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普六茹坚会隐怒,然而当我告诉他我在弘圣宫所见之事,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他仍是那样一言不发,双眼紧闭,他静静的坐着,显得那样的孤独无助。
他的心在滴血,可是面上却平静的好似闲云野鹤。
当他再睁开眼睛之时,眸子却是冷的发抖,好似空气都结了冰。我急忙握住他的手,大而粗糙的手掌,才能让我感知到一丝温暖和安慰。
我每每陪着普六茹坚出门,总是会在一些巷弄的深处看到郑译的身影。
我未曾陪同而入,然而每次郑译和普六茹坚都是形色匆匆。
宇文赟未曾将普六茹坚外派,而是在初秋的七月,升他为大前疑,封司马消难为大后承。
几日后,宇文赟下旨册封司马消难年仅四岁的女儿司马令姬为中宫皇后。
六月,突厥袭扰并州,宇文赟下旨山东诸民修长城。
工期繁重,百姓死伤无数,然而百姓的命在宇文赟眼里一文不值,他不仅不下令延长工期,反倒要求缩短工期,克扣百姓钱粮,导致百姓怨声载道。
帝后的矛盾仍在继续,阿大不再管理后宫事物,所有的事交还给了李娥姿打理。
她专心的在椒房养育娥英,这个她与宇文赟唯一的孩子,却在出生一年多之后,仍是未得封号。
七月入秋,宇文赟下旨尊李娥姿为天皇太后,改天元皇后朱满月为天皇后,贵妃元乐尚为天右皇后,德妃陈月仪为天左皇后,并立元乐尚和陈月仪的父亲元晟,陈山提为上柱国。
如此,宇文赟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拥有四个皇后的皇帝。
九月,长城修缮方毕,宇文赟便下旨任命韦孝宽为行军元帅,率领行军总管梁士彦带兵南下入侵淮南。
十月,恢复曾经被宇文邕彻底摒弃的佛像及佛教,大周上下重新上佛,寺院香火重燃。
韦孝宽用兵如神,乙丑,南·北兖、晋三州及盱眙、山阳、阳平、马头、秦、历阳、沛、北谯、南梁等九郡民并自拔还江南。周又取谯、北徐州。自是江北之地尽没于周。
宇文赟很是高兴,这毕竟是他当政之后第一次的大胜,也是他对于前朝旧臣一次最好的示威。
他于是下旨带着大批军队以及后宫一起前往洛阳。兴奋异常的他自己骑马而行,一日要行300里以上,大批军人只能步行追赶,沿途累死无数。
大象二年的元日宇文赟是在洛阳过的,甚至跑去了青州露门学,设酒宴祭奠孔子。
而长安的元日宴显得颇为冷清,李娥姿去了洛阳,如今宫中所留下的,只有年幼的皇帝皇后,还有一心向佛的阿史那悉昙。
普六茹坚是留在长安的股肱之臣,因此今年的长安元日大典,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最瞩目的那个人,成为了真正主持大典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尝试成为这个举国大典之上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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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在紫极殿偏殿等待,而是与郑果儿和小翠一同去了阿史那悉昙的紫微宫。
她只施了淡淡的妆面,穿着红与黑的绛色凤袍,显得低调内敛,却气质浑然天成。
见我们到来,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佛珠搭在手腕上,站了起来。
这次元日,我带着刚满五岁的阿五。阿五长得和阿藦一般的标志,皮肤白皙,肉肉的小脸吹弹可破。她从小被普六茹坚宠大,性格活泼可爱。见到她的命妇宫人对她皆是喜爱万分,这次进宫她可是赚足了人气。
郑果儿更是对阿五爱不释手,她本是把阿藦当心头肉,但是自从见到阿五之后,便立刻移情别恋,对阿五又抱又亲。
然而阿五从小就是高傲的性子,挣脱不开她,却是不住的翻白眼,嫌弃的小模样俏皮可爱,让人不得不爱。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讨人喜欢。
果不其然,阿史那悉昙一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她走上前问道
“这是?”
