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舞会上宾主尽欢。
舞会结束时已经是深夜,更深露重,汪曼春一袭薄衣抵挡不住寒气凛凛,她挽着明楼走出大厅,在寒风里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色极好,银钩高悬,碎星点点。
明楼把自己的风衣披在汪曼春身上,关切道,“太晚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我叫阿诚送你回去。”
汪曼春巧笑倩兮,“那你怎么不亲自送我?”
“你放心我送你?我可舍不得把你送走,非要留你在我身边过夜不可。”明楼凑近汪曼春,借着喝了酒以后微醺的气氛,他大胆地玩笑起来。
汪曼春也笑,她的笑容像在蜜里浸过一样甜到发腻,“好啊,我也舍不得离开师哥,那我跟着你回家,咱们今天晚上就在一起。”
明楼反而愣住了。
汪曼春嗤嗤冷笑,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明楼的肩膀,“逗你玩呢,你大姐不愿意看见我,我也不愿意触她霉头。不管我们怎么争执,到最后还不是夹在中间的你吃亏?你大姐铁石心肠不会心疼你,我可舍不得。”
明楼轻轻揉了揉汪曼春的头发,“我也心疼你。”
汪曼春整理了一下明楼的衣领,“行了,你快走吧,有阿诚送我,你放心就是。”
明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离开。
唐山海就站在街口,靠在车门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喜欢抽烟,学抽烟也是为了伪装和应酬,但他今天已经自己抽了两根了。
他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明诚打开车门,弯腰恭敬道,“汪小姐请。”
“不必了,唐队长和我住得近,我习惯了搭他的顺风车,今晚就不劳烦阿诚你了。”汪曼春的眼睛往唐山海的方向一撇,盈盈浅笑,“我特意留下你是告诉你,方才弄破了气球的小男孩,是梁处长的儿子。”
明诚看着她,目光带着考究和思量。
“梁仲春是个老狐狸,他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汪曼春幽幽道,“就比如……海关。……海关那一套流程我虽然不太懂,但梁仲春这个人我太熟悉了,他不会放过这种肥差的。你找好切入点,分他三分油水还是很容易的。”
明诚的目光越发古怪起来。
汪曼春嗤嗤一笑,“别这么看着我,我都是为了师哥好。以我现在的身份,是用不着费心力去分梁仲春一杯羹的,但我师哥不同。他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难道不需要大笔的钱财来周全万事吗?”
明诚终于开口,“汪小姐为何不直接和先生说?”
“我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们手足情深,哪有什么真的争执和疏远呢?你借着这个事给他表个忠心,兄弟俩和和睦睦下去,不是很好吗?”汪曼春见他不信,只好又推心置腹道,“我是看师哥难受,他难受你对他的疏离。”
明诚还是疑惑地看着她。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选择追随南田课长而舍弃我师哥。”汪曼春狡黠得笑,“毕竟咱们一起长大,我了解师哥,自然也了解你。”
明诚小心翼翼保证地措辞尽量严谨,“所以汪小姐的意思是,您是在以先生的……女朋友的身份,来调和我和先生的关系?”
“很接近准确了。”汪曼春笑意盈盈,“但有一点不妥,我还不算他的女朋友。”
“多谢汪小姐,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你慢点开车,我先走了。”汪曼春转身往唐山海的方向走去,明诚目送着她上了车,看着车开走了,方才自己上了车,往反方向驶去。
唐山海稳稳当当地开着车,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可以告诉我你的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汪曼春苦笑,“谁还不会做戏?”
“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戏,你能分的清楚吗?咱们这一位明长官深不可测……我希望你能记住,他是汉奸,是我们的敌人。”唐山海目视前方,手指扣紧方向盘,“如果组织上再次安排锄奸行动,他也会是头号目标。”
汪曼春摇头,语气坚定,“他不是。”
唐山海涩声道,“我知道你对他的情感,但国难当头,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信仰和初衷。我问你,如果锄奸命令下达,你能动手杀了他吗?”
