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大,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梅子见状急忙问道
“夫人可是觉得冷?奴婢这就去给您寻个披风来……”
“……”我听闻,点了点头。梅子立刻转身离去。
而我却没停下脚步,想着赶快找到李娥姿,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自从上次宇文邕下旨禁止我随意出入宫禁之后,除了按照惯例进宫拜见太后之外,我根本没有单独与李娥姿相见的机会。
我不知她去向何处,只得先往崇义宫而去。然而毕竟皇宫颇大,平日里我出入崇义宫,皆是有宫人带路,如今已是晚上,虽然沿途有宫灯照明,仍是略显昏暗。走着走着,却渐渐的迷失了方向,似乎走到了一处我从未涉足之地。这里似乎有些偏僻,前方错落着一些碎石,还有一片树林。
这些碎石有些高耸,有些低矮,却是因为摆放散乱,挡住了前方的宫灯,平白出现了一处黑暗。我有些犹豫,却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硬着头皮,先穿过前面的区域。我心里紧张,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没走两步,斜前方的一块大石之后,却是传来了窃窃私语
“大冢宰,您让本宫做的,本宫如今都做到了,您也要信守承诺!”
我一听,整个人猛地一震,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这声音……是……宇文婉英!
我立刻侧身隐到了大石之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往前看,前方昏暗,我只能借着月光,看到有两个人躲在大石之后。面对着我的,便是宇文婉英,而还有一个人,负手而立,背对我。我就着月光,看到他身着华服,虽与朝服类似,但是却更为华贵,衣着上用的是金线,就是在月光下,也辉映着淡淡的金光。此人头发似是花白,但却并不像古稀老人那般老态龙钟,身板仍是笔直。此时宇文婉英有些激动,语气并不好
“当初是您承诺本宫,只要本宫去争,您便让皇上把随国公的封号给驸马。可是为何本宫去找皇兄奏请此事,他却没有答应?您不是说,皇兄一向最听您的话了吗?为何这次,他没有应允,而您也不去追究?”
“……”宇文护却很是平静,过了一会儿,他才笑了笑,说道
“此事皇上确实不愿,但是皇上有理有据,老臣也不便说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次就随了皇上的愿了。况且本来随国公名下便没多少食邑,驸马一人便独有五百户,公主也算是成事了。”
“堂兄!你明知道,本宫本就看不上这些食邑!更看不上他随国公名下的财产!本宫只是不想让驸马再与那对命舛数奇的夫妻有什么牵扯!可如今呢?驸马的官职不见提升,我的静儿却因此身体急转直下……驸马他更是不理解本宫如此这般究竟为何……多次与本宫发生争执!”宇文婉英声音有些颤抖,她紧握双拳,放在了胸口,似乎很是痛苦。
“公主殿下,其实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其中波折,但是驸马与普六茹坚已经形同陌路。而他如今朝堂上与齐国公不睦,又失去了父亲,更是听说与那独孤氏也有了嫌隙。如此这般,已然自顾不暇,回天乏术,早就不能再对驸马产生什么影响了。而臣呢,正好也借着殿下的手,除去了朝堂之上这最后一块心头大患,岂不乐栽?”宇文护笑着,语气颇为和蔼。而我却心思纠缠在了一起……原来,这里面……竟有这么大的阴谋……
“……”宇文婉英大口的喘着气,似乎还是很激动,她站在原地,长久不言。许久,宇文护上前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肩,颇为和顺的说道
“堂妹,堂兄怎会忘了当初的诺言?等堂兄寻到机会,自然会提拔驸马……”
“堂兄……”宇文婉英听罢,终是抬起了头,看着宇文护。
“堂兄也知道,你心里厌恶独孤家的人,只是那独孤氏平日里也守本分,实在是找不到借口……这次确实是个机会,只是你家公子实无大碍,皇上的惩罚也是恰到好处,臣实在是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我的静儿……”宇文婉英盯着宇文护半晌,终是抽泣了起来,她微微蜷缩起来,宇文护见状连连拍她的背,说道
“别哭了,皇上已经派了最好的御医用最珍贵的药材去医治,孩子还年幼,底子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宇文护停了停,拿出了绢帕递给宇文婉英,她虽是犹豫,但还是接过了绢帕,轻擦泪水,才点了点头。
宇文护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堂兄还有件事要拜托堂妹。如若堂妹做成了,那便是功在千秋,到时候要多少赏赐也不为过……”
宇文婉英听闻,抬起了头,仍是抽泣着,问道
“何事?”
