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荒野。
天空高而少云，从穹心垂落下来，笼罩住整片灰褐色的大地。缺乏植被覆盖的岩石平坦中小有起伏，如同海水般铺满视线。置身其间，很容易被天地的辽阔压倒，产生自身渺小之感。
北海微微发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在家打着打着游戏，就忽然来到了这么偏僻荒凉的野外。不必说人类活动的痕迹，举目所及范围内连只飞鸟都看不到，死寂得让人恐惧。
低头看看自己，衣物仍是在家穿着的那一套，但胸前多了一块用挂绳系住的长方形物品，大小介于手机与平板之间，深咖底面上附有线条古朴的浅色浮雕，中心图案很像一只睁开的眼睛，顶端栓挂绳的地方是适合单手持握的握柄。
希卡之石？
散落的记忆随着这个名字的回归逐渐聚集。
她想起自己承接的一项工作，内容是前往尚未纳入天网范围的黑域地区进行探索，提交观察记录。
雇佣她的组织声称从《发生于三颗恒星构成的运动系统中的问题》（她估计就是《三体》）中受到启发，通过游戏在地球上收集数据，寻找适格者。她的意识适合时空旅行，因此被委派了前往黑域的远航工作。
现下正挂在她脖子上的希卡之石是谈条件时索要的辅助道具，出自新世代神作——不是那种被运营商或少数粉丝吹出来的伪神作，而是在整个游戏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突破性神作——《旷野之息》，由异星文明希卡族专门打造，是写作勇者读作大魔王的主人公林克横行大陆的关键道具，居家旅行、打家劫舍必备之良品。
北海翻遍记忆，找不出还有什么道具能比希卡之石更适合远航冒险。哪怕无法被完全复原，只仿制出一部分功能，也不失为她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不过站在原地整理回忆实在又傻又危险，她打开希卡之石，尝试调用望远镜功能对准远处，原本只能看出色彩的岩块纤毫毕现地放大在显示屏上。
望远镜有效。
她心中微定，四下环顾一圈，果断迈步往附近地势最高的小山丘走去。
“站住！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错误的答案各有各的错法，正确答案通常只有一个。
显然有人和她一样抱持了登高望远的想法，越过一道阻碍视线的低矮山脊，双方隔着数十米迎面相逢，彼此都停下脚步，进入戒备。
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两名看上去仅有十二三岁的儿童。
女孩一头卷翘橙发，男孩黑色刺楞直发，同样白衬衫白长裤，外披一件针织开衫，裤脚塞在深驼色的系带中筒靴里。
一眼扫去，两人的衣服鞋子都是同种质地，脏污磨损程度也相近，背后还背了同款弓箭，无疑是出自同一团体又同行了一段时间的同伴。
“别攻击，我没有恶意，只是路过的旅人。”
北海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人则站在原地，展示着一个无害人士的自我修养。
“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旅人都能抵达的地方。你的交通工具在哪里？”
开口说话的男孩神色冷硬，从声音可以听出，刚才让她站住的也是这个男孩。
“雷。”
橙发女孩子唤了他一声，似乎觉得他的态度过于冰冷，随后用她那双翠绿的眼睛看向北海：“抱歉，我们也没有恶意。我叫艾玛，他的名字是雷，姐姐该怎么称呼，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声音温和，神情朗照如晴空丽日，即使年岁尚小，身上已明显展现出让人信赖的魅力。
北海一点也不会因为她的柔软态度而轻视她，只觉得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实属前途无量。
“叫我北海就好。”
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她镇定道：“我知道你们出走的一路很辛苦，保持戒心是好习惯，但我认为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因为相比之下，我才是需要紧张的那一个。”
听她这么说，女孩子睁大眼睛，似乎在惊讶她怎么知道两人是出走，男孩则不为所动。这反应让北海立刻明白，两人所属的小团体中，女孩是凝聚人心的领导者，男孩是出谋划策的智力担当。
“哼，这种事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
被称为雷的黑发男孩冷静分析，语速比常人偏快：“我和艾玛的衣服是不适合在野外生存的白色，质地柔软，鞋子也不适合长途跋涉，可见无法得到远行装备。儿童成长变化大，又活泼好用，但我和艾玛的衣服都完好合身，脏污痕迹全是这些天路上造成的，说明我们从条件良好的地方出逃。周围都是荒野，我们身上却没有携带任何生活物资，若非在附近有简易据点，就是还有其他同伴。”