许久,汪曼春都没有回应。
唐山海觉得有些奇怪,微微偏过头去看,却发现汪曼春原本红润的面庞此刻已苍白如纸。
“你怎么了?”唐山海心里一惊,他急忙在路边停下车来,“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
“都不是,是我自己矫情了。”汪曼春勉强一笑,苍白的笑容十分无力,“你说得对,这样的情况下,爱情算什么?军人当然要为了自己的信仰而锄奸惩恶。”
所以上一世的明楼选择了杀死汪曼春,这无可厚非,但想到那些子弹击穿身体的感觉,汪曼春还是忍不住痛到抽搐。
汪曼春深呼吸几下,掩饰一样地推开车门走出去,“今天月色这么好,出来透透气吧。”
唐山海依言下车,看见汪曼春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十分美好……只有她身上披着的明楼的外衣有些碍眼。
唐山海与她并肩而立,他选择了沉默地陪伴。
突然的,漆黑的夜幕中,数十颗如火流星在两人眼前飞驰而过,炫目灿烂,辉煌耀眼。
“是流星!”汪曼春惊呼,那流星仿佛把光彩撒进了她的眼睛,“好漂亮啊!”
唐山海笑了,“我还真是托了你的福,要不然你方才说下车透透气,咱们可看不见这样的美景了。”
汪曼春失神地凝视着夜空,痴痴地轻声问,“你可听说过,流星是可以许愿的?”
汪曼春的眼睛是一片晶莹的闪亮。
上一世明楼给她写过的一封信里曾提到他在法国看见了流星。明楼在信里说,外国人认为流星可以许愿,无比神奇,每每都能实现。明楼问汪曼春的愿望,说下次再见到流星,要先帮汪曼春许了。
汪曼春对着信痴痴傻笑,嘟囔了一句“许愿哪里还能帮忙传递的”,但她还是红着脸把信收好,然后拿出纸笔,无比郑重地写下了她最诚挚的愿望。
那是汪曼春给明楼的所有回信里最短的一封,她红着脸写完,只觉得心跳加速,连再多看一眼也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就封好了寄了出去。
在那桃花信笺上,汪曼春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汪曼春把心底最美好的向往写在了那张纸上,因为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她只渴盼明楼归来,与她共襄《春日宴》。
可明楼后来的回信里再也没提到过这个愿望,汪曼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再次遇到流星,有没有替她许愿。
直到死亡,她都没能知道答案。
她也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眼里有些酸涩,汪曼春眨了下眼,逼回里面即将泛滥的泪水,又抬头望着那已恢复平静的夜幕,冷月黯星,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适才那美妙绝伦的一幕。
因为这一瞬间的晃神和回忆,汪曼春手上力量微微松脱,明楼的大衣就这样从她肩头滑落,落在地上。
“星语心愿,真可有解?”唐山海还不等汪曼春反应过来就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看明楼的衣服落在地上,他心里突然觉得舒适了许多,而后又笑问,“那你适才可有许愿?”
“没有,因为我知道,这些都不灵的。”汪曼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明楼的大衣,或许已经沾了尘土了,他素来讲究得很,这件只怕不会再要了。于是汪曼春也就不去捡,只是抬起头来对着唐山海苦笑,“我现在只相信自己,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我想要的一切。”
都是骗人的,传说是假的,明楼的爱语是假的,只有自己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可靠的。
这一世的汪曼春不会再有那样近乎愚蠢的天真了。
唐山海十分赞同,“我也是。”
“以后别抽烟了,我不喜欢烟味。”汪曼春烟眉微微一蹙,烟草的气息让她不喜,但她没舍得推开这件还带着唐山海体温的外衣。
没有人不眷恋温暖,汪曼春亦然。
“好。”唐山海答应以后才细细品出汪曼春言语里的亲昵,于是他更加欢喜起来,凑近汪曼春一步,“那你现在还冷吗?”
“不冷。”汪曼春古怪地暼了他一眼,奇道,“你的衣服不是在我身上吗?”
“那我的衣服一定冷了。”唐山海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抱住了汪曼春,他宽厚而坚实的臂膀把汪曼春温柔地环绕起来。
汪曼春哭笑不得,她从来不知道唐山海还有这样油嘴滑舌的无赖样子,她嗔怪着叫他的名字,“唐山海……”
唐山海的神色越发温柔,他柔声回应,“我在呢。”
汪曼春的心蓦地就柔软下来了。
她突然觉得在这样轻寒的夜晚里,能够依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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