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的伤很快便恢复,于是两日后回府。在那之前,便听闻宇文邕已经下旨,不仅像他那夜说的,而且给了宇文婉英额外的赏赐以示安抚。我并没有有太多的不甘和愤恨,而是觉得如此这般,普六茹坚终是可以从这场纠缠之中解脱出来。希望至少日后兄弟二人能相敬如宾。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除了门口有侍卫看守之外,府内则是格外的安静,似乎是空无一人,没有一丝响动。我心中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还没走几步,姚诀便迎了上来。他面色很是不好,似乎有一丝恍惚,我见状急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
“夫人……”姚诀面色很是痛苦,甚至不敢直接抬头看我,他语气微颤,说道
“夫人快随奴才去北阁吧……大家都在那里……”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
我心中一下子空了,一切都太突然,两日前明明醒了,明明还说了那么多,怎么突然就……
“夫人……”梅子见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上前来拉了拉我的袖口
“要不先去看看……”
“去北阁?祖父怎么了?”我还没反应,跟在我身后的勇儿听到祖父的消息,急的一下子冲了上来,猛地抓住姚诀的袖子,一脸的紧张。
“……大少爷……随国公他……”姚诀还没说完,勇儿却等不及他继续说,一甩袖子直径冲去了北阁。
“大少爷!”梅子见勇儿跑去北阁,急忙叫了一声。
“走!”我见勇儿跑得快,更是心急如焚,便来不及再多想,甚至不管自己脚踩木屐,跟着勇儿直奔北阁而去。
北阁院墙里跪着府里的下人和较小的家眷,小翠怀里抱着阿四,带着阿二阿三跪在最前面。整院的人都在低声哭泣,甚至小翠怀里的阿四,也在哇哇大哭。小翠眼带泪珠,一边擦眼泪,一边哄着阿四。
勇儿也被院内的景象镇住,只是他只停了片刻,便立刻穿过人群,直接冲进了北阁厢房。下人们见我回来了,一下子声音更大,一群人泪眼婆娑的看着我,不知所措,眼神里除了无措,便是无措。我喘着气,看着乌压压的一片人,心里越来越焦躁。小翠见到我,终是忍不住,眼看便是哭了出来。我见她这个不争气的样子,心中愤怒,猛地瞪了她一眼,硬是把她的哭意给堵了回去。
“父亲……还……在吗……”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心神,问姚诀道。
“随国公……情况很不好……御医说,让家人准备后事……”姚诀见我神情冷峻,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就是……还安好……”我咬着牙,拼命平复着情绪,不让自己如他们一般,心神崩溃,不知所措。
“既然如此……”我挺起胸膛,走到厢房门前,却没有进去,却是猛地一转身,对着堂下所有人吼道
“不许哭!”
声音未落,堂下却突然寂静,小翠瞪着大眼睛,眼睛里还挂着泪珠。而她怀里的阿四竟是被吓得一下子扑进了小翠的怀里再也不敢抬头。
“父亲安好,你们到底在哭什么?”我看着堂下跪着的一片人影,男男女女,黄发花甲。他们神情哀伤,虽然停止了哭泣,却仍然忍不住抽泣,那声音,甚至比哭声更凄凉。
“你们到底是在哭随国公,还是在哭你们自己?”我盯着他们一双双眼睛,问道
“皇舆周天,既有天子,天便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了,也有大公子帮你们扛着!”
“夫人啊……”下面的人听到我的话,又哭了起来
“随国公的恩情……奴才们赔上性命也还不起……只是如今公子们都大了……随国公如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啊……如果被赶出府……那一大家子人……”
“即入随国公府,便是普六茹家人,大公子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只要你们尽到本分,便还一如往昔!”
我明白了他们心中的顾虑,这种时候,如果家里人都是如此心态,那该当如何是好?!
“别在这里哭哭啼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姚诀站在我的下首,见我如此说,立刻就着话头对着下面人吩咐道。
“谢……谢谢……夫人!谢谢大公子!”他们听我如此说,似是安心了许多,一群人纷纷叩首谢恩。随后在姚诀的催促下离开了。我没有再管堂下之事,扭头进了厢房。
厢房里同样跪着许多人,普六茹慧,普六茹整和尉迟氏都跪在下首,普六茹坚跪在衾席边,而阿大在秀竹的陪同下站在普六茹坚身后,此时正拉着勇儿。勇儿回过头抱着姐姐大哭,阿大也默默的抹着泪。
我一进屋,普六茹坚便抬起了头,他神情里透着深深的哀伤,此时正没有丝毫保留的呈现在我面前。
“父亲他……”我站在门口,声音颤抖着,问他。
“……”他垂下了眼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助的他,心中似是被利刃刺中,刹那间浑身震颤。我双腿发软,却拼命的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我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嘴里幽幽的唤着他的名字
“阿延……”
他似乎是感觉到我走到了他身边,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珠通红,面色苍白,嘴边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只是他仍然衣着整洁,隔得远,我竟是没看出来他已然憔悴至此。
“阿延……”我颤抖着嘴唇,走到他身边,本想去拉他的手,却没想到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的腰,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他好像一个脆弱的孩子,在我怀里微微的抖着,双手死死的揽着我的腰。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可是许久许久,仍是这样,两厢无话。
我的眼泪噙满了眼眶,我抬起头,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泣,却发现眼泪似决堤的洪水,虽然无话,却默默的,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我伸手抱住了他的头,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不言一语。此时的依偎,胜过万语千言,我只想给他力量,让他知道,我一直都会陪在他身边。
“你放心……我……绝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我颤抖着,轻轻的,再一次,说出了我的誓言。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胳膊紧了紧。
“父亲……”我看着躺在衾席上的普六茹忠,他面色安详,嘴角噙着一丝的笑意。
“大嫂……”普六茹整跪在一旁,声音颤抖
“父亲……已经……就在……刚刚……”
“好……”我听罢,终于闭上了眼睛,一滴泪随之坠落,浸入蒲席,消失无踪。
天和三年,以疾还京。高祖及晋公护屡临视焉。寻薨,年六十二,赠太保、同朔等十三州诸军事、同州刺史,本官如故。谥曰桓。子坚嗣。
天统四年十二月辛未,太上皇帝高湛崩于邺宫乾寿堂,时年三十二,谥曰武成皇帝,庙号世祖。五年二月甲申,葬于永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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