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宇文邕的车辇便离开了云阳宫,我站在宫墙之上看着远去的车仗。威严壮阔,天家气象。
遥想当年我第一次见他,那时他暗自毁迹,低调内敛,谦卑恭谨,全然不似现在。
对于这种改变,我不悦,却也是无法无视。我不得不承认,这种权势威严的王者之气,让人无法侧目,让人艳羡。
“阿姊……长兄来了……”独孤陀爬上了宫墙,语气中透着些许的不快。
我微微一笑,我说与宇文邕听,他倒是不曾拒绝,一早便给独孤罗下了道旨。
“……”我沉默片刻,说道
“直接带长兄去都桂宫偏殿吧……我就先不见他了……”
“是。”
回长安的日子,我不常与独孤罗见面。一见面便是了无止尽的争执。
我如今没有力气与他理论。我心里盘算着,此番事毕,与贺若家的亲事何事能定下。还有地伐的婚事。
算来李渊也十二岁了,如今形式不等人,即使年龄有些小,但是也该给他寻个亲事。
我一直在宫墙上站着,直到宇文邕的御辇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阿姊……”
将独孤罗送去的独孤陀寻了回来,见我依然矗立不动,走上前,给我搭了个披风。
“宫墙风口,阿姊还是别站在这里了。”
“谢谢……”我心中暖意纵横,搭上了独孤陀搭在我肩上的手,
“长兄可是去了?”
“……”独孤陀见我问独孤罗,叹了口气,埋怨道
“本来是不高兴的,结果看到那个冯淑妃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实在是羞耻。”
“……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我在独孤陀的搀扶下转过身,缓步走下宫墙。
“哼,就是那些没有你活不了的肉麻之语。”独孤陀说道
“不过冯氏有些冷漠,想必是不愿从了他。阿姊让他们见面,难道是皇上的主意?”
独孤陀面色一暗,问道
“难道皇上同意把这个妖女送进我们独孤家?”
“不用担心,皇上已经下旨,把冯小怜赐给高纬了。”我道。
“啊?赐给高纬?”独孤陀也是意外,片刻嗤鼻而笑。
“是啊……”我道,言毕从怀里掏出一片绢帛,递给独孤陀,
“今早皇上给我的。”
独孤陀接过,看完道
“这是赐婚诏书?”
“二兄求来的,今早皇上给我了。”我道,
“诏书已有,如今看他如何能不娶贺若氏。”
“这……阿姊……这怎么看着有些强人所难?”独孤陀道。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戏虐
“你不是看不惯他吗?怎么转眼便就同情他了?”
“这……诶,阿姊你别取笑我,我这不是有些感同身受嘛。”独孤陀张口道。
“怎的?你和郑令嬴有问题?”我敏感的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一丝隐逸。
“没有,”独孤陀急忙道
“只是令嬴她不喜……不喜我出去喝酒……”
我狐疑的看着他,他被我看得发毛,道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郑阿姊。”
想来,若是郑令嬴与陀儿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郑果儿也会知道的。然而她一切举止正常,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于是松了口气,严肃道
“既如此,你也要珍惜。人家女郎跟着你,你要好好待人家。不可以在外面偷腥听见没有?”
“我没有,”独孤陀道
“我哪儿敢哪!”
“量你也不敢,”我道
“但是若是她真的待你不好,你也一定要告诉阿姊,阿姊替你做主。还有,少出去喝点酒。”
“知道了阿姊……”独孤陀撒娇的拉住我的袖口,说道
“再这么下去,阿姊你就真成长舌妇了。”
“你小子,敢说你阿姊是长舌妇?找打?”我一听火气,抬手就想教训他。
独孤陀眼中闪现一丝惊恐,条件反射般的抬手护住了头。
我看他这突如其来的惶恐模样,突然心中一紧,手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独孤陀发现自己所为,也觉得尴尬,轻咳一声,放下了手。
我见状,也急忙收回心神,佯装整理袖口般的把手重新放回了身前。
“话说,最近地伐怎么样了?我这都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我转移了话题。
“要么来我府上,要么就去昭玄哥那里。相比我府上,他更喜欢高府。小翠如今也出了月子,每次他去就好酒好肉,可是比他在随国公府吃的好。”
我听罢,心中不快,道
“跟小翠说了多少次了,酒肉什么的少些,一天到晚只知道享受怎么成长?”
