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入夜,天元皇帝御辇前往天兴宫。
长安空虚。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平静,随国公府上下未有一人入睡。在般若苑所训五千士卒以提前被安排在府邸以及周遭待命。
卫国公府上同样聚集了府兵一千以及贺若府上五百士兵总共一千五百人。
而杨素,高熲,长孙平和杨惠等都在日落之前抵达府上。
他们便服而来,然而内里皆穿着藤甲。
普六茹坚站在我面前,我帮他套上藤甲,将束带系紧。旋即再套上了绣着银丝的直裾,在烛光下映着柔和的光。
普六茹坚面色严肃而庄重,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坚定不移,同样也决绝不已。
我不明白为何他会认为今日必有大事发生,然而我也不多问。此时,我选择义无反顾的相信他。
衣服穿好,我走到一旁的剑架前,抬手轻抚着剑架上他多年的佩剑。
那剑如其人,朴实无华,却透着坚实和刚劲,让人信赖。
我一扬手将长剑提起,走到他面前。他双目炯炯的看着我,抬起手想接过长剑。
然而我却直径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将长剑抬起,恭恭敬敬的递给他。
“妾敬上长剑,誓死相随。”
我一字一句,字字扣心,句句明志。
普六茹坚不曾回应,半晌的静默,我们二人就这样相对着。
只听到头顶有人深吸了口气,手上一轻,长剑已在转瞬间被他别在了腰际。
我微微一笑,起身,普六茹坚上前扶住了我。
他严肃而真诚的看着我,片刻后退一步,对我恭敬作揖。我见状立刻回礼,普六茹坚道
“在下绝不负夫人!”
他起身,我们对视着,他的眼神充满着力量,给与我慰藉与希望。
成败在此一举,我们绝不言败!
普六茹坚抬脚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也默默的沉下了心。今日,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夫人。”
小翠进来,满脸的忧虑。
我曾提前告知杨素与高熲,切莫让妻儿一同,然而高熲却仍是把小翠带了来。
“阿娘!”
我未曾想到,地伐竟是随着小翠一同回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我问。
“孩儿约莫知道会有何事发生,”地伐道,
“家里出了爹娘,如今最年长的就是阿藦,可却也只有十二岁。孩儿前来,是为了替爹娘守护随国公府。”
地伐单膝跪地,对我行军礼。
我略感惊讶,可是更多的是欣慰。这孩子,终归还是向着父母的。
我心里暖暖的,上前将他扶起,帮他整理衣襟,拍了拍他的肩膀。
地伐已经长高长大了,算来今年已经十九岁。肩膀越发的宽阔雄厚,我突然些许感慨,一丝说不出的情愫涌上心头。
“好!好儿子!”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说道
“有你在,爹娘便无后顾之忧了!”
“小翠,”言毕,我转过身,
“既然来了,今夜就呆在随国公府。陪我去更衣。”
“是。”
小翠见我庄重不已,也不敢漏了怯。她紧抿着嘴,眼里是难得的勇敢和坚定,随我一同走进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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衾席上放着一套胡服,小翠走到衾席旁,惊讶的拿了起来。
“没错,这套与当年我穿的那套一样。”
我没等小翠问,便答道
“这套胡服名曰卡弗坦,来自波斯帝国,翻领窄袖袍,我很喜欢。后来身量高了,就叫人照着原先的样子重新做了一套。”
小翠恍然大悟,低头微微一笑。走到我身边,犹如当年那般,帮我更衣。
胡服一件件套上,我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样子,恍如隔世。
当年无忧无虑,俏皮可爱,满心都是少女的稚气与情怀。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沧桑不知不觉中黯然爬上眉梢,当年乌黑的秀发,如今也已然有了灰白的痕迹。
我将长发放下,走到铜镜前坐下。小翠拿起檀木梳子,一点一点的帮我敝头发。手法娴熟,依然如当年那般轻柔。
她将我的长发编成麻花,在发尾系了一条发带。最后,将一顶褚红色的浑脱帽带于头顶,两鬓些许碎发垂下,反倒显得清秀英挺,年轻了不少。
我很是满意的在镜子前看了许久,微微露出了笑意。
“这么多年了,小姐依然如故,比夫人更胜一筹。”
我偷笑,却未曾反驳。
片刻后,我收起了心神,说道
“走吧,今日府上就拜托你照顾孩子们了。”
“夫人放心,”小翠道
“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女郎公子们。”
她依旧是把我当主子,然而我却未曾反驳。
如今这关头,她放下府里的孩子来我这里陪我,已然让我无以为报。如今,我只能点点头,却什么也承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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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孩子们在都内室,而一墙之隔的堂上,如今已经挤满了人。
“阿娘,”阿藦推着阿三的轮椅,见我来,眼睛一亮。
“阿娘……”
最小的阿五和益钱跑到我身边抱住我,我蹲下来,一只手摸着一个小脑袋,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了?”