我微微一笑,说道
“这是妾身的小女儿阿五。”
言毕对阿五道
“见过太后。”
阿五听是太后,乖巧的稽首道
“阿五见过太后凉凉。”
她奶声奶气,口齿不清,却是显得格外可爱。
阿史那悉昙眼里尽是慈爱,了然的点点头,说道
“快起吧,长得可真是标志。”
“阿五长得可是可爱的紧,倒是和阿藦出奇的像。”郑果儿道。
阿五一听撅起了嘴,掐着腰说道
“我就是我,才不要和二兄长得像。”
“诶呦~”郑果儿来了兴致,逗阿五道
“你可是不知道,你二兄可是出了名的漂亮,你像你二兄还不是福气?”
“哼!”阿五气的一跺脚,说道
“我才是最漂亮的!”
“好好!你是最漂亮的,行了吗?”我笑道。
阿五一听开心的抱住我,满意的笑道
“还是娘好。”
阿史那悉昙怜惜的蹲了下来,拉过阿五问道
“阿五几岁了?”
“回太后,阿五五岁了。”阿五伸出一只手,肉呼呼的小手伸开,五个指头分的远远地,骄傲的说道。
“五岁了?那阿五可是大人了。”阿史那悉昙逗趣到。
阿五骄傲的点点头,一双眼睛晶晶亮,说道
“太后又年轻又漂亮,阿五喜欢。”
阿史那悉昙一听,开心的笑着,就算是眼里都是笑意,情不自禁的将阿五拉进了怀里,说道
“这孩子太讨人喜欢了。”
我见阿五如此乖巧,心下安慰,想着她如此讨喜,日后要多多带进宫来才是。
殿上其乐融融,这时有人从殿外而入,走到阿史那悉昙身边,说道
“回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藻。
自从宇文邕过世,或许是为了有个念想,阿史那悉昙便将王藻收进了紫微宫。
可王藻是我心中的一根刺,那日的事情,除了宇文邕,只有他一清二楚,更何况他跟着宇文邕,所知机密更是不胜枚举。我一直担心,他会将这些秘密泄露。
王藻面无表情,全然无视了我。可是我却觉得,他的余光里却溢满了对我的不满和仇恨。
我同样也是毫无表情,更无表示,一脸慈爱的拉着阿五,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王藻言毕,便有下人带着年仅四岁的皇后司马令姬进了大殿。
司马令姬虽小,然而却已盘上了已婚的发髻,身上穿着专门为她定制的凤袍,头上带着繁重的凤冠。虽是华丽,然而孩子的眼中却满是不快。她似乎全然不喜欢自己的样子。
阿五看着司马令姬出神,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儿臣拜见母后。”
司马令姬恭谨的下跪,行礼,虽是身材娇小,言语稚嫩,然而却有礼有节,丝毫没有幼女的稚嫩。
阿史那悉昙将她扶起,说道,
“皇后来了?”
司马令姬乖巧的点点头,看向我们。
于是我们下跪行礼,拜谒道
“见过皇后。”
只有阿五直愣愣的站着,蹙眉不言,眼里渐渐流漏出了不快。
我见她不动,拉了她一把,她才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
司马令姬似乎有些惧怕阿五,不禁的往阿史那悉昙身边靠了靠。
我们一行人起身,我说道
“今日元日大殿,皇后娘娘可是作何准备?”
司马令姬没说话,而是抬头看向阿史那悉昙。阿史那悉昙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是,说道
“皇后年纪尚幼,今日就跟在哀家身后。”
她拍拍司马令姬的肩,说道
“大典还未开始,皇后可先行休息片刻。”
“谢母后。”司马令姬行礼,然后便由宫人带着到了后殿,我也对阿五道
“你也去玩儿吧。”
阿五看了看周遭的大人,又望向司马令姬的去向,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说道
“是。”
言毕便追着司马令姬而去。
阿史那悉昙走回正坐,我们三人也随同一起坐在下首。
王藻招呼侍女给我们上了茶,一言不发的站在阿史那悉昙一旁。
“今年皇上去了洛阳,反倒是长安冷清了下来,”郑果儿道
“千金公主马上就要出嫁了,这没有皇上在怎么办?”