我翻了个白眼,小翠宠孩子宠的没边。地伐小时候就是跟着她长大的,前两年又拜了高熲为师,这简直要把高府变成自家府邸的样子。
“我正寻思着,给他寻个夫人,成家了也让他收收心。”我冷声到。
本以为独孤陀会有所回应,然而却是身边半晌无声。
我疑惑的侧过头,却见独孤陀蹙眉冥思,些许紧张。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独孤陀见我问,猛地回过神,道
“正算着地伐几岁呢。这……有十七了。”
“是啊,都十七了。这些年我和阿延朝不保夕,这就把他的婚事耽误下来了。如今大局已定,也是该拉拢些人脉了。”我道
“那……阿姊可是想过什么人吗?”独孤陀小心翼翼的问道。
“地伐是我和阿延的长子,他的婚事尤其重要。我自己的想法,是寻个出身好的,这样至少名望和地位在,也有助于他日后入仕。”我思考了片刻说道。
“哦……是这样……”独孤陀道。
“陀儿,我知道平日里你和地伐亲近,又是他的亲阿舅,这事儿你跟他说比我更合适。”我转过身,对着独孤陀道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阿延回来我与他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好,我知道了。”
独孤陀似是微微松了口气,说道。
我们走着走着,抬头一瞧,便发现竟是走到了都桂宫门口。
都桂宫静谧异常,里面竟是毫无声响。我略感疑惑,本想走近去瞧,结果独孤陀说道
“阿姊……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我听罢问道。
“我……我听说……姊夫帐下有个女子一直在照顾他……”独孤陀声音很低,很轻。
他言毕紧张的抬起头看向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姊夫……姊夫帐下好似有个女子,叫尉迟炽繁,是尉迟迥大将军的孙女儿。”
……
尉迟迥……
尉迟纲的兄长……
!!
我猛地心头一震,怒火四起。
我不相信普六茹坚会背叛我,他可是重伤昏迷,怎会养个女人?况且这尉迟氏是尉迟迥的孙女儿,还是个孩子,普六茹坚疯了?
我深吸了口气,纵使心中怒火中烧,仍是逼迫自己冷静。
我的声音颤抖,怒意氤氲其中,显得可怖
“他帐下为何会有个女人?”
“此女是尉迟迥将军最喜爱的孙女儿,此次出征竟是随军带着。然而追击齐军之时被拉下,本是被流寇追击,然而正巧遇到了姊夫那一路军队,便救了她。因此便就让她呆在军营之中了。”
“呵呵呵……”我听罢冷笑着,心下倒是些许平静了些。
此女承蒙普六茹坚的大恩,当他受伤之时全军上下怕是没有女人,照顾阿延的事便就也被她揽了下来。
定是如此,一定是这样。
“此事你怎么知道的?”我平静下来,问道。
“黑衣内部的消息,我以为阿姊早就知道了,难道……梅子没有告诉你?”独孤陀问道。
“……”我听罢眯起了眼睛,心中冷意纵横。
梅子的信件中,竟是只字未提这个女人……
“陀儿,黎耶……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要到外面说,我会处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今次做的很好,看来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等梅子回来,我让她把更多的事物交给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多谢阿姊!”独孤陀听罢,兴奋道。
哒哒哒哒……
此厢方才事毕,便看到有个束发高冠的男子从都桂宫中走出。
独孤罗面色溃败,悲愤交加,犹如万箭穿心般。
他呼吸粗重,明明是肝胆俱裂,然而他却拼命的想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
“长兄……”
我看到他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唤道。
独孤罗注意到了我和独孤陀的存在。猛地停下脚步,背过了身去。
“长兄……”我走上前两步,独孤罗高大的身躯背对着我。如今肩背弯曲,微微颤抖,却好似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长兄……我和陀儿在等你回家呢……”我轻声说着,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臂膀。
……
坚硬的肌肉蹦的犹如钢铁般,却在我说出回家二字的一霎那崩溃瓦解。
他点了点头,猛地抬头望向了天空。
东方日出已然普照大地,一行清泪却从这个犹如百炼之钢的男人眼角流下。
百炼之钢,也有成为绕指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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