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眠,恍惚的看着烛光闪耀,灭了再点,点了再灭,最后只余青烟,和那一滩丑陋的烛蜡……
普六茹坚一夜未归,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其实他一走我就后悔了,明知道与他争吵无济于事,可是在他面前,我就是无法办上自己的伪装,分寸尽失……
我后悔,可是却不认为自己错……
我没有错!
更何况他也没有资格指责我……
论杀戮,我是比不过他,论阴谋,他宛如参天大树……
可是,他就是对我如此苛刻……
我找来了酒,不喜饮酒的我,开始试着借酒消愁。
可惜,能寻到的都是米酒,那小小的酒樽宛如小酌,几杯下肚,却是越发的清醒。
天总算是大亮了,宫女进来给我梳洗,我毫无兴趣,端着酒樽,任她们摆弄。
似乎又不少人去了正武殿的正殿,我走到窗边,远远的看到一个翩然玄色身影,腰间长剑傍身,显得高威笔挺。他的身量很高,远远望去,便就无法侧目。
我心中悬着的心放下,毕竟人在那里,我的心还是安定的。
“来人,”我回过身,走回铜镜前,吩咐。
“夫人。”正武殿的宫女走到我身后,恭谨答话。
“派人去寻李德林,还有昭玄的夫人来正武殿,我有事找他们。”
“是。”
宫女离去。
很快,李德林和小翠就到了,我让小翠去内殿等候,独留了李德林。
李德林面带微笑,似乎全然不曾紧张,也不关心我想要干嘛,而是波澜不惊的站在殿上,不发一言。
我看着他,不言语,我想看出他的心思,却发现自己心间一团乱,全然没有心情去探寻其他人的想法。
“恭喜夫人,得偿所愿。”我长久不语,李德林徐徐抬起手,对我作揖。
我微微一笑,面上无波,然热眼中却是苦涩。
我背过身去,深吸口气,静下心神,说道
“使君果然乃神人,今次事态早已在使君的预言之中。”
“夫人过誉。”李德林道。
“你不问问我找你何事?”我问道。
“夫人寻在下何事?”李德林见我如此问,便问道。
我对于他的态度不甚满意,可是又寻不出错处。我冷眼回头,问道
“既然阿延如此信任你,那妾身想问,如今事态,该当如何?”
李德林见我如此直接,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发声。
我微微一笑,说道
“使君是觉得自己无官无职,而不便与妾身多言?”
李德林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我倒是些许意外的挑起了眉毛,不知道他是真的性格高傲如此,还是摸准了我喜欢这样直接的人,而故意为之。
“你放心,想必过不了多久,阿延就会来寻你了。”我道
“就算现在你无官无职,而妾身也就是一届女流,与我言之一二似乎也无不妥吧……”
李德林看我的眼神高深,似乎看透了我心里的那一丝小阴谋。他微笑,扶着自己的胡须,问道
“夫人知晓现在在正殿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发生何事?”
“郑译和刘仿忍不住要官了,”李德利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扶着胡须说道
“怕是这官不给也不行,毕竟如今随国公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会做大冢宰的。”我道。
李德林摆了摆手,说道
“大冢宰不妥。”
“为何?”
“谁做过大冢宰?”李德林问,我垂目思考,便就是宇文泰和宇文护。
“这两个人都是大权在握,毒杀皇帝之人。如今若是随国公要任大冢宰,那怕是司马昭之心。”李德林见我不答,便直言到
“在下知晓夫人不喜欢这种勾勾绕绕,在下也不喜,但是有些事不得不如此。在下以为,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如此,便可力压众心,也会淡化民众的担忧。”
我看着他,心中觉得颇为有理,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刘郑二人该如何处理?”我问道。
“这两人无真本领,只是历史必然,使得他们有功,在下认为让郑译为丞相府长使,刘仿为司马,如此便是丞相府之臣,而不是朝臣,也更利于随国公管理。”李德林道。
“呵……”我嗤鼻一笑
“所以一人掌握政事,一人手握兵权?这岂不是大权在握?”
