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往事

小说:皇凰梦 作者:短歌夏商
    普六茹忠一躺,便是将近一个月。转眼便到了三月下旬,虽然严寒,但是嫩柳出芽,蚊虫也渐渐滋生。这种天气,对于重病的病人最是难熬,怕他血气加速,或者感染其他病状。因此除了一日三遍擦拭全身之外,还要日日用藿香、佩兰和苍术用不同比例调配好的熏香点在房中消毒,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这几个月,普六茹整日日来,尉迟氏有时跟着,有时则是普六茹整独自一人。我虽然对尉迟氏本人没什么意见,但是一想到她是尉迟纲的女儿,心里总是说不出的不快。只是如今,有求于人,更不能再得罪普六茹整。我每次见她,便只能相交之前更为热情了些。我自己尽量让一切觉得自然,却不知她心中有何感想。

    而对于秀竹,我却没有刻意限制她什么,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还如往日一般,只是派人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一方面,不想让普六茹坚意识到我已然知道了他与秀竹同处一室的事;另一方面,也是防范秀竹因为我的态度转变,而有了别的想法,毕竟我派了梅子去安抚她的情绪,就是希望她还能如往年一样,至少不可以背叛普六茹家。更重要的是,如今时机未到,她的命还要留着。这些账,只能暂且帮她存着。有朝一日,一起清算。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在没有机会单独接触普六茹坚,普六茹坚自己似乎也有意的疏远着她。这虽然让我心中略有安慰,却更为生疑。他刻意的回避,让我更是心绪难平,难道他们那日真的有了什么?

    这几个月,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复。我每每惊醒,总是梦见暖心斋的那双木屐。我梦见他跟她说着情话,一句一句,都是他曾经对我立下的誓言。他轻抚着她的面庞,轻啄着她的嘴唇,搂住她的腰,褪去她的外衫……

    每次醒来,我的眼角总是湿的。醒着的时候,不让自己流泪,可是每当独自一人,便在梦中,也要放肆一把。总是这样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早晚有一天,我会疯掉的。幸好每每我休息的时候,他都是在照顾普六茹忠,不在我身边。这样也好,否则我一定会忍不住跟他吵起来。如今这番情形,互相回避着,也好过相互争执,否则无论多么意志顽强之人,也会支撑不住。

    我总是嘲笑自己,明明心里恨着他,怨着他,为什么还要为他考虑,为他担忧呢……

    普六茹坚一连守了普六茹忠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黄昏我才和梅子威逼利诱把他逼去休息。他去休息之后,我让梅子去提醒在东阁的小翠照顾好普六茹坚,并且留意秀竹。毕竟阿大住回了她在东阁的闺阁,秀竹也因此留在了东阁。他们两个在一起,我心里便多了根刺。

    梅子走后,我又命下人将室内重新熏了一遍,将今日最后一副药煎好。御医们完成了今日的工作便逐一告辞离开,而我则在下人的帮助下,一点一点的帮普六茹忠喂药。

    刚吃完药不久,梅子便回来了。我见她如此迅速,看起来也较为欣慰,于是挥手让下人下去。我一边用绢帕替普六茹忠将嘴边的药擦干净,一边问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

    梅子听闻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去东阁的路上看到暖心斋有光亮,便顺便过去看了看。姚诀在那里,说是大公子今日便又是要宿在暖心斋了。”

    “……”我听闻,手停了停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住回东阁了。是让他发现了我的心思了吗?”

    “我想不会,姚诀说他并没有将当日的情形告诉大公子。姚诀是从小跟着大公子长大的,他既然说不知道,应该不会错。”

    “那他……在意什么?到底是在内心愧疚,回避着秀竹,还是在刻意回避着……谁……”

    我也不知道……

    两个月了,那日他的尖刻狰狞还历历在目。这么多年他的道貌岸然,便是为了掩盖他内心深处的阴暗。佛口蛇心,说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是在懊悔吗?懊悔让我看到他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索性让我知道,他心中的恨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从来都没有释怀……

    虽然他脸上的伤痕已消,但是那心中的裂痕,该如何消去呢……

    “夫人……其实……我听姚诀说……” 我沉默着,不置一词,梅子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说

    “不用说了……”我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用替她辩解。无论是你还是姚诀,你们都不在那里,又如何说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绢帕,垂眼看着普六茹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今日似乎较往日有些不同,但是具体的不同在什么地方,却也说不出来。似乎,他……更有了些生气……可是那一瞬间的感觉也在刹那间消失。我皱着眉头看了看,确实又没什么不同了,不免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早晚会亲自问她的。到时候,一切真相便知。”

