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大殿的盘龙柱一点点的滑落，他已经支撑不住自己脆弱的身体了。
咳咳……
血喷溅而出……
他本能的拿手里的绢帕掩嘴，可是看到已经被鲜血染成墨红的绢帕，又释然无奈的笑了……
再怎么擦，也是擦不净的……
就像他这一生的遗憾，再怎么争取，也只能是遗憾了……
他有些后悔……
哒哒哒哒……
有人入殿，铠甲的寒凉的撞击声让人胆寒。
可是宇文邕却笑着，一手搭在抬起的膝盖上，惨白的面色上全然是挑衅又洒脱的笑意。
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怕他了吧……
反正他要死了，他还想如何也无奈了……
那……
他眼里终是氤氲了阴沉……
睚眦必报。
就算自己要死了，也不能让他这么好过。
毕竟，他必须承认，自己终究是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普六茹坚的凤眼里，是熊熊的怒火，他看着眼前的皇帝，恨得想将他碎尸万段。
他被宇文邕招来了云阳宫，带来了都桂宫。
他看到了宇文邕抱着自己的妻子，他心里的妒火甚至不用任何的助燃，瞬间就燃尽了他的脑海，几近毁灭他所有的理智。
那是他的妻子，这个匹夫竟是怎么都不放过她。
他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大殿中央停了下来，双手握拳，眼里是冷冽的酷寒，嘴角却是渗人的笑容。
这么羸弱的皇帝，如今落在他眼里，就像一个随时可以被他捏死的蚂蚱。
呵呵……
对呀，你再觊觎又有什么用呢？
你要死了，我终归是赢了。
普六茹坚冷傲的斜视着孱弱的宇文邕，不再掩饰他心里的恨意。
宇文邕抬起头，迎上普六茹坚极度愤恨冷冽又挑衅的笑容，笑的更加释然。
他欣赏着普六茹坚揭开伪装之后，那毫不掩饰的恐怖寒凉，却觉得解气。
我不能杀你，可是我能折磨你。
诛心远比杀身狠多了~
“咳咳……你来了……”宇文邕暗哑的声音想起，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寂寥。
普六茹坚冷笑道，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对我夫人不轨么？”
“呵呵……”宇文邕嘴里又咳出了血，低头笑着，道
“对呀，要不然，你也太得意了。”
普六茹坚没说话，他知道不能让宇文邕看出自己心里陡然的怒火。这样只会让他看轻了自己。他挑衅着说道
“你故意让禁卫军挡住我，不让我听清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可见我夫人怕是说了些我爱听的话，你不想让我知道吧。”
宇文邕眼里微微一沉，没有说话。
普六茹坚看出了端倪，心里不由得安心了些。
他是个极度沉稳的人，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宇文邕会不会发疯，他依旧要保持克制。
以静制动，是他多年行事的准则。
宇文邕不动，他可以比他更沉静。
大殿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
二人无声的对峙着，好似谁先说话，就输了一般。
……
窗外传来了落雨声……
噼里啪啦的打着窗沿……
烛火随着凉风飘忽不定，大殿之上昏昏暗暗……
寒凉的空气，可以让人的心结成冰……
“咳咳咳咳咳……”
突然，宇文邕的剧咳响彻大殿。
总归，还是他输了……
普六茹坚嘴角勾起了胜利的笑意。
宇文邕倍感落寞……
“那个香囊……是你让……七儿……给朕的？”
半晌，宇文邕的声音幽幽响起。
“她是我的夫人，七儿是她的小字，你没资格叫吧。”普六茹坚不正面回答，而是冷厉的说。
宇文邕置若罔闻，点了点头，道
“所以……何泉……咳咳……是你的人对么……”
普六茹坚微眯着眼睛，眼里乍现寒光。
“呵呵……咳咳咳……”宇文邕自嘲的笑着道，
“何泉……真的是你……安插的……朕想着……有他哥哥……咳咳……他不敢有二心……却没想到他……咳咳……”
杨坚冷冽的看着宇文邕，面无表情，可是眼里那股隐匿在晦涩之下的挑衅，却暴露无遗。
“呵呵呵呵……这颗棋子……你布的真是……辛苦啊……”宇文邕道，
“抹去一切……那么小的孩子……你送去遵善寺……这么小……他们竟然一直衷心于你……”
是啊，所以他才会输……
他以为只有他，才能得到万人敬仰。
可是……
这个人，太可怕……
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最可恶的是，他却不能杀他……
这也是他算好的么……
所以他才一直留着宇文宪和王轨……
甚至从来都没有参过他们一本……
帝王的制衡之术，他比自己还精通……
“杜衡……那个香囊里……加了过量的杜衡……”宇文邕艰难的说，
“是你让……让何泉这些年……背着朕……在朕的贴身之物里……下杜衡……”
普六茹坚冷笑了一声，道，
“直到何泉失踪，你才发现……呵呵……如此，你也该死。”
他咬紧了牙关，那个“死”字，咬的极重。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极度的诅咒。
他想看着宇文邕死在自己面前。
“……她是我的女人……”普六茹坚话音方落，宇文邕寂寥的声音响起。
普六茹坚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愣住。宇文邕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道
“她是我的……女人……咳咳咳咳……”
杨坚看着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心里却猛地一揪，浑身不由得震颤。
他是极度克制的，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眼里的惊慌却掩饰不住，被宇文邕瞬间捕捉到了。
他也解气了。
“咳咳咳咳咳……”