“……”宇文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香囊,递给了宇文婉英。她有些莫名的伸手接过香囊,问道
“这是?”
“这是当年汉宫飞燕所用息肌丸的药方配制所磨成的粉……”
宇文护笑着,语气一如之前般慈祥。然而我却不知为何,听得毛骨悚然。
“啊?”宇文婉英听罢也是一惊,双手一颤,竟是把香囊失手掉在了地上。
宇文护见状并不气愤,而是从容的弯腰捡起了香囊,重新塞回了宇文婉英的手里
“公主比老臣更方便出入禁宫,只要公主想办法让皇后服下如此剂量的息肌丸,便可让皇后终身不孕……”
宇文护语气温和,却是让宇文婉英倒吸了口冷气,她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
“不……这本宫做不到……大冢宰在宫中有那么多线人,为何不让他们去做?”
“自然是因为这件事公主去做最不会让人引起怀疑。殿下,皇后乃是突厥人,虽然如今大周碍于局势不得不向突厥低头,但是如果皇后诞下龙嗣,日后继承大统,那不就等于将大周交予突厥人之手?到时候,不仅大周名存实亡,大周皇室,皇上,殿下恐怕都难逃劫数。突厥人在宫中可并不是没有探子,如若被他们抓到把柄,那不就是把突厥铁骑引来城门下么?除了那些细作,公主是臣唯一能信任的人……”
“这……”宇文婉英仍是犹豫,她紧紧的盯着宇文护,眼里充满了惶恐。
“殿下在宫中长大,应该知道,这本就是寻常之事。不给皇后下药,难道要让皇上再吃那些伤身的药?皇上本就身体欠佳,如果那般剂量下去,还不知会如何……更何况……”
宇文护向前几步,凑近了宇文婉英,低下头,轻轻的说道
“此事是皇上亲授,公主照办就是,无需担心……”
“……”宇文婉英听罢似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宇文护
“皇兄?!”
“……公主殿下……大周的兴替就在殿下的手中了……”宇文护仍是语气温和,他用力的握住了宇文婉英的肩膀。宇文婉英倒吸了口冷气,她眼中溢出了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透。过了许久,她终于猛地闭上了眼睛,艰难的点了点头。
宇文护见状似乎很欣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躲在大石之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却是震惊的不知所以,这一切……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宇文婉英竟然早就投靠了宇文护,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宇文护的授意之下!难怪之前,梅子什么也查不出,原来……原来是宇文护在作祟,他手下的细作实力雄厚,黑衣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就是这一手,便是把随国公府彻底瓦解,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普六茹坚如今在朝堂上已经在没有了靠山,没有根基,如果不是立下奇功,便没有翻身的可能……
那……普六茹静的药……难道也是……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普六茹静死了,那普六茹坚和普六茹瓒便是不共戴天……幸好……幸好……
但是……他为什么,停了普六茹静的药……?
