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三月初,原来的相府,现在的承恩公府收到了庄子上送来的几捆挂满花骨朵的桃枝。荣伯听到门上的人来报信之后,马不停蹄的带着来送货的庄户跑到了王逸的书房,把桃枝往屋子中央一搁,什么都不说,就是一脸期待的看着王逸。
王逸最近几个月瘦了不少,原本就不算富态的一个偏偏老年,直接照着道骨仙风那个气质上去了,他坐在书桌后,愣愣的看着那捆桃枝,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算是攒足了勇气,起身走到跟前,略有颤抖的伸出手,一根一根的抚过去,找到了最粗、最丑、花骨朵也最少的一根,抽出来,双手一使力,掰成两截,一个小纸卷应声掉落在地摊上。
荣伯立刻上前,将纸卷捡起来,急切的送到王逸面前。王逸想要止住手部的颤抖,却发现越是用力,抖动的幅度越大,他勉强打开那纸卷,上面只有四个不算娟秀的小字“安好勿念”,这四个字写得实在是不算好,一点都不像是京城闺秀的手笔,却让王逸稀罕的挪不开眼睛,那是王媛的字,他断不会认错,那是他拿着教鞭训了十几年,都没能训好的一笔字,如今看来却是那样的顺眼,被任何书法大家的作品都让人欣喜,这意味着他心爱的小孙女平安了!
“好、好、好得很!去吧,给各屋都插上几只,咱们家素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沾沾春色了!”王逸的语调很平稳,□□伯到底伺候了他几十年,就算他隐藏的再好,还是听出了些微的颤抖,不过荣波可以理解这位主子此刻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嗓子都哑了,想要答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点头,然后带着挑夫和那一大捆桃枝转身出门去分发。
四月初,天气和暖,龟缩在家很长一段时间的霍思宏往朝上递了个折子,声称自己老爹在京城待得都快长霉点了,他这个做人儿子的不能坐视不理,反正现在国泰民安没什么大事,就想请个长假,带着老爹去外头转转、晒晒太阳。
阮君宁盯着折子看了半天,最后抿了抿唇,御笔一挥,表示霍大将军既然想要出去溜达,那就顺道去巡视一下边境,代替天子去看看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吧。
霍思宏接到圣旨的时候双手抖得像是帕金森,等到传旨的内侍离开后,才一蹦三尺高,嘴里嘀咕道:“老子就知道那小子不会那么痛快的放了老子!”
霍思宏出城的那天,阮君宁还专门到城门口来送他。
霍大将军皱着眉,看着身材苗条的都快赶上自己的青年帝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劝道:“往事难追,不若放眼向前!”
阮君宁笑了笑:“向前容易,可那个人、那些事,终究是忘不掉的,朕也不想忘!”
霍思宏:“她若见你这个样子,也会不忍的!”
阮君宁:“是吗?既然不忍,为何连入梦与朕相见都不肯?”
霍思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骂娘:你这个熊样子,早干什么去了?嘴上还都口口婆心的规劝:“陛下肩上还担着万千百姓,不可一味沉溺!”
阮君宁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到赤夷边境的时候,给朕带回来一捧黄土!”
霍思宏:“?”
阮君宁:“如今想想,那段时日,竟是朕与皇后最快乐的时光了,朕留不住她,却还想尽力的留住些许回忆!”
霍思宏:“........”点点头,双手一拱,利索的行了个礼,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队伍转身出了城。
阮君宁则一直站在城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视野之中。
那一年秋天,璃朝与赤夷边界的白水镇格外热闹,因为这两年没有战事,宁国、赤夷和璃朝的关系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友好,是以这个边境小镇云集着来自各地的客商,出乎意料的繁华。
那些皮肤黝黑,穿着鱼皮衣、鱼皮靴的海族人也混在人群之中,用生涩的中原话跟各路客商讨价还价,拿自己捕获的海货换一些布匹、粮食、烛火等必要生活物资,这样的景象每天在发生,所以根本没有人会特别留意。
码头边有很多二层木楼,有这粗狂的檐角和精致的窗棂,供来往客商休憩、落脚。此时,阮君宁正靠在一家客栈二楼的窗边,静静地望着流淌的白龙江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浅站在他身后,心里有些焦急,她知道王媛他们也打算在这几日出海,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能每日提心吊胆,祈祷这世界上的事情不要这样巧,没想到今日阮君宁更过分,竟然直接在码头租了客栈,趴在二楼窗户上向下看,这样是刚好看见点什么.......心中焦急,面上还得一片淡然的问:“陛下不是叮嘱了霍将军带黄土,怎的又自己跑来了?”
阮君宁连头都没回,只是悠悠地说:“朕就是想再走一次我与她曾经一起走过的路!”
雷浅悄悄翻了个白眼:“可你们并未一同到过这白水镇!那时不是直接启程去了海西?”
阮君宁:“既然已经来了,就顺道来看看,那时.......我心中的只记着争皇位,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回想起来,这也是一宗遗憾,那时应该带着她四处看看的!”
雷浅:“.......宫中事务繁多,还是早些回去吧,听说王相正在筹办一所书院。”
阮君宁突然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雷浅:“到了这里,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雷浅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当年自己来找鲁庭芝的事,连忙配合的挂上忧郁的表情,垂眸默认,心里还在吐槽:做什么非得拉上我?你要是不提起来,我都没想起来!
好在雷浅的表演很到位,阮君宁有些抱歉的轻咳了一声:“罢了,吩咐他们收拾行装吧,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雷浅抬起头,想要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却不小心扫到了窗外的码头,视线被几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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