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接到要去上海执行任务的消息的时候，汪曼春的内心是极度的抵触和畏惧。
她对那个城市还有着深深的痛苦和恐惧――
她害怕那里的汪家人，害怕看着唯一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脉的至亲在那里为日本人奔波劳走。虽然上一世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无耻卖国。
她害怕看见明公馆的辉煌，害怕看见居住在那里的明镜和明台，害怕想起在国外的明楼。
唐山海劝她，“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要执行任务，只有绝对的服从，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汪曼春有些怏怏的，难得毫不掩饰把自己的抵触和忧伤情绪外放，“军人首先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情感。我没有想拒绝执行任务的意思，但对于这一场出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复杂。”
唐山海笑意温润，口吻坚定，“没关系，我会在你的身边，不要怕。”
两个人都被这句有些亲昵暧昧的话惊了一下，汪曼春眉心微微一动，没有回应，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从唐山海嘴里吐露出来，就给了她一份莫名的安心和踏实。
唐山海再次试探，“其实我不大明白，毕竟你在上海长大，对那里也算是熟悉的。那里应该还有你的亲人或者是朋友，你应该很高兴能够回去看看，为什么反而这样闷闷不乐呢？”
汪曼春今天格外坦诚，“因为我恨那个城市。你说错了，那里没有我的亲人，也没有朋友。那座城市装满了我痛苦的回忆，充斥着我不堪的灵魂。”
如果真的要回到那个城市永久的定居，汪曼春悲哀地想，那么她宁可希望自己尸沉黄浦江也不要再坐在76号的办公厅里。
王天风在吃午饭的时候主动坐到了两个人的对面，汪曼春直觉不妙，正想转身离开，就听见王天风在背后说，“明楼已经不在上海了，你还怕什么？”
汪曼春被说中心事，脸色瞬间苍白，眼睛泛起寒光，她一向是骄傲的性格，无论是前世今生，她最厌恶别人议论她和明楼的事。
那是他们的爱恨纠缠，旁人根本不会懂得，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于是汪曼春再一次对着王天风露出她尖利的爪牙和骨子里的乖戾，“我希望你懂得尊重女士，不在一个女生面前揭她爱情的伤疤是最基本的礼仪。”
坐在一边的唐山海心中一紧，下意识的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汪曼春这一段他不曾知道的过往。
“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军人，而不是一个讲礼仪的绅士。”王天风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唐山海，“我不是明楼，也不是唐山海。”
唐山海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十分不自在地仿佛掩饰什么一样的清了清嗓子，把餐具放到一边说，“我吃饱了，先走了。”
汪曼春也放下餐具，“不可理喻。”
“你给我站住！”王天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却足够震慑住周围的学员，大家都放下了筷子，站起来等着他的教诲，“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多次容忍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你的上级。汪曼春，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军令大如山？”
汪曼春离开的背影僵住，她的嗓音微微酸涩，“我当然知道。我会服从命令，按时完成计划未来向您汇报，老师！”
王天风这才满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其他学员可以继续吃饭，然后自己起身走到了汪曼春的身边，故意凑近她的耳朵说，“其实你已经是一个很优秀很成熟的特工了，但你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需要克服，就是你还有情。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必须要提醒你，你一日不放下对明楼的爱情，你的生命就会多一日的危险。一个特工，只有锻炼到无情无欲的境界，她才能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汪曼春咬住嘴唇，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不好意思，我是个人，不是神，我成不了你嘴里那个完美的特工，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
“那是你的选择，我只能提醒你到这里。”王天风的目光变得十分的凌厉，像一把尖锐的剑，直接射进了王曼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希望你不要等到死在对明楼的爱情里的时候再来后悔，那个时候后悔也没有用了。”
王天风的眼力未免也太老辣，他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这样爱惨了明楼了的汪曼春，注定会死在爱情里。
汪曼春不由得苦笑。
可是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呢？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也只希望明楼射击的动作能够更利索干脆些。
其实她早就无所畏惧，无所牵挂。
两天之后，两个人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飞机。
一张上海的过期报纸，随意的搁在靠椅边上。汪曼春看着舷窗外的白云袅袅，霞光万道，真是一片绚丽夺目的仙境。
但仙境下面是地狱，是人间炼狱。
汪曼春最近总在品读信仰的含义，她希望自己并不只是为了明楼而做这做那。她希望自己也能够拥有自己的信仰，更希望自己的信仰能够和明楼重合――他们不应该只是外表和行动上的最合拍默契的情侣，他们更应该是一对灵魂上的眷侣，她要让世界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她发现信仰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难琢磨，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唐山海有信仰，军统里的王天风有信仰，远在法国的明楼也有信仰，甚至于连自己一直怨恨的明镜都有信仰，却唯独自己没有。
汪曼春的眼睛有些迷茫和戚惶。
或许她能够在这个给过他爱和恨的城市找到信仰的真谛吧。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只是在明晚的舞会上除掉一个伪政府官员，并且换取他包里的一份情报。
这种小人物对于经历过两世的汪曼春来说，简直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她相信这对唐山海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题，但她也能清楚的意识到，这毕竟是是唐山海和这一世的自己的第一次杀人。
任何事情的第一次都是神圣而庄严的，都会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
汪曼春有理由重视这次的行动。
飞机落在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汪曼春感慨万分，五味杂陈。
她回头看了看为她拎着包裹的唐山海，俏皮一笑，“这是我的地盘，我带你转转？”
难得看见汪曼春这样孩子气而娇憨模样，唐山海的笑容有些不易察觉的宠溺，但他还是记得执行命令的事，于是他凑到汪曼春耳边低声提醒，“大小姐，你别忘了我们早来一天是要提前熟悉地形环境的，可不是来这里逛街玩耍的。”
汪曼春不以为意，“好容易回来了一次，不在这边买点学校那里没有的好东西，我哪里能甘心？更何况以咱俩的身手何须提前去摸索场地，岂不是多此一举的麻烦事？”
汪曼春的头发刚好及肩，刚下飞机还未经打理，就这样松垮而柔顺地披散着。却又是那种恰到好处的随意，仍然能显出她精干的样子来。唐山海几乎是在她回眸的这个瞬间，喜欢上了她的头发。
唐山海低眸妥协，“那至少我们应该先去酒店放下东西吧！”
汪曼春颔首表示同意，才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察觉到了唐山海把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她浑身一僵，汗毛竖起，两生的自卫反应让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拧断那只胳膊。
片刻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这里是人多眼杂的机场。于是，她麻木着半边的身体转过头去，对着唐山海娇笑一下，仿佛两人真的是一对过来旅游的甜甜蜜蜜的情侣。
唐山海瞬间眉开眼笑。
但是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汪曼春温柔地环住他腰身的手，只是那种杀气比温柔更明显，在大衣之下，汪曼春毫无顾忌，下手狠厉。
唐山海痛的眼睛都要流出来了。
汪曼春这才满意地松开手，眼睛里有欢乐的笑意漾开。
这样也不错，至少看到了她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唐山海有一瞬间想要拥抱她的冲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突然很想守护汪曼春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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