“只是个光杆司令罢了,他们二人除了以此要挟随国公讨官之外,谁还会听他们的?”李德林道,
“这二人贪慕虚荣,不给他们朝中重要职缺,而让他们入丞相府,恐怕他们心里还会有怨言。”
我点点头,深觉李德林果然不负才子之名,此人若是能辅佐普六茹坚,那将是国之大幸。
我换了面色,走上前,对李德林恭敬的作揖,李德林没料到我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先是一惊,急忙上前将我扶起,说道
“夫人这是作何?”
“妾身请求李先生入仕,辅佐阿延。”我道。
李德林笑着说道
“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方才我们不是说的清楚了?若是随国公邀请,在下必定辅佐。”
“妾身的意思是,不要只忠于阿延一人,”我并没有起身,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他听罢蹙起了眉头,不甚明了的看着我。
“阿延何其有幸,能有机会引领这个国家更加的繁荣富足。可这个国家从来都不属于某个人,而是属于一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所有黎民百姓。”
我道,
“忠君,只是忠于一人,而妾身希望使君能忠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百姓,我们的江山。”
李德林看着我,眼中有些许意外,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双手僵持在空中,甚至忘记了扶我。
“这些话,阿延是不会跟您讲的,可是妾身与他心中都明了。我们争夺至斯,为了保命。可是当这样的重任落在肩上之时,却只觉沉重压力。如今,我们面对的,便已然不是自己府邸的安危,自己的荣华富贵。我们所肩负的,是这个天下,这个帝国。然而纵览古今,忠君之事不胜枚举。可是一个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不需要那么多终于自己的人,然而终于家国之人,却少之又少。若是使君愿意为这个满目疮痍的天下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妾身替阿延诚心谢过!”
我郑重的垂目,俯身下跪,而李德林则是反应过来,立刻将我扶了起来。
他的手很有力气,坚定的将我扶起,双眸中却是换了颜色,清浅的一览无余,只有他郑重的承诺和不变的誓言。
“夫人所言,在下铭记于心。在下起誓,绝不负夫人所托,今后只忠于国家,忠于百姓,辅佐随国公创立一个冠绝古今的雄伟帝国!”
他的眸中充满着激情,好似已然按耐不住自己对于未来的憧憬,好似想立刻投入工作,立刻开始建立这个已然要焕然一新的国家。
“还有,我看使君是个高傲的性子,怕是自己心里有丘壑,更是有自己的见解,有些时候,怕是不容易屈尊降贵,”我道,
“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德林向来高傲,很有自信,认为所有事自己都看的通透。这等人心里便是有傲骨,虽然有才,却不好驯服。
李德林见我如此直白,笑了笑,道
“夫人是这样看在下的?”
我点了点头,道
“妾身一向看人挺准,与你妾身还颇为自信。”
李德林看着我,眸色深邃,笑意渐消,神色变得严肃。
我眼眸深邃,眼里寒凉,凑近了一步,问道,
“所以使君,妾身想知,若是为了国家安定,你愿意手染鲜血吗?”
李德林看向我,眉头微蹙,半晌道
“上兵伐谋,若是只会杀人,那并不聪明。”
我冷哼一声,道
“是么,妾身与使君想法不同。将军们常以血祭旗,以此鼓舞士气,可见有时候杀人有用。”
李德林道,
“若只会杀人,那留下的,便只有残暴的名声。若想有盛名,必以德治天下。”
……
我见他如此顽固,一时无语。我本是想让他,这个普六茹坚颇为敬重之人为我转圜。想着他看事情看的通透,因此会与我有缘分,可不曾想此人于杀伐竟是如此固执。
我微眯着眼睛不言语,一时间殿上气愤冷冽又尴尬。
半晌,我淡淡一笑,道
“使君说的有理,看来是妾身浅薄了。”
这是权宜之计,想必若是李德林将我的话告知普六茹坚,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夫人,邗国公求见。”
宫女回禀到。
我听罢,抬手言道
“有请。”
我与李德林整理神色,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杨惠进殿,我们互相行礼,他道
“听闻李先生在此处,在下来传随国公话。”
李德林听罢问道,
“什么话?”