“阿嚏!”三月的夜晚仍是有些凉意,我只穿了一身素纱襦裙,在外久了,仍是觉得寒冷,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大石之后的宇文护和宇文婉英突然没了声音,我心中一惊,急忙往大石之后躲了躲。我不敢动,生怕如果动一下,会让他们听到我的动静,只得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这……”宇文婉英声音一下子变了,似乎很是紧张。
宇文护却没有她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对着宇文婉英低声说道
“殿下先走,我去看看……”
“好……”宇文婉英听罢颤声回道,随后便一路小跑,往我所在的反方向离开了这里。
身后突然静了下来,寂静。除了微风扫落叶,什么声音都没有。而我却没有因此而放松,而是心惊胆战。我的心越跳越快,我用手死死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时,我突然听到大石之后的不远处传出了利剑出鞘之声。宇文邕给予了宇文护诸多特权,其中一条便是可以佩剑入宫。
身后又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的脚步声很轻,很小心,一步一步,往我的方向靠近。
“阁下可否出来与老臣一会?”宇文护的声音近在咫尺,语气温和,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大石之后。
怎么办……怎么办?
我拼命的咬住嘴唇,汗水湿透了亵衣。我不敢出去,如果出去,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就算他不立刻杀了我,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杀了我……
我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可是……我如果不出去……他还是会发现我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完全慌了心神,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谁来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宇文护在大石之后久久不言,却突然迈开了脚步。他的步伐猛然加快了速度,似是向大石之后冲了过来。
完了……
这回真的完了……
我把嘴唇咬出了血,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或许只有……你死我活了!
“大冢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那久违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磁性。
我猛地一抖,心跳漏了一拍。
宇文护闻声停下了脚步,虽是语气和善,却带了些警惕的说道
“随国公?怎会在此?”
“……”普六茹坚停了停,恭敬的对着宇文护作了一揖,说道
“见过大冢宰……臣是听闻贱内去了崇义宫,却没有带披风。如今天寒,就连臣都觉得寒冷,于是把披风给送去。”
“呵呵……”宇文护听罢和善的笑了笑,收起了佩剑,走到普六茹坚身边说道
“随国公真是关怀内人,就是借着职务之便,也要给她送披风啊……”
“大冢宰与夫人感情甚笃,才是着实让我们这些晚辈羡慕。”普六茹坚同样平和,颇为恭敬
“实不相瞒,臣与贱内这段时日有些矛盾,此番便权当是给她认个错,指望她别在与臣冷眼相对……”
“哈哈……”宇文护一听,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普六茹坚的肩膀,说道
“真是没想到,平日里看随国公一本正经,没想到竟是惧内……这可着实让老臣另眼相看啊!”
“让大冢宰笑话了……”普六茹坚仍是恭敬,语气却似乎软了些,竟是让我觉出了一丝羞涩。
“今日皇上大婚,臣等真心替皇上高兴。这一高兴啊,就喝的高了些,这不,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宇文护话语相较之前似是轻松了不少,笑着说道
“这眼看也出来一会儿了,我就先回去了。随国公也快去快回,再不去,夫人恐怕就得风寒了。”
“谢大冢宰关怀,那臣便告辞了。” 普六茹坚恭敬回道,却没有立刻动身。
宇文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先行离去了。
我躲在大石之后,蜷缩着,瑟瑟发抖。我仍是没有从刚才的千钧一发的危机之中缓过神来,坐在原地拼命的喘着粗气,脑中一片空白。
普六茹坚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宇文护终于走远了,他才立刻起身,直径绕道了大石之后。我仍是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原地,失神的看着前方,浑身发抖。
“阿罗!”他看到我的样子,神情甚是惊怒,他眉头深锁,紧抿双唇,似是努力的忍着怒气。
“……”我颤抖着,失神的抬起双眼望着他。他同样衣着单薄,鼻头也冻得通红,手里拿着我的披风。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鼻子一酸,眼泪竟是顷刻间簌簌而落,我抖着嘴唇,艰难的唤道
“阿……延……”
他一个箭步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双手环抱住我,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斗篷一抖,把我整个人包裹其中。他并没有说话,仔细的帮我把披风裹好。我望着他,他的眉间,因为常常蹙眉,不知何时生出了浅浅的沟壑,他垂着双眼,并没有看我,然而我却感觉到了他深深的恨意。
“走……”他将我的斗篷整理好,环手抱住我,不等我多言,便抱着我离开了那里。他语气森然,带着命令的口吻。然而我却并不惧怕,而是不知为何,心里有了片片暖意。
他拖着我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石板路上,路两旁有宫灯,我仔细地看了看,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方位。这里是紫极殿通往紫微宫的边角小道,虽然铺有石板,却仍是静谧,少有人来。
终于,他放慢了脚步,抱着我的手又把我往他的怀里搂了搂,于是我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好似终于松了口气。
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刻回身看我,他神情冷峻的看着前方,而我站在他身边,我们两个就这样并排而立,久久不言。
“皇上已经命你不得随意出入禁宫,你为什么还要一味闯进来?”