宇文邕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普六茹坚眼里的杀意溢出，他咬着牙，后退了一步，道
“臣告退。”
他说完，逃也似的转过身，抬脚就走。
“咳咳咳咳……你若是不信……”
身后宇文邕沙哑的声音响起，普六茹坚的脚好似突然被冻住一般，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你去问她……咳咳咳咳咳……”
宇文邕抬起手，道
“当年……醴泉宫……她给了你……一束断发……给了朕……这张绢帕……绢帕上是她绣的……平安二字……咳咳咳咳咳……”
杨坚阴毒的回过头，看到宇文邕颤抖的手里血红的绢帕，好似心要被撕裂了一般……
他的心头，怕是比眼前的绢帕更加鲜血淋漓……
他双眼通红，他从未像今天一样狼狈。
为什么……
他瞄到了绢帕上那稚嫩的绣工……
他知道那一定是阿罗的……
为什么……
她口口声声说着真心对自己……
可为什么，她却给了眼前这个男人机会去伤害他……
这么残酷而血腥的伤害他……
他心里的恨意骤起……
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么……
她对于他，只有那一个用处么……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强忍着钻心之痛，回过了头，昂首挺胸，一步一步……
他要骄傲而自信的离开。
无论宇文邕说什么，他都是那个惨败的人！
你这么不留情面，那就别管我同样无情。
我不仅要你的命，我还要要你儿子的命，你宇文氏的命！
更重要的是，我终有一天，要夺你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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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看着杨坚故作坚强的背影，最终颓然的垂下了手。
甚至他的脖颈，也承受不住头的重量，垂下了脑袋。
他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可是最后，却仍是气不过，做了一个卑鄙小人。
当有朝一日，七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恨死他的吧……
可是……
他是皇帝，他也有自己的无奈……
就像为了朝堂的平衡，他甚至不能杀了在他面前将野心暴露无遗的普六茹坚……
为了让普六茹坚和关陇士族互生嫌隙，心存猜忌，他只能在最后的时候，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多疑的种子……
疑心一旦种下，便就很难能消除……
为了他的天下，这个局，他已经布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到了最后一刻，因为心中的一丝怜悯，而有丝毫的撼动。
七儿问他，他到底爱不爱她……
他一时间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这一生，从未在儿女情长之上浪费一分一秒。
他知道她是独孤信的幺女，是清河崔氏的外女，是关陇贵族的重要人物。
所以在一开始，他与她接触，得到她的信任，便就是带着目的的。
他与普六茹坚相互利用，也相互掣肘。
普六茹坚手里有这么个有用的棋子，他怎会不嫉妒。
就算不能从他手里夺走，至少让他猜忌，让他们互相防备，将她变成一颗废棋也可以。
这就是他的盘算，不带一丝不必要的情分。
所以他嘴上说着把她当朋友，当知己，可是该利用，该牺牲的时候，他没有犹豫过。
他对她，有爱么……？
他不知道……
但是不甘心，他是有的……
他后宫里的女人，没有人有她的出身，有她的才情。
或者说，放眼天下，没有哪个人，能理解他，能扶持他，能帮他成就大业，除了她……
他看着她，有一股天生的傲气……
他总感觉，她与生俱来，就该是做皇后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能让他高看一眼的女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身边站的是她，让外人看来，也是颇有颜面的。至少在他心里，强过李娥姿和阿史那悉昙百倍。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却越来越轻，渐渐的恍惚……
他终归是太功利了……
他终归是一个皇帝……
他不可以有爱恨，他只能有这个帝国……
所以到头来……
孤家寡人……
窗外雨声渐浓，吹打着窗沿啪啪作响……
他的死也是这么凄冷……
他垂目看着手里的绢帕……
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点的握紧……
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这方制作粗糙的绢帕……
残余着点点温暖……
他的眼眶，在他的记忆里，竟是第一次湿润了……
他有不舍……
有遗憾么？
或许有吧……
下辈子呢……
下辈子要过这样的人生么……
多希望，下辈子，天下万民，无一人需要像自己一样……
没有人为了心中的帝国，终成自己这样的孤家寡人……
那样的世界……
该是多好啊……
他的双眼渐渐的阖上，颤抖的睫毛上依旧挂着泪珠……
晶莹的泪，好似一抹闪烁炫彩的钻石，坠落的瞬间……破裂……
一切……
终归是幻梦一场……
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他靠在大殿的盘龙柱旁……
久久的睡去……
烛火摇曳，滴下了最后一滴烛蜡……
啪……
烛熄……
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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