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盼雪从那个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出来时，见到顾霜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胳膊肘撑在石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是等的太久，正在打瞌睡。
夕阳西下，淡淡的余晖洒在顾霜白皙的面颊上，为她踱上一层浅浅的金光，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朦胧不真实，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盼雪脚步一顿，定定地注视着她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过去。
“怎么不进去。”
顾霜等了她一下午，现在听到盼雪的声音，立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随后抬起头朝盼雪看去。她先是好奇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就不答反问道：“那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盼雪看了看她，平静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尸体而已。”
顾霜愣了一下，稍稍睁大眼睛，“尸体？”
“嗯。”盼雪轻描淡写地点头，“昨天夜里跑来的，我用他们试了药。”顿了一下，她又看向了顾霜，眼底似乎染上了丝丝淡淡的温柔，“他们的死状很惨……你会害怕。”
顾霜下意识蹙了蹙眉，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她没有多想，也懒得多想，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是吗……那就谢谢你了。”
“不必。”盼雪淡淡开口，又瞥了顾霜一眼，“他们是魔教的人，似乎是冲着一个叫方岫烟的人来的。”
“方岫烟？”顾霜眨了眨眼睛，又满脸无辜地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啊。你呢？”
盼雪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就挪开了目光，“我也不认识。不过，倒是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了一些话。”
“什么话？”顾霜状似不经意地接口问道。
盼雪淡淡道：“他们要找的那个方岫烟，是前任武林盟主方慎之女。听说，方慎得罪了魔教的教主，在一个月前被屠杀了满门，只有方岫烟一人逃了出来，至今下落不明。”
顾霜摸了摸下巴，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撇撇嘴说道：“那个什么魔教教主，跟方慎一家是结了什么仇，居然一个人都不肯放过？而且，方慎作为武林盟主，不管是声望还是武功，不都应该很高吗？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屠了满门？”
盼雪抬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平静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这些事情，涉及太多，旁观者未必会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要问当事人。”
“这、这样啊……”顾霜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忍不住讪讪笑了笑，然后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试毒成功了吗？”
“成功了。”盼雪也无意为难她，闻言就移开了视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明天我就会给自己解毒。到时，如果我能成功活下来，就带你去魔教。”
顾霜稍稍松了口气，又眼睛亮了亮，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
又过去了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夜。
第二天的时候，顾霜见到的是一个面色格外苍白的盼雪，以及……满院子的黑衣人。
顾霜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十多人黑衣人，不由咋舌道：“魔教又派人来了？”
盼雪正拖着一个黑衣人进了昨日试毒的那个屋子，闻言就回头瞥她一眼，淡淡道：“昨晚他们又来夜袭，我便用毒烟将他们弄倒了。”
顾霜忍不住撇了撇嘴，郁闷道：“为了抓方岫烟，一次又一次地派人过来，魔教也还真是锲而不舍。”
盼雪又瞥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话，只是将那个黑衣人拖进了屋子，过了一刻钟后，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顾霜好奇地朝盼雪看去，“你不是已经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吗？难道还需要试毒？”
“我已经给自己解了毒。”盼雪边平淡地说着，边走至井边，从井里舀上来一桶清水，将自己染上不知名脏污的双手洗净，才抬头朝顾霜看去，“现在给他们试的是另外一种毒。”
听她说已经给自己解了毒，顾霜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见她完好无损，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抱怨起来，“你不是说今天才会给自己解毒吗？怎么昨天就开始了？”
盼雪怔了一瞬，默默仔细观察了下她的神色，见她似乎真的是在担心自己，不由抿住嘴，心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稍稍顿了一下，才平静道：“解毒之前，我就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你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顾霜嘟了嘟嘴，还在嘀咕着，“但如果你就这么死了，谁带我去魔教呢？”
盼雪耳力极佳，顾霜的声音虽小，但她还是听清了，忍不住垂下眼眸，掩住了眸底越扩越大的深邃与晦暗。
顾霜见盼雪沉默不语，就又咳嗽一声，找了另一个话题，“对了，你要给这些人试的都是什么毒？”