许久,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责备,压着怒气。
“啊……”我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侧过了头“我……”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他仍是没有回头看我,而是低沉着声音,碾压着怒气,愤恨的吼道
“如果我晚来一步,你!……”他咬着牙,猛地回过了头,双眼如炬,眼中充满了恐惧。他猛然停住了话语,似是不愿说出下面的话。
“阿延,我只是……”
“以后你不可再善做主张!”他不等我说完,猛地抓住了我的双肩,整个人身子朝我靠了过来,他的脸离我近在咫尺,而那双凤目此时布满了血丝,如此近的距离,我甚至看到了眼角里隐藏的丝丝泪迹
“以后一定要与我商量!听见没有?!”
“……”我盯着他那充血的双眼,心中委屈,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看到我的样子,眼中的怒火更甚,抓住我双肩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气。我死死的咬住嘴唇,就是不愿意服软。
……
……
“……你要硬到什么时候……”许久,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我一动不动,并没有迎合他的怀抱。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倔强,许久,他将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呼气拂面,伴着他沉幽之声
“……是我……借着父亲重病的名义……让秀竹带阿大回府的……所以……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我已有预感,然而听到他亲口承认,心中仍是不忿,我仍是感觉到了他的不信任,不由得挣扎起来。然而他力气颇大,将我抱得死死的,我根本动弹不得
“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我仍是奋力的挣扎着,却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猛地停了下来
“为什么!”我心中恨意满盈,喘着粗气吼道
“……我不能说……”他的语气不带一丝犹豫,却是掺杂着些许的不忍。
“……那你知不知道宇文婉英和宇文护的关系……”我见他如此坚决,知道自己定是问不出什么,于是犹豫了片刻,问道
“……听……说过……”他踌躇了片刻,断断续续的回到。
“听谁说的?!”他刻意的隐去了那人的名字,我心中怒气陡然而生。
“……我不能说……”过了片刻,他仍是这句话。我听罢心中的怒火猛的被点燃,我拼尽全力猛力的一推,终于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我拼命的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愤怒的盯着他
“你!好!好!那我再问你,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默许我卑躬屈膝的去求她!为什么还如她所愿,把父亲本来留给你的家产都分了去?!”
“……”他看着我因为无法发火而逐渐扭曲的面庞,眼中的不忍与疼惜渐渐的浮现而上,却始终无话。
“你不说……”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心跳加速,我拼命的忍着泪,因为他的无言和沉默,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信任我……”
“……阿罗……”他上前了几步,低头紧紧的盯着我的双目,他眼神中的不忍,让我心痛
“父亲不在了,你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视的人。所以,对你,我有绝不能让步的底线……这些事,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知道……”
“阿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甚至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我忍住的泪水终是在我失神的刹那坠落。他见状,抬起了手,轻轻覆上我的面庞,将我的泪水擦去
“给我些时间好吗……”
“……那你……知道宇文护……让宇文婉英做什么吗……”我并没有躲开他的温柔,仍是看着他,问出了我心中最后的疑惑
“……知道……”他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深吸了口气,淡然的回到。
“呵……”我突然觉得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我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用,我到底在担忧什么,在忙些什么……我真是不自量力,是个笑话啊……
我自嘲的笑着,放弃了挣扎,靠在了他的怀里
“阿延……我从来都看不透你……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他轻轻的吻上了我的额头,嘴里沉声回到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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