阿五伸过来胖胖的胳膊环住了我的头颈,而益钱则是一股脑钻进了我的怀里,他颤巍巍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说道
“爹和好多叔叔都在外面,好可怕……”
“臭小子怕什么啊,不就是刀剑吗?”身后的阿秀看到胆小的益钱,不耐烦道
“等你我长大了,也得这样拿着刀剑去杀人。”
“四弟你怎么总是想杀人呢?”文弱的阿祗越发不喜欢嗜杀的阿秀,皱着眉头责备道,
“阿娘,今日到底怎么了?”
我见到孩子们担忧的神色,宽慰的一笑,说道
“爹娘今日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什么大事?”阿藦问道。
“一件成王败寇的大事。”我沉下脸色,站起来,严肃的说道。
“成王败寇?”脚下的阿五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问道。
“成王败寇的意思就是若是事成,爹就是王,若是事败,爹就是贼。”阿藦解释道。
我见他面色平静而坚定,丝毫不畏惧,欣赏的看着他。
“是贼?那会怎样?”阿五问道。
“会死。”在我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地伐说道。
“啊?”他的话瞬间吓到了其余的孩子们,阿三惊得聚咳,小翠急忙上前安抚。只有阿藦仍是沉稳的看着我,眼里满是坚定和信心。
“地伐,你既然手中有剑,那便要赫怒震威神,今日的随国公府,你来守!”
我走到地伐面前,言语清淡,却不怒自威。
地伐眼中的决绝更甚,他突然挺起胸膛,对我行了个军礼,说道
“娘放心,孩儿定不辱使命!”
“好!”
我满意的点点头,却听见身后有拔剑之声,只见阿藦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剑,剑刃出鞘,闪着寒光。
我些许不快的看向他,却只见他说
“娘,这剑是爹给我的。这里除了长兄,我是最年长的男人,我应该肩负起责任,与长兄一同保护姐妹们!”