阿史那悉昙听罢微微一笑,说道
“皇上已经将此事交予哀家,毕竟佗钵可汗是哀家的兄长,由哀家送出也无不可。”
我轻轻的抿了口茶,有些感叹。佗钵可汗与普六茹坚同岁,今年算先来也满39岁了。可怜千金公主只有16岁,更听说佗钵可汗身体欠佳,如此老夫少妻,简直就是守活寡。
“听说千金公主与大皇后关系很好,如今大皇后不在,妾身便应替大皇后送送公主。”我道。
“恩”阿史那悉昙点点头,觉得有理。我继续道
“大皇后年幼时也算是高夫人带大的,想必高夫人应该也想一同与我送送公主。”
沉默的小翠见我提她,愣了一下,急忙点点头。
“可以啊。”阿史那悉昙道。
王藻看着我,眼眸里充满了警惕。
他的目光让我芒刺在背,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神猛地扫向他,他一惊,急忙惊慌的低下了头。
“回太后,千金公主到。”
门口小厮回到。
阿史那悉昙听罢整理衣裙,抬手示意,我们也放下了茶杯。
门口一个英挺清丽的身影从容而来,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全然不似一个即将远嫁的悲伤之人。
她行礼道
“英蕴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阿史那悉昙微笑着说道
“公主快请起,哀家言过,公主到紫微宫不必行礼。”
宇文英蕴莞尔一笑,站了起来,说道
“毕竟您是太后,礼一定要循的。”
“快来。”阿史那悉昙招招手,宇文英蕴笑着走上前,坐到了阿史那悉昙身边。
阿史那悉昙帮她整理鬓角的碎发,说道
“迎亲的使者已经到了,你可是见过了?”
“见了,已经送来了诸多聘礼,琳琅满目,好多连爹娘都没见过。”宇文英蕴到。
“突厥不似中原,草原广阔无穷无尽,自然多奇闻。”阿史那悉昙微笑着,然而说着说着目光却飘向了远处。
“大皇后也是如是说,虽然她没有去过,不过她倒是很羡慕我。”宇文英蕴好似也想着那旷阔天地,得意的说道。
阿史那悉昙一笑,说道
“倒是没见过你这样的,马上要离家远嫁,你反倒一点都不伤心。”
“太后当年伤心么?”宇文英蕴问道。
她显得单纯无害,然而却勾起了阿史那悉昙的相思。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思念,挤出了一抹微笑,却是那样言不由衷
“哀家做梦都想着那肥美的牧场,漫山遍野的牛羊,自由自在的骑马驰骋,快意恩仇。那时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美好,现在想想都不像是真的。”她越是微笑,却越是悲伤。
我看着她们,听着她们的话语,也是思绪万千。以前去过内蒙古,草原旷阔无垠,碧蓝的天空点点炊烟,牛羊牧马,可以无尽的狂欢,奔跑,太过于自由惬意,着实是让人羡慕。
我不禁唱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堂上众人的目光扫向我,宇文英蕴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是什么歌?”
