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王天风微笑着敲开唐山海和汪曼春的宿舍门。
唐山海早就醒了，穿好了训练的衣服，立正站在王天风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
王天风的笑容带着杀气，“喝的挺开心啊，隔着门都闻见酒香了。”
唐山海微微低头认错，“是我做的，山海违反了军规，请老师处罚。”
王天风的语气带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不是你做的也甘心受罚？”
“我们是生死搭档，她做的，和我做的，本来也没什么分别。”唐山海坚定道，“唐山海愿意认错，请老师责罚。”
“不错，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你们两个从结成搭档起，就是一体的了，荣誉与共，生死相依。”王天风的眼睛往屋里撇了一下，宿舍一片混乱，也没有看见汪曼春出来的身影，“所以你们也应该一起接受惩罚。”
“汪曼春昨天回来后就身体不适，山海愿意替她接受惩罚。”
“身体不适还能喝这么多酒，喝到现在还醉醺醺得不起床吗？！”王天风暴怒，突然大声斥责起来，眼睛瞪的滚圆，里面的怒火几乎可以把眼前的唐山海烧成灰烬。他大声嘶吼着，甚至满脸通红，青筋暴露，语调高昂尖锐，划破屋里的寂静，“我看她不是身体不好，是心里有病！”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山海的身体僵硬了几分，看来汪曼春是被吵醒了。
王天风静了静心情，拍了拍唐山海的肩，“你先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王天风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一丝不苟，东西整整齐齐地码着，没有一星半点的灰尘。唐山海来过好几次，但他今天突然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王天风问，“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唐山海立正站好，朗声回答，“已经把文件放在您的桌上，请老师检查。”
王天风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我交给你的任务，你查清楚汪曼春的过去了吗？”
唐山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查清了。”
王天风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微笑，“好，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看你们昨天通宵达旦地喝酒时，我就知道你成功了。”
唐山海背后一凉，倒吸一口冷气，“您昨晚就知道了……”
王天风笑容逐渐放大，他没有回答，反而缓缓踱着步子绕着唐山海走起来，“从你们搭档的第一天起，我就让你时刻关注着汪曼春。我让你去关心她，体贴她，让你收集着她一举一动暴露出来的情绪，昨天，你终于完美地结束了这个任务。唐山海，恭喜你，恭喜你们拥有了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你们现在，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搭档。”
唐山海僵直着身体，他张了张嘴，有什么想说，却终究欲言又止。
最初他去接近关心汪曼春的确是为了师嘱，但后来，已经是出于他自己的真心了――他真心地想了解她的过去，他真心地疼惜她的悲伤，他也是真的想要保护她。
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种感情已经超过了搭档之间最好的界线。过犹不及，这样多余的情感，是不该产生，也不该保留的。
他会把这份心动埋藏在心底，深深地，深到谁也看不见，深到他自己也触碰不到。
王天风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几封信，信封口尽数被撕开，他递给唐山海，“这都是上海汪家寄给汪曼春的信，你带回去给她看看吧。”
唐山海下意识伸手接过来，看着明显被人拆解了的信封，他有一瞬间的错愕，“老师……”
王天风不以为意，“我当然已经看过。这里没有绝对的自由和隐私，我肯交给她，已经是她节制的自由了。”
唐山海握着信封，手指在撕开的信封口上摩挲着，“老师应该可以不用这么明显的方式拆解的。”
“我就是要告诉她，我已经看过了。”王天风微笑，“你可以回去了，下午你们俩要准时参加训练。”
唐山海回到宿舍的时候，几乎感觉自己走错了门。
里面的东西恢复了整洁干净的模样，酒气已经全部消散，空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幽香。汪曼春坐在床边对镜梳妆，神色柔和。
唐山海咳嗽了一声，“你醒了，还好吗？”
“被那疯子吵醒了，我看他才是有病。”汪曼春颇为记恨王天风刚才的出口不逊，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忙放下眉笔回头打量着唐山海，“你受了处罚没有？”
“没有，我们任务完成地很好，老师不再追究。”
汪曼春嗤笑一声，似是不信又不屑的样子，只有眉头微微舒展开一点，泄露了她内心的放松，“得了吧，那是我们有幸，他今天心情好。”
唐山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汪曼春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他眼睛下的乌青都快成了第二双眼睛了，昨夜一定是没睡好，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昨天我好像喝多了，我不太清楚……我酒品没有很差吧？”
“有，你抱着又哭又笑又吵又闹一整晚，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唐山海毫不留情，“你欠我一个人情。”
汪曼春柔柔一笑，其实她并没有忘记昨晚的种种，她是喝醉了，醉得神志不清不省人事，醉得甚至把眼前的唐山海当做了明楼。
但她并没有糊涂到记忆断片，做了两辈子的特工，汪曼春太知道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事情能成为她记忆里的空白点。
她只是觉得有点难堪和尴尬，还好唐山海玩笑间就把这件事扯了过去。
汪曼春暗中松了口气。
唐山海想起来把手里的信交给汪曼春，在她瞬间睁大的美眸下神色不自然地解释，“老师他……”
“真是疯子！”汪曼春激动地站起来，一把夺过信封，颤抖着去看每一张的署名，无一意外，全都来自于她的叔父汪芙蕖。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手，神情怏怏，仿佛是什么期待落空了的样子。
唐山海大概能猜到她在期盼谁的信件，但他没有点明，只是微笑，“家书难得，不打算看看吗？”
汪曼春随手把信塞进抽屉，“罢了，叔父写的什么我不看也能猜到七八分。”
唐山海猜测，“他希望你回去？”
“是回去和他一起当汉奸。”汪曼春郁郁地补充，“我还没给你说过，汪家在上海是家大业大，靠的就是投靠日本人和巴结新政府。”
唐山海顿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她无意中表露出来的对于自己家族的怨恨，明白了在上海听到的那个女人说的明家不可能允许汪曼春进门，明白了她说的想靠近一个人，明白了她拼命在军统训练是为了摆脱什么。
唐山海对眼前的女子心疼更甚，“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和你的家人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你。”
汪曼春愣住了。
她痴痴地看着唐山海，想从他的身上看见她深爱的那个男人的影子。她始终没敢问过明楼这样一句话，哪怕在他们热恋情浓时，她也没有勇气问过一句“你相信我吗”。
她太害怕得到一个让人心碎的答案，太害怕他因为她的出身就把她这个人在他心底判处死刑。
但是眼前这个青年就这样自然，轻松而坚定的说出了“我相信你。”
一言重若泰山。
这句话带着暖暖的温度，温柔地拂过她内心最深处的伤疤，熨烫着她最冰寒的灵魂，有暖意从五脏六腑流过，运送到她僵冷的四肢。
原来这就是被信任，被爱宠的幸福感。
汪曼春的眼睛里凝了一层薄薄的泪光，晶莹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定定地看着唐山海，“谢谢你，唐山海。你这样笃定的信任，给了我继续前行的勇气，我会一生铭记。”
唐山海的眸子明而亮，“我们会一起前行。”
一滴泪水从汪曼春鹅脂般的香腮滚落，但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张扬，带着生机勃勃的朝气。她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清亮，仿佛有人把昨晚的漫天的星光和月色揉碎了进去。
汪曼春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苏醒。
那本来已经腐朽溃烂的不堪的灵魂，被注入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她看着唐山海笑了。
悄然现在门口的王天风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两支利剑终于合二为一了，他知道，属于唐山海和汪曼春这一对黄金搭档的黄金时代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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