北海表面上不动声色听着，内心却大开弹幕刷起了否认三连，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可没想那么多。
不过她也明白，男孩之所以把智商表现在明面，是为了让她明白简单的谎言会被识破，而编织完善的谎言需要时间，最好还是说实话。
可惜北海的情况说实话还不如假话可信，因此她道：“我的旅行工具比较……奇特，我其实也不太能很好地操控它，差不多算是突然之间被扔在这个地方。刚才说我更需要紧张也是认真的，在我所知道的常识里，小孩子是无法独自在这种荒野环境中生存自如的。”
名为艾玛的女孩子眼前一亮，卷翘的橙发也随着她仰脸的动作而弹了弹：“所以北海姐姐是一直生活在人类世界的人？”
“呃，应该是吧。”
什么叫一直生活在人类世界，听上去细思恐极啊。
北海有点毛骨悚然，又听艾玛继续问：“那姐姐听说过密涅瓦先生吗？”
“我知道很多密涅瓦，你说的是哪一个？”
被称为雷的男孩自看到她起就没停止过对她的观察，这时候大概是得出了阶段性结论，忽然介入两人的对话，终结话题：“不，她连食用儿童都不知道。”
……
情况彻底清楚了。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全都是用来迷惑她的佯攻，真正想试的只是她知不道食用儿童而已。
这家伙其实不叫雷而叫柯南吧！
北海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十三岁的自己，不由默默流下辛酸的泪水，感叹人比人气死人。但她天性里颇有些逆反成分，和某位抗走品如衣柜的漫画家一样，喜欢对自认为很行的家伙说不，因此冷静否认道：“那我还真知道。”
或许是时空旅行影响了她的记忆，很多东西需要得到提示才慢慢上浮。
食用儿童这个关键性名词一出，先前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顿时如同得到讯号般组合起来。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漫改动画，同时将人性之恶与人性之美发挥到极致的小众题材。
雇佣她的组织提过，人类的很多「灵感」其实是来自异界的信号，最终生成的故事与最初传来的信号可能大不相同，但也有通过一个信号复原出整个世界的天才。
如果她曾经被这些故事深深打动吸引，那么她的航船同样有可能被这些世界的引力捕获，就像在宇宙中孤单流浪的行星被途经的恒星捕获，拉入身边轨道。
“为了与鬼互不进犯，人类和鬼定下约定，每年都会有一小部分婴儿被选中为牺牲品，献祭给鬼，鬼则不能涉足人类社会。”
“被挑选出来的婴儿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直到死亡突兀降临。其余人对他们的命运也一无所知，毫无负罪感地生活在没有鬼的世界。”
“我本以为那些都只是故事，没想到会是真的。”
对于梦幻岛这部作品，北海只看了动画，没看漫画，不清楚这批食用儿童逃离孤儿院之后的剧情，也不知道人类和鬼究竟定下了什么约定。
而且根据组织的说法，剧情到底有多少可以依赖也是未知数。她按自己的理解完善了一下从动画里得到的信息，内心有些恍惚。
两个小孩子骤然被以这样的方式提及自己的人生也是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名为艾玛的女孩先调整好情绪，对着她扬起一个灿烂明朗的笑脸：“我们知道的情况和姐姐说的有点不同，如果姐姐接下来没有好去处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喂，艾玛！”
“我还想再多听听人类世界的事，而且不能把姐姐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雷不这么想吗？”
“我坚持刚才的观点，不能相信来历不明的人，至少要让她带我们去看她的旅行工具，我才愿意相信她有诚意。”
“雷！”
听着两个感情深厚的孩子陷入争执，北海也回过神。
对善良宽广的心胸应当以善良宽广回报，是时候拿出年长者的气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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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决定出发，最困难的部分就已经结束。
——Tony Whee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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