阿藦好似突然之间褪去了孩童的稚气,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丝毫没有畏惧与慌乱,只有一个成年男人才有的沉稳和干练。
我突然觉得他像极了普六茹坚,比任何一个儿子都像。
我出神的看着他,半晌微微的点了点头。
“随国公,为何我们还不行动?”我们这厢正在与孩子们话别,而堂上却有人喊出了声
“如今已经丑时三刻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鱼兄稍安勿躁,”高熲的声音响起,安慰道
“再等等,再等等。”
“等?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我听罢,离开内室,绕过屏风,走入了正殿。
普六茹坚坐在正坐上闭目冥思,堂上杨素,高熲,独孤陀,杨惠,长孙平,还有一个彪形大汉,身高约有八尺,孔武有力,如今正不胜其烦的在堂上踱步。
高熲劝诫,他仍是面露焦虑之色。
此人我见过一面,名曰鱼庆则,是去年宇文盛与高熲出征稽胡之时与高熲相识。高熲颇有识人之能,与鱼庆则初次见面便知晓此人胆识过人,因此上书留其于稽胡镇守。果然他不负重托,任内肃清军队,整顿吏治,使稽胡百姓归心。高熲见状便将鱼庆则推荐给了普六茹坚。
虽然鱼庆则与我们相识不久,我与普六茹坚对其皆心存疑虑。然而高熲极力推荐,让我们也打消了些许的不安。
更何况今日之局,需要一个如此英武刚毅之人,才能镇得住场面。
我偷偷的打量鱼庆则,虽是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可他眼眸里那些许沉稳又摄人的寒光,却让我觉得,此人如今的样子,好似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虽是不真切,但是他决计没有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我心下不由得有些不安,可是看向高熲信任的眼神,又觉得他看上的人,自是错不了的。
杨素在一旁悠哉的喝着茶,见我出来,立刻站了起来。打量我一番,说道
“夫人穿上卡弗坦真是英气逼人,着实让人不可侧目啊!”
杨素的一番言语些许轻佻,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而普六茹坚听罢却侧过了头,看到我这身衣服,睁大了眼睛。
“阿姊……”
独孤陀也站了起来,他看看我,看看普六茹坚,嘴角不由自主的咧出了笑意。
想必他们都明白了,这套衣服,承载着当年最为甜蜜的回忆。
普六茹坚一双眼睛如火般的看着我,好似吃了迷。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从头到脚的一点一滴仔细的打量着我。
他面上无波,可是眼角的笑纹却渐渐的溢出。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紧紧的抓住。我看着他,我们二人相视而笑。
“好看么?”我挑着眉问道。
他没有说话,眼中的波澜好似可以将人沉溺,半晌,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今日我也要去。”
我说道。
他脸上的蜜意刹那间僵住,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后宫一直都是我经营的,如今除了我,你们谁能镇住后宫?”
我见他不满,问道。
高熲的眼神犀利的射过来,我知道他想阻止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夫人所言有理,我觉得可行。”
堂上一片寂静,突然杨素的声音响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高声说道。
普六茹坚神色微暗,眼神冷冽的瞟了过去。
我见状轻笑,走到杨素身边说
“那要不,处道陪我一同去?”
“可以啊?”杨素听罢笑了起来,双手抱拳行礼道
“只要夫人不嫌弃,在下愿意陪同。”
我见状不由得笑了一声,转身对正坐上的普六茹坚道
“长兄仁善。若是想平复后宫,我需要一个下得去手的人。”
“阿姊……”独孤陀见状,小心的走过来,说道
“那黎耶要不要回……”
“你也随我一同。”我为等他说完,打断道。
“我?”独孤陀指着自己,惊恐的说道。
“怎么?”我问道。
独孤陀见状急忙摇摇头,说
“没什么……”
我听罢淡淡一笑,转身故作轻松的对普六茹坚说
“你手下介是贤臣良将,借我两个有何妨?”
普六茹坚紧蹙眉头,一脸的不愿,半晌沉声问道
“你一定要去么?”
“我能做的,我自然要去。”我走上前,坚定不移的说道
“既是要争,那我们就要尽全力。如此才会无憾。”
普六茹坚深吸了口气,垂目思索,仍是不愿意决定。
高熲的目光从我上堂便就没有离开过,我未曾与他对视,因为我不想面对他挂怀的目光。
半晌,他叹了口气,对普六茹坚行礼道
“在下认为夫人前去后宫乃为上策。”
“我觉得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为何不可去?”鱼庆则也道。
普六茹坚眼神犀利的看着堂下的我们,半晌心有不甘,却也无奈的说道
“既如此,处道,夫人的安全就全交在你的手上了!”
他面色阴沉而威怒,如此模样让一向不羁的杨素也改了神色,作揖道
“在下确保夫人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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