“杀人的毒。”盼雪平静中略带凉意的声音响起。
顾霜怔了一下，听懂了盼雪话中的深意，不由再次问道：“你要杀什么人？”
“仇人。”
仇人……
顾霜蹙起眉，抬眼朝着盼雪看去，第一次看她看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一抹情绪。
“你跟谁有仇？”
盼雪抬起眼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道：“给我下毒的人。”
顾霜和盼雪这一问一答，其实根本就没问出什么来，盼雪的回答里一点关键信息都没有。
但对顾霜来说，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知道太详细的信息，只要这么一点点模糊的回答，就已经足够。
倘若知道得太多，未免会跟盼雪交心，而她一点都不想跟这里的人产生什么过密的交情。
现在的这点距离，刚刚好。
“再等我一个时辰。”盼雪垂下眼眸，平静开口，“等到这里的人全都试毒完了，我就带你出去。”
顾霜一怔，随后眨了眨眼睛，“一个时辰就够了？要是不够，我可以多等你一会儿……”
“不需要。”盼雪截断她的话，转身朝着院子里那些黑衣人看去，一向平静如水、无波无澜的眸底，蓦然浮现出无数的冷酷与杀意，“一个时辰，足够了。”
她要制作的毒，本来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一旦服下，不出片刻，就会即刻失去呼吸，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在无知无觉之中，瞬间死去。
*
一个时辰之后，满院子躺尸的黑衣人都已经失去了温度，成了一具又一具名副其实的死尸。
盼雪掬了一把木桶里打起来的清水，稍微清洁了下手之后，才直起腰，抬头朝一直在等她的顾霜看去，“现在可以走了。”
顾霜点了点头，但看她两手空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又问她一句，“你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没有。”盼雪平淡道，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似乎有些疑惑，“难道你有？”
她带她来时，她身上就只有一身破烂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难不成，她是想带着那身破衣服走？
顾霜抽了下嘴角，满头黑线道：“不是啊……但是既然要出远门，难道不该带点应该带的东西吗？比如说钱之类的，比如说衣服之类的，再比如说一些食物之类的……”
谁料盼雪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谁说我们要出远门了？”
咦？
顾霜睁大眼睛，惊讶地说道：“我们不是要去魔教吗？”
“是要去魔教。”盼雪点点头，又伸手朝着远处指了指，“出了这座山，就是魔教了。”
“哈？”顾霜张大嘴巴，顿时傻在了那里。“魔、魔教居然离得那么近？”
盼雪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点了点头，“这里是魔教的后山，当然离魔教近了。”
魔教的后山……
顾霜抽了下嘴角，想起之前自己还担心不认路来着，现在来看，这里离魔教那么近，傻子才会迷路吧！
“咳咳咳！”顾霜使劲咳嗽了下，缓解了尴尬之后，才看着盼雪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盼雪掩住面具底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望着顾霜的眸中似乎蕴含着无数温柔。
“好。”
*
但是走在枝丫丛生的茂密树林里，也不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
昨夜似乎刚下过一场雨，树林里的小路格外泥泞，一脚踩下去，很容易被泥土黏住，之后就很难再抬起来了。
鞋底又一次被泥土黏住之后，顾霜顿时郁闷地不行，下意识蹙起秀气的眉头，使劲地抬脚，想要将鞋子从泥土里拔起来。
古代的鞋子不像现代那么紧密合脚，稍稍一用力，鞋子就会掉下去，只露出一只穿着宽松袜子的脚。为了避免这样困窘的状况，顾霜不敢太过用力，但是不用力，却又没办法将鞋子拔起来。
一时间，顾霜犯起了难。
走至前头的盼雪回头看了看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顾霜眨了眨眼睛，又苦着脸低头看了看被泥土黏住的鞋子，腮帮子微微鼓起，“鞋子拔不出来……”然后她又羡慕嫉妒恨地看了看盼雪仍旧干净整洁的鞋子，撇嘴道：“为什么你的鞋子还这么干净啊……”
盼雪怔了一瞬，随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我身带内力，走在路上时，会用内力将脚底托起，自然不会弄脏鞋子。”
顾霜扭过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盼雪忍不住又笑了笑，才走到了她的面前，随后蹲下身，将白皙干净的手搭在她的脚上。
那只干净的手顿时染上了乌黑的淤泥，与她雪白的手腕形成醒目的对比。
顾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由微微一怔，眉头忍不住蹙了蹙，只是很快又松开。
盼雪却全不在意，只是稍稍用力，就将顾霜的鞋子从泥泞中拔了出来。
顾霜的脚得了自由，就稍稍吁出口气，“总算是拔/出来了……”
整只脚都陷在泥土里，怎么也拔不出来的滋味，并不好受。
盼雪见她满脸‘得救了’的模样，眸底不由再度染上了笑意。她略略沉吟一会儿，就对顾霜提议道：“不如我背着你走出这片树林吧？”
顾霜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背我走出去？”
盼雪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我脚底沾不上泥土，可你就不一定了。要是你的鞋子再陷到泥泞里……”
闻言，顾霜的嘴角抽了一下，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无奈地妥协了，“好吧……”
要是不肯妥协，待会儿她的脚再没完没了地继续陷进泥泞里，说不定天黑了都没法走出去。
盼雪被面具遮挡的嘴角稍稍翘了翘。
然而她面上却没有展露出丝毫异常，只是蹲了下去，转头对着顾霜示意了下，“上来吧。”
顾霜依言走了过去，双手环住了盼雪纤细的脖子，将整个身体都依在了她的身上。
感受到身后无法言喻的柔软，盼雪的眼眸稍稍暗了暗，却又很快恢复正常。她神色自如地用双手穿过顾霜的双腿，将她一下托举了起来。
“走了。”盼雪低声道。
“嗯。”顾霜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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