    “是……”梅子听闻,恭顺的低下了头。

    我摆了摆手,让她到一边的蒲团上坐下,今夜在这里守夜,她一直站着实在是太过劳累。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我身后,甚是连呼吸也听不到,我甚至觉得如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和这个已经躺了两个月的父亲。

    普六茹忠面色平和的睡着,似乎是在做着个美梦。我有些好奇他梦里的会是什么,是当年金戈铁马闯荡天下,还是和吕苦桃相依相偎男耕女织?无论如何,一定是幸福快乐,值得说道的回忆吧。

    “父亲啊,您别一个人开心,赶快醒过来,让我们这些后辈,也少些煎熬吧……”

    我看着他的睡颜,不由自主的呢喃道。

    娘……你哭什么?

    没有,孩子……

    你骗人!你明明在哭!是不是爹爹欺负您了?

    不是……傻丫头……你爹爹对我很好……

    那是为什么!

    诶……娘看你一个人……心里难受……

    ……娘……

    孩子……你是个女孩……不要那么固执……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只要他心里有你的一片位置就可以了……

    娘!你不明白!

    娘怎么会不明白……你爹爹心里……从来都不是只有娘一个……可是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真心待我好……疼惜我……我就已经满足了……

    ……那你,不恨爹爹吗?不介意另一个女人吗?

    ……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好吗?

    ……

    七儿……这么久不见……你还好?

    我很好!不用你操心!

    那就好……他……待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

    ……七儿……虽在荆州……但是我心里从未忘却长安……我很快便会回去陪你……相隔的日子就快结束了……只望你等我……

    ……我……我为什么还要等你……

    因为……你从未忘记我……

    ……

    似是有人在拉我的手,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些年我们的书信从未断过,但是我心里总是有一根刺,扎在心里,只要一想起,便还是生疼。我想甩开他,于是厌烦的打开了他的手。可是那只手又伸了过来,似乎想要抓起我的手,我有些不耐烦,又打开了他的手。可是那手又伸了过来……

    我心下不快,有些愤怒。那只手轻轻的触碰着我的手,却好似没有多少力气。那双手冰凉,接触之时不由得让我打了个寒战。我有些疑惑,这似乎不像是他的手……

    我猛地一睁眼,发现太阳初升,房间里已经洒下了些许光亮。我竟是趴在普六茹忠的衾席旁睡着了。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我不由得放松了些,但心中却莫名的有些失落,我为何会梦见他们呢……我想不明白,只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回过头去看衾席上的普六茹忠。

    一回头,看到他仍是躺在床上,只是……

    我整个人一震,呆在原地不知所以。因为,此时,他正慈祥的笑着,看着我

    “丫头……你……又想你娘了?”

    “父……父亲!”我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咳咳……”他微笑着,却突然面色一变,表情变得极其痛苦,他不受控制的猛地咳嗽了几声,竟是一下子咳出了血。

    “父亲!”我见状,急忙上前帮他顺气,用绢帕去擦拭他嘴边的血迹。

    “无妨……这次被马踏伤了内脏……看来……命不久矣……”他对我笑了笑,轻轻的闭了闭眼。

    “夫人……”这时,梅子端着新换的熏香进了屋门,看到我醒了,急忙走了过来

    “将军!”她看到普六茹忠醒了,惊讶的站在了原地,随即,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对……父亲醒了!你……快去通知阿延!”我激动的有些气血不畅,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她一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熏香,满含笑意的对着我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北阁。

    我急忙去一旁给普六茹忠倒了杯茶,说道

    “父亲刚醒,喝口水吧……”

    “好……”他听罢尽力对我笑了笑。

    我将他扶了起来,他虽然身材魁梧,但是这一场大祸,却让他早没了当年的勇武,我这一抬才发现,他内里早就虚空,竟然轻盈的像个女子。他如今瘦骨如柴,只是因为骨架大于常人,才会显得不至于羸弱的如当年独孤旃檀一般。我见他如此,心里刚刚涌起的喜悦,好像被泼了一盘冷水,一下子熄灭。我心中难过,但是面上还是表现的很开心,慢慢喂他喝茶。

    “丫头……我啊……一直没说……”喝完茶,我想让他重新躺平,但是他却让我给他放个软枕,坐了起来。

    “父亲,您刚醒,别费太多力气说话。”我帮他擦干净嘴角,掖了掖被角。

    “诶……你让我说吧!我自己这副身板儿……早就清楚,时日无多了……再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这……”我见他如此坚持,只得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我……其实是想跟你道歉。”他看着我,神情真诚,带着歉疚和心疼

    “当年……没能救下如愿……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愧疚……丫头……我对不起你。”