“随国公想与先生‘总文武之事,经国任重。因此欲与李先生共事,请切勿推辞。’”杨惠道。
我听罢,心中暗喜,又有些忧虑,看了眼李德林,李德林露出同样了然的神色,他到
“愿以死奉公。”
杨惠一听,面露喜色,立刻侧过身对李德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那可否请李先生与在下一同面见随国公?”
“自然。”
李德林双手作揖,言毕也对杨惠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二人相互谦让,相视而笑,便打算一同离开。
“李先生,”我叫住了李德林,他回过头,
“方才妾身所言,李先生可是会告诉阿延?”我问道。
李德林听罢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未曾多言,点了点头。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可不由得又松了口气,目送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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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消失在殿外,我的面色沉静下来。长时间的站立和叩拜,让我的脚踝有些酸痛。我微微蹙眉,在宫女的服侍下走到正坐落座。我微微摆手,小翠随即便被带了出来。
“小姐。”她见我面色不好,关心的走上前。
我不想让她看出我的不适,于是转变神色,微微一笑,对宫人道
“在我身边加个位子。”
宫人立刻添了一片蒲团,我轻轻拍拍蒲团,示意小翠落座。
她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看了我半晌,才坐了下来。
“你没吓坏吧?”我抬手遣走了宫人,问道。
小翠急忙摇摇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却不由自主的攒成了拳。
口是心非……
我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拳头,抿了口茶,
“孩子们还好么?”
“都很好,”小翠道
“地伐很勇敢,带人守在府门口,就连随国公也很是赞叹他。”
“其他人呢?”我问。
“二公子把他们照顾的很好,三小姐因为紧张病情有些反复,二公子还亲自给她熬药,照顾的很是贴心。五小姐和小公子很早就睡了,其中惊险,怕是未曾经历,夫人都不用担心。”小翠道。
听罢,我放心下来,说道
“如此便好……只是……”
我转过身,覆上小翠的手说道
“如今宫中形势你也看到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我和阿延都回不去,你恐怕要费些心思,帮我照顾一下孩子们。”
“小姐放心,小翠一定照顾好他们。”小翠立刻保证到。
我微微一笑,变了神色。思忖片刻,轻咳一声,说道
“还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
“小姐请说。”小翠道。
“秀竹的事儿,你知晓么?”我问。
小翠听我道秀竹之事,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半晌她才抿着嘴,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问你,秀竹之前和阿延的事儿……昭玄知道么?”
小翠看向我,眸中些许慌张,她的眼中微微湿润,仿佛害怕。我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有些惶恐的低下头,微微颔首。
我的心下一冷,果然如我所料。
“那……秀竹的死……他……”
“……小姐……”小翠偷偷看了我一眼,道
“从昨日到现在……小翠还没有见过夫君……不知道他……”
“哦……”我有些失望的点点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缓解尴尬。
“小姐……秀竹阿姊到底是为什么……”小翠伤心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是她嫂嫂,你怎么能叫她阿姊?”我道。
小翠见我责备,又重新低下了头。
我见她一副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再苛责她,道
“秀竹的事儿,也是不得已。不过我可以保证,她的事绝对不会连累到昭玄,别让他担忧。我已经下令,将秀竹好好安葬。只是如今乃非常时期,现在还不能去祭奠,你们切不可坏了规矩。”
“恩……”
小翠乖巧的点点头。
“你去告诉昭玄,让他不要担心,我和阿延都记着他,日后决计不会亏待他。”我道。
小翠听罢抬起头,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欢愉,她有些感动,眼中溢出了泪。
片刻,她说
“小姐要是有什么话,不妨把夫君寻来,你们当面谈?”
