的内人,梁国的安固公主?”我问。
“妾身不才,正是兰陵萧氏。”安固公主道
“只是我梁国经历侯景之乱,早已不复当年,这公主二字着实不敢当。”
“公主客气。”我道。
“今日是夫人特地为唐国公所办寿辰,妾身本是准备了一份薄礼,但是又觉礼太薄,因此……”
她将手中玉镯取下,又将头上所有装饰取下。宫人上前将托盘奉上,她悉数放在托盘上,呈了上来。
“妾身礼数不周,除了这些,再奉上白银五百两,已叫下人回府去取。”安固公主道。
“如此厚礼,多谢公主。”我很是满意,笑言道
“今日各位姐妹所送礼品,妾身皆让内弟记下。所有情谊都是要还的,日后定当双倍奉还。”
终于,殿上观望之人,再无他法,一个个上前,奉上大礼。
我在一旁满意的看着,松了口气,这回这行军的粮饷,怕是可以撑上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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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你也太狠了,这看着你都快把全大周上下的贵族王侯的资产榨干了。”
寿宴结束,独孤陀一边整理着记下的东西,一边抱怨着。
“怎的,你还替他们鸣不平?”我摆弄着茶杯,说道
“你也是太小瞧他们了,单去我们府上瞧一瞧,你就知道这些贵族到底有多少资产了。”
“怎的我们家也很有钱么?”一旁的阿藦问道。
我见他问,微微一笑,道
“你外祖父已然是个节俭之人,可是我独孤府当年盛景之时,怕是也强过如今的梁国。而那些延绵多年的高门大户,怕是金银财宝不计其数。”
“还真是,”独孤陀道
“看这份礼单,算来给的最多的,还是那七大郡望。”
“那我外婆娘家呢?”阿藦问。
“还用说,清河崔氏可真是富可敌国啊!”独孤陀道。
“这么多年战乱,若是没有点资产,怕也是没有办法存活下来的。只是如今可真是藏富于民,国库简直比普通的大户还穷。”我放下茶杯,心中不忿,却是觉得自己着实是没有道理也没有立场责备这些豪门大族,不由得有些气馁,
“你快些将这些礼品折成现银和粮饷,拟成一份清单给我,我要尽快送到天德殿。”
我转变神色,正色道。
“这些东西着实有些多,我可能得弄两天。”独孤陀为难道。
“要快,我等得起,前线的将士可是等不起。”我道。
“阿娘今日真威风。”送走了独孤陀,阿藦过来搂住我的脖颈说道。
“威风?”我笑着抱住他,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
“你只是看到了表面,却不知晓阿娘今日欠了多少人情,得罪了多少人。”
“可阿娘如今是这大周上下最尊贵的女人,她们胆敢说个不字?”阿藦说道。
“谁教你的……”我责备的戳着他的脑袋说道
“你记住,这些所谓的地位权利都是虚的,若是没有民心所向,百姓支持,早晚都是要亡国的。”
“是吗?”阿藦想了想,说道
“可是我看长兄平日里出去,打着爹娘的旗号,从来就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
我一听,心下一惊,问道
“你说……地伐打着我和你爹的旗号……做什么?”
阿藦见自己好似不小心说漏了嘴,吓了一跳,急忙道
“没什么没什么,长兄什么都没做。”
“真的?”我眯起眼睛,把阿藦吓得急忙捂住了嘴,一双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的点头,生怕我怀疑。
我冷笑一声,便不再多问。
地伐的事儿,这些时日都是普六茹坚和高熲在管,若是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我定然是会知晓的。
只是这孩子守护随国公府着实是暖了我的心,希望他别得意忘形,又与我等生分了才是。
阿藦见我不说话,似是放下心来,问道
“那那些情分真的要还么?”
“要还。”
“怎么还啊?”阿藦皱着眉头问。
“看情况吧,或许是重金厚禄,或是某个心愿吧。”我随口到。
“心愿?”阿藦听罢好似想到了什么,道
“前两日我去郑姨家玩耍,还听郑姨说起过,她想儿子了。”
“是么?”我道。
说实话,这些年,我倒真是把杨玄感给忘记了。算来他在荆州也待了不少年了,听说也娶了妻生了子,按理说郑果儿和杨素应是别无他求。所以这么多年,也鲜少在我和普六茹坚面前提起过这个儿子。
不过如今……
我想到了弘圣宫中的阿大,嘴角勾起了微笑。
等此间事情处理完毕,或许是可以将杨玄感召回京城了。
我垂目看着怀里的阿藦,倒是有些胆寒。不知晓这些话是他随口说的,还是早就想好的……
他才满十一岁,这就有了心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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