    普六茹忠看着我,好似等着我的原谅,等着我的回话

    “……父亲不必如此……”这么多年过去,每每想起往事,我总是痛苦难抑,我沉默着,抿紧了双唇,手不由得抓紧了裙摆。过了半晌,才幽幽的说

    “命由天定,时运不济,怨不得别人。”

    “你啊!倒是这一点,跟如愿一样。心里想的,就是不愿意跟别人说。你看你,说的云淡风轻,眼睛里那股子狠劲儿,根本藏不住。”普六茹忠看着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父亲……”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先是一惊,竟然发现自己如此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心下发凉。但是抬头看到他满脸歉疚的样子,突然又害怕他心下难受,引得什么病端,急忙回到

    “我真的没有怨过您……当年那种局势,宇文护又以雷霆之势而下,能自保就实属难得。难道,还要让所有命都搭进去?那样,反倒不是便宜了宇文护?我,不仅不怨恨您,还感激您当年收留了我,否则,我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我只是……看着仇人依旧在,日日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又不能报仇,所以才……”

    “丫头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么多年,我何尝不是想替如愿报仇。只是我已垂垂老矣,许多时候,报仇这种事情是要等待时机的。如今看来,我恐怕等不到宇文护倒台的那一天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啊……你经得起,也等得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年吗?我这个年岁,都能等下去,你有什么等不得的?”

    “父亲……”我听着,心下动容。这么多年,原来除了我,还有别人关心着我的家,我的父亲。我突然感觉,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为了父亲的冤案而活着,还有人与我有着同样的目标。

    只是……他已是残卷孤灯,马上就要凋零了……

    “最不济啊……便是把宇文护熬死……你看人家吕后。不,不,这个例子不好……恩……宣帝,你看,熬死了霍光……今日的宇文护,与霍光,何其相似啊……”

    普六茹忠凑到我耳边,好像爷爷给孙女讲秘密一样,压低声音说道。我听着,不由得笑了,急忙将普六茹忠扶回他原先的位子,说道

    “谢父亲指点……”

    “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当年出事前夕,如愿还派人来拜托我,好好照顾你,不要因为他的失势而冷落你。就算他不派人来说,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如愿对我的恩情,我倾尽所有也无可回报。你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我定会倾尽全力,这也是我活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爹爹……”我听着心里难受,咬紧了嘴唇,低下头。

    “别难过啊,丫头。我看你不错,沉得住气,这些年为人处世也低调,不愧是如愿亲自□□出来的。这些年,我其实也没闲着,除了为国守疆之外,也抽了点时间观察了一下这几任皇帝。孝闵帝乃□□唯一的嫡子,高傲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高傲过了头,做不到‘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如此下场,也是在意料之中。明帝宽明仁厚,有君人之量,是个好皇帝。只是……诶……可惜了……咳咳……”

    他说到一半,突然又咳嗽起来。我见状,急忙又给他倒了杯热水,他缓缓饮下,才顺了口气。

    “而当今陛下……”普六茹忠皱了皱眉,停了下来。我有些奇怪,见他不说了,问道

    “父亲……是否不可言?如若身体不适,便不要再硬撑着。”

    “呵呵……”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只是看不透他罢了。当年□□曾说过陛下‘成吾志者,必此儿也。’,先帝也说过其‘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只是,自从陛下登基,我却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就算当年霍光在时,宣帝也不是像他这般庸庸碌碌,毫无作为,天天躲在宫里念经。你说陛下这些年,除了在国内大兴佛法,大修寺庙之外,还干了什么?”

    普六茹忠越说越激动,不由得声音大了些,我见他如此,急忙帮他顺着气说道

    “父亲别激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或许陛下有自己的道理呢。”

    他缓了缓,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说

    “这正是我要说的,□□是我所崇敬之人,他向来看人很准。陛下应该是暗自毁迹,让人莫测其深浅。如果真是如此,那陛下绝非昏君。所以,丫头,一切总是会有转机的。”

    “谢父亲提点。”我听他的话,颇有一番道理。宇文邕刻意低调我早有了解,这么多年宇文护都没有动他,而且对他越发放心。这便能看出他的沉毅智谋,将宇文护这个多疑之人也能安抚如此,果然绝非凡人。

    “丫头……”普六茹忠见我低头不言语,便叫了我一声。我听闻立刻抬头,问道

    “父亲何事?”