“……不用了,”我犹豫了片刻,说道
“去吧……”
我着实是有些累了,小翠听罢乖巧起身离去。
我看着小翠的背影,却一点也无法轻松。
我心里拿不准高熲的心思,不知晓秀竹的事儿,他到底会如何反应。
不过如今我已经和普六茹坚闹翻,若是不能安抚高熲,怕是日后在朝堂后宫,便会步履维艰。
我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寝室。
突然觉得很是疲累,明明胜利了,而且我心里是真心替普六茹坚高兴。
可是,所有的事情,却突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一切显得极为不定与未知,让我心烦意乱。
阿延啊……
都是你的错……
害我如此不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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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发丧。静帝入居天台,罢正阳宫。
三日后,皇帝下诏尊称阿史那太后为太皇太后,与高祖武皇帝合葬于孝陵。尊祖母李太后为太帝太后,杨后为皇太后,朱后为帝太后,其陈后、元后并为尼。以汉王宇文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以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宇文贽为上柱国。百官总己以听于左丞相。
为了以防万一,斩草除根,普六茹坚借千金公主出嫁突厥为名,以圣旨召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腾滕王宇文等五王入朝。面上是要五王入京面圣,实则是为了收回兵权,软禁五王。
过程颇为顺利,五王按时入京,普六茹坚借皇帝之名向五王索要宇文赟所颁兵符印玺,五王还未曾有回应,之前曾被普六茹坚网开一面的颜之仪却跳了出来,在朝堂之上严厉斥责普六茹坚,直言他没有资格索要天子颁发的兵符与印玺。
然而普六茹坚从未是好相与的,上次他侥幸逃脱,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如此幸运。普六茹坚鲜有的在众人面前勃然大怒,当庭下旨便就要将他就地斩首。幸而此次又是高熲出面为颜之仪苦苦哀求,普六茹坚碍于他在朝堂之上的声望,没有杀了他。然而经此如此不给薄面,只得将他贬为西边郡守,从此以后无旨不得进京,从此远离京城。
普六茹坚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算是给朝堂众人了一次警示,许多人不明白为何此次他如此大怒。颜之仪虽然不敬,可已有前次之鉴,这次却被重罚,让堂上众人人心惶惶。
我听到独孤陀言之与我,心中却似乎明白他为何生气。
面上无波,可是他的心里与我一样备受煎熬。
阿延啊……
既是都不好受,为何不来寻我?
五王兵符印玺顺利收回,他寻了个理由,将五王软禁在了北阙,无旨不得离京。
皇上下旨,将正阳宫赏给左丞相为丞相府居住。
在正武殿住了半个月,普六茹坚却未曾出现,日日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我的心同样空荡荡的。
我们的冷战似乎离终点遥遥无期,无论是我还是他,皆不愿意认错。
然而看着他在前朝意气风发的整顿吏治,收买人心,而我却只能呆在偏殿惶惶度日,心中的不满与愤怒日渐高涨。
今日些许不同,以往早朝皆在正武殿正殿,而今日普六茹坚却决定将朝堂安排在正阳宫。
他担心大周将帅大臣并未归心,以此来试探众朝臣,分清敌我,好日后徐徐图之。
他把宫中掌管宫廷宿卫的司武上士卢贲收服在了自己身边,卢贲人高马大,带着宫中宿卫一个个兵甲傍身,显得格外气势汹汹。
他密令卢贲下令禁卫军包围正武殿,一面在朝堂之上与众人言要搬去正阳宫。
众人被禁卫军的阵势镇住,皆不知如何是好。
所谓恩威并重,见众人惶恐,他却面色和善的说
“若是想求荣华富贵,便追随我去正阳宫吧。”
意志不坚定的人听罢很快便应了,可是仍有些顽固之人,守着心中忠君思想,不愿意就范。
普六茹坚见状面色冷了下来,他冷峻的面庞足矣震慑众人,更不用说卢贲下令将包围正武殿的禁卫军全数长剑出鞘,堵在了殿门口。
如此熊熊威武之姿,怕是在无人敢说个不字。
如此,长安城内,在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于是一早,宫中无早朝,却见左丞相浩浩荡荡带着文武百官和禁卫军出了崇阳门,直奔正阳宫而去。
时众情未壹,坚引司武上士卢贲置左右。将之东宫,百官皆不知所从。坚潜令贲部伍仗卫,因召公卿,谓曰:“欲求富贵者宜相随。”往往偶语,欲有去就,贲严兵而至,众莫敢动。出崇阳门,至东宫,门者拒不纳,贲谕之,不去;嗔目叱之,门者遂却,坚入。贲遂典丞相府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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