阿史那悉昙却是充满感触的看着我,问道
“夫人如何知晓这首民谣?”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
“小的时候我爹唱给我的。”
阿史那悉昙了然,点了点头
“确实,这首歌想必传到了武川。”
“哦,原来这是突厥的歌谣?”宇文英蕴恍然大悟。
“其实也不知晓是从谁开始的,但是边境和突厥都有传唱,这是哀家年少时常常在草原唱起的歌谣。”阿史那悉昙陷入了回忆,她嘴角颤抖着,不知是哀伤还是快乐,只是觉得她思念极了草原,却再也回不去了。
“多谢韩国夫人,”宇文英蕴欢喜到
“学了这首歌谣,到时候我到草原上唱给牧民们听。”
我见她活泼,对梅子使了个眼色,梅子立刻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了过去。
宇文英蕴疑惑的将漆盒打开,是一快色泽通透圆润的羊脂玉佩,
“好漂亮。”
宇文英蕴感叹一声,拿起来仔细端详。我说道
“这是大皇后专门给公主准备的,她也有一块一样的。指望你们莫逆之交莫相忘。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宇文英蕴重复着,很是感动,
“谢谢,请夫人替我谢谢大皇后。”
我点点头,她说道
“这些年宫中唯有大皇后对我最好,时时照顾,常伴左右。如今离去,我最不舍也是最担忧的,便是她。”
宇文英蕴露出了一丝彷徨,她看向我说道
“希望我走后太后与夫人能照顾好大皇后。”
“多谢公主关心,妾身自当尽力。”
“恩,”宇文英蕴点点头,说道
“请夫人转告大皇后,我会常常给她写信的。”
“好。”
我笑着说道,却突然有一丝不舍。阿大与宇文英蕴是朋友,或许在这硕大的皇宫之中,她只有这个朋友。可如今,她走了,她还剩什么呢?
“哇……”
堂上正聊着,突然后殿传来了哭声。
所有的人一惊,王藻立刻冲去了后殿。
这声音凄惨,听起来像司马令姬的声音。
想到方才一脸坏笑有鬼主意的阿五,我立刻站了起来,直奔后殿。
司马令姬趴在地上,头发乱糟糟,头顶的凤冠却不见了。
阿五站在一边撅着嘴瞧着哭的伤心不已的司马令姬,手里拿着本该在她头顶的凤冠。
“你干什么?”
我见到如此场面,惊得急忙冲到阿五旁边,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凤冠,怒斥道
“你做了什么?”
阿五撅着嘴说道
“我就是想要这个帽子……”
“这是皇后的凤冠,哪是你能戴的!”我怒火中烧,小翠跟着进来,急忙将趴在地上的司马令姬扶了起来。
“哇!”
阿五见到我气愤难耐,吓得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
“哇……”
一瞬间,两个人一起哭了起来,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郑果儿见了急忙把阿五拉到一边,安慰道
“诶呦呦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啊?”
“哇……”阿五哭的伤心,使劲的揉着眼睛委屈道
“她的帽子好看……我就没有……她穿的也比我好……”
郑果儿心疼的把阿五抱在怀里,安慰道
“不哭不哭啊,你想要漂亮衣服帽子,郑姨给你买啊。”
我看着一边哭的伤心的司马令姬,一面委屈的阿五,心下烦躁,却又不能置之不理。
阿史那悉昙见到此场景,倒是沉默下来。
阿五的言语着实是犯了忌讳,我急忙上前说道
“童言无忌,是妾身管教不严,望太后恕罪,以后再也不会了。”
阿史那悉昙没说话,她心里警惕,然而却无法对阿五发脾气。半晌,她叹了口气,说道
“或许,你对管教孩子,甚是不擅长。”
我心中一惊,猛然看向了阿史那悉昙,她没了笑容,转身离去。
心下的忐忑抵不过愤怒,我的眼神阴郁下来,嘴角刹那间没了笑容。
二月初二,千金公主宇文英蕴在阿史那太后的迎送下,义无反顾的出使突厥,从此再未反国,直至多年后与我们反目成仇,死在了阴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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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丑,周天元改制为天制,敕为天敕。壬午,尊天元皇太后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为天元圣皇太后。癸未,诏杨后与三后皆称太皇后,司马后直称皇后。
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驱、式道候为三百六十重,自应门至于赤岸泽,数十里间,幡旗相蔽,音乐俱作,又令虎贲持马上,称警跸。乙未,改同州宫为成天宫。庚子,还长安。诏天台侍卫之官,皆著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缘,名曰“品色衣”,有大事,与公服间服之。壬寅,诏内外命妇皆执笏,其拜宗庙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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