    他眼睛向我身后瞄了两眼,垂眼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其实……我有件事要向你交代……”

    “父亲请讲。”

    “当年我送你的那把剑,其实……是如愿的佩剑……”他看着我,眼神却好似飘离去了遥远的地方

    “竟然……是父亲的?”我有些惊讶,那把佩剑确实不新,像是有了些年月,却是没想到,它竟然是独孤信的佩剑。

    “剑柄之阳面,刻有如愿,阴面,则刻着如罗,剑柄底部还刻着一行小字,上面刻着‘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这是如罗为如愿铸的最后一把剑。”

    “……”我听他说起,心中咯噔一声。如罗氏,我只是听当年陀儿向我提起过,她是独孤信的结发妻,当年独孤信随宇文泰入关中,将她和儿子丢在了齐国。这是独孤信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也因此背上了背弃糟糠之妻的骂名。

    “如罗并非一般女子,而是女中豪杰。当年我们开玩笑说啊,她如果跟花木兰打一架,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普六茹忠说着,神色平和,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洛阳的铁匠铺。她爹是当年洛阳有名的铸剑师,当年魏朝兵械,有一大部分出自如罗家的铁匠铺。如罗从小便跟着她爹混迹在铁匠铺里,学的一手的好手艺。她铸的剑不仅锋利,而且轻盈美观,平时配在身上,也显得格外的英武。”

    “那个时候啊……我陪着如愿去铁匠铺勘验兵器,那天如罗她爹恰巧不在,只有她和两哥哥在铺子里忙着。她呀,那个时候才十五岁,脸上还肉嘟嘟的,全是炭灰,搞得我以为她是昆仑奴。要不是看她手臂白嫩,我真的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咳咳……”

    普六茹忠断断续续的说着,时不时咳嗽两声。我一边听着,一边却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话语,回到了当时的那个年代。想着那样一个出身市井的姑娘,在见到一个翩翩公子之时,是怎样的倾慕。

    “如愿那张脸啊,真是让人说不得!就算是深闺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更何况如罗那样的天天在巷子里跟别人打到大的女孩。自从那一面,便是认定了如愿。她也不会别的,只会给如愿打兵器。□□短剑,都是送的,简直要把如愿的武器间都给堆满了。如愿给她钱她不要,每次只要如愿请她喝杯茶,或者啊,送她一副字画……”

    “字画?”我有些莫名,这样一个平凡少女,没读过什么书,竟然喜欢赏画。

    “如愿……诶……”普六茹忠看我惊讶,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他画的一手好画,只是后来……可能是因为政务繁忙,没时间练了吧……”

    “……是这样吗……”我心里有些异样的不平,我竟然全然不知独孤信会作画,甚至连崔夫人也从未提起过。突然觉得,有一种背叛之感,不由得抿紧了嘴

    “有一次,我记得是腊月,最冷的时候,她又跑到府上去给如愿送剑,那时我正好在。如愿说,再也不能要她的东西,于是便让门口的小厮打发她走。可是没想到,她不仅不走,还在门口席地而坐,就这么一直等着如愿让她进去。本来我们想着大冬天,她等一会儿,受不了就走了,结果她还真等到了半夜,直到如愿亲自去接她。结果抱进来的时候,已经发了高烧,都开始说胡话了,嘴里一直叫着如愿的名字……那晚啊,她虽然昏睡着,但是手上还死死的抓着如愿的袖子不松手,如愿只得在那里陪了她一夜……”

    “我啊……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真是把如愿放到骨子里喜欢,那股子死缠烂打的傻劲儿,真是……”普六茹忠说着笑着,那段年轻的岁月,在他的眼神里,是多么的神往和怀恋啊。

    “那……后来呢……”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觉得这是一段佳偶天成的感人话本,却也在同时,想到了当年崔夫人说到独孤信那副神往的样子。我觉得,娘她如论怎么做,恐怕也是代替不了这个女人的……那是年轻之时最美好的回忆,是爹的青春啊……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如罗一直陪着他,给他打兵器,甚至陪他上战场。如罗毕竟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上马便是巾帼英雄,夫妻并肩作战,乃是一段佳话啊……如罗怀孕后,如愿别提多高兴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他那么高兴呢!天天想着回家看如罗,连军帐之中,□□训话还走神……那样子啊,别提了……”

    “……”我沉默着,笑不出来。

    “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如罗临盆前夕,□□下令立刻整军出发,入关夺取长安。轻车简从,许多人甚至只能将家中老父老母留在齐国。当时如罗的样子,根本不可能随军。只是如愿执意要带着如罗,谁劝都不听。后来如罗只能来求我,让我帮她偷偷离开,才能一切作罢。当时看着如罗的样子,虽然她很难过,但是却很坚定的要离开。我拗不过她,只得连夜帮她离开了军营。齐国太仆卿名叫独孤永业,他母亲是独孤家之人,于是当年便拖他照顾如罗。在我离去之时,如罗把那把剑给了我,让我转交给如愿。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如罗哭啊,我就记着她嘴里一直念着‘如愿非愿,此生无怨’。”

    “当你爹知道的时候,他简直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只身便追出去。可是那时候如罗早就走了,哪里还能追的上?他当时剑就直接架在我的脖子上,那眼睛啊,红的可以滴出血。我当时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想着把剑给他,便赴死赔罪。没想到我拿出剑给他,他看到了剑上刻的字,竟然放开了我。开始哈哈大笑,嘴里说着什么‘那丫头字都不识几个,哪里还识得这诗经?’我在一旁看着,心里真是过不去。你说这对璧人就是被我活活拆散,从此生离死别,诶……”

    普六茹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仍是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行为,这或许是他一辈子无法解开的心结。我看着他的样子,却也是无话。我不想劝她,因为这么多年,他无论如何心里应该都明白当初这一切本就是天意弄人。独孤信都不再与他计较,他如此愧疚,只是在自我惩罚罢了,这不是我劝就能劝的好的。更何况,如果没有他当年的所做作为,便不会有如今独孤氏这一家的血脉,更不会有我,我又有何立场劝说他呢……

    “那……后来呢?”

    “其实根本没有时间让如愿感伤,他也知道,如罗躲着他,他必定是找不到的。他并没有收下那把剑,而是把那把剑给了我。第二日天还没亮,我们便随着大军出发了。过潼关,渡黄河,入关中……如愿简直像疯了一样,仗仗身先士卒。那身上的伤啊……不计其数……谁也劝不住……诶……直到后来的郭氏,还是我们这帮好友逼着他,他才愿意娶的……”

    “……”我不置一词,静静的听着。他说说停停,甚是艰难,却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他看到我的神情,才问道

    “丫头……怎么了?”

    “……无事……”我一听,尴尬抬起头摇了摇,勉强带着微笑,说道

    “那……父亲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是为了什么?”

    “……”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我刚入关中,便收到了独孤永业的飞鸽传书,说是如罗给如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罗,孩子胸口有一个刀疤样子的胎记。只是啊,因为如愿的身份,如罗在生下孩子还不到十天的时候,就被齐国的官府捉了去,关进了监牢,连带着孩子一起,都关进去了……”

    “你爹啊……他都知道……这么多年,想尽办法派人去齐国寻人,但是都遍寻不到……他虽然后来嘴上再没提到过,但是嘴上不提,不代表心里不想啊……我知道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本是想着尽我所能的找到那孩子……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其实找到了,没救出来)

    “所以丫头……那孩子毕竟是你的亲大哥……我指望你日后能有机会帮你爹找到那孩子……只要带着那把剑去找独孤永业……总是会有线索的……”

    “……我知道了……”我看了看普六茹忠,一脸指望的看着我,那年迈的样子,满鬓的斑白,让我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他。他说的没错,无论我心里是否能接受那个如罗氏,独孤罗确实是我的亲大哥,我就算是为了独孤信,我也该答应了他的要求。想通了以后,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看到我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眉,他别过了头,叹了口气

    “我是汉人,不懂鲜卑人的想法。人说鲜卑女子悍妒,你管自己的丈夫就算了,怎么连你爹你娘的事也要管?”

    “……”我见他说到了我心中的心事,抬起眼来看着他,他有些责备的看着我,似是不想让我心中再有此种想法。看到他不理解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快,于是便说道

    “只是多年前我娘告诉我说我爹极其疼爱她,如今听到这些,便觉得……既然那个如罗氏在我爹心里如此重要,那我娘算什么?”

    “诶……这是不一样的……”他听我如此问,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手

    “就算你爹真的把如罗带来了长安,也不表示他一辈子就不会另娶啊?人之所以会变,就是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啊……那个时候,如愿需要的,是一个能陪他金戈铁马,闯出一番事业的女子,那如罗自然是你爹最爱的女人。可是你娘入府的时候,你爹已经功成名就,那个时候他要的,便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贤惠体贴的妻子。你娘自然比如罗更合适陪在他身边……所以啊……分不得孰轻孰重……都是不可缺的啊……”

    哼……这是什么话……不过是男人的借口,都是借口!我心里有些听不惯这些封建思想,虽然面上听着,但是却完全不认同他的话。

    “爹……您说的够多了……还是歇息歇息吧……”

    “丫头,你千万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一定要去找你大哥……”普六茹忠见我要走,焦急的说道,好似生怕我会忘记

    “是……我知道了”我见他焦急,点了点头

    “还有啊……凡事千万别钻牛角尖,大度一点,否则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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