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梅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清雅的香气从窗外传入萦绕鼻尖，宋珂盘腿而坐，手执黑子：“你今儿怎么这么有空过来？”对面的人一头银发，自然是封雪。封雪落下一子：“我来看看你打算怎么处理后面的事情。”
“能怎么处理？”宋珂扯了扯嘴角，落下一子：“只不过是一步一步赶尽杀绝而已。”
封雪实在看不懂她这一子有什么意义，仔细琢磨片刻才落子：“你可真够狠的。小户人家能做什么？”宋珂嗤笑一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瞟了一眼棋盘，随手一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就晚了。”
封雪眉头微蹙，念着宋珂这一步棋是什么意思，又是一阵琢磨，宋珂等他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才听见他呼出一口气：“好说近十个人呢。”
“要不放个火？”宋珂似乎很随意，无论是下棋还是讨论他人生死：“再不然生个病，中个毒，吃错药...嗯...”
“.....好歹是人命呢，你也太轻佻了。”封雪再一次觉得宋珂的想法有点危险。宋珂耸耸肩，并不大在意，落下一子。
两人似乎全心全意放在了棋局上，屋内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窗外积雪从枝头落下的声音，封雪下棋很慢，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宋珂等他等得无聊，转头看着窗外的梅，连日落雪，这梅倒是开得越发好了。
“宋珂。”宋珂忽然听见封雪开口，她侧眸瞟了他一眼：“嗯？”只见他慢悠悠落下一子，收手，抬眸似笑非笑：“我昨日听了一个颇有意思的故事，说人死后会根据此生罪孽轻重来决定是再入轮回还是落入地狱。”
听到这儿宋珂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单纯：“那我们定是下地狱的了。”她也好，封雪也好，从来不是什么干净的，滥杀无辜这种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封雪不可否置地摊手，转了话题：“你家那个小公子呢？”
“阿璟？”宋珂垂眸望着棋盘。
“自然不是他，”封雪似笑非笑：“顾家那位少年郎。”
“....”宋珂陷入片刻沉默：“你问他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封雪眯起眼睛，像只狐狸：“顾家那位公子啊...和我们可不一样，他知道你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宋珂身边这位小公子，只是先前见宋珂连放阮勋也带着他，心中难免好奇。
“他怎么会知道。”宋珂面上仍旧挂着笑容：“不说他了，下棋吧。”封雪颔首：“该你了。”
宋珂拈了黑子，扫了一眼棋盘，在封雪的注视下落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封雪沉默片刻，开口：“宋珂，你是不是根本不会下棋？”
“哎呀，你才发现啊。”宋珂也不掩饰，笑嘻嘻地说。
封雪：“.....”
“好啦，不闹了。”宋珂把棋子往匣子里一丢，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可得干活去了。”封雪嗤之以鼻，大理寺失火，数百上千卷宗付之一炬，别的人倒是忙的要死，也不知道她和封怀瑞说了什么，如今封怀瑞让她去彻查失火的原因，原因是什么宋珂和封雪可是比谁都清楚，说到底不过是随意拿个理由搪塞封怀瑞，封怀瑞也揣着明白当糊涂，而已。
宋珂跟在封雪身边这么些年，早就看懂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了。她挑了挑眉：“好歹也得装个样子不是？”
封雪又是一声嗤笑。
树枝从覆着白雪的墙头探出，将灰蒙蒙的天空分割的破碎，寒风呼过带落枝上细细的雪，水红袄子的小姑娘执伞站在红墙下，宁静温柔。
江逢璟从府内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画。他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走向了那个姑娘。
杜琛珞听见声响抬头，看见是江逢璟时，轻轻笑了起来：“阿璟。”她本就是一副温婉的模样，笑起来时温暖的笑意从眸中溢出一点一点的染上唇角眉梢。
江逢璟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撇开视线：“你怎么过来了。”“我给你做了衣服。”江逢璟这才看见她怀里紧紧捂着一个布包。
“我有衣服。”江逢璟回答得硬邦邦的：“何必劳心劳力？”“你这人呀...”杜琛珞嗔道，一边抖开那藏青色的披风披在江逢璟身上。江逢璟嘴上说着她劳心劳力，在她给自己系带子的时候却是微微俯下身来。
杜琛珞满意地点点头：“阿璟果真好看。”江逢璟微微红了耳朵，伸手取下落在她发上的细雪，低声：“你..也好看。”“定是我给你做了衣服你才这般说来哄我的。”杜琛珞皱皱鼻子，似嗔似怒道。江逢璟垂眸望着她清澈的眸子，抿了抿唇只是说：“不是哄你，是真的。”在他的心中，杜琛珞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杜琛珞也没指望能从江逢璟嘴里扣出什么甜言蜜语，这个少年向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多，她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勾住江逢璟的手：“阿璟今日可以陪我四处逛逛吗？”她难得撒娇，她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也好久没能和他一起四处走走了。
却听见江逢璟说：“我还有事要做。”杜琛珞心里蓦地一空，失落地松开了江逢璟的手：“嗯...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正满心沮丧的时候，又听见他说：“但也不差这一日。”
嗯？
杜琛珞蓦地抬头，却见少年素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握住她欲退缩的手，低声问：“卿卿想去哪儿？”一声低沉魅惑的卿卿唤得杜琛珞脸颊绯红，她呐呐道：“都，都可以。”
江逢璟实在爱她这幅模样，拿起手中的书挡在两人脸侧，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亲。
杜琛珞脸红的滴出血来，又羞又气地打了一下江逢璟：“你怎么这样啊，大街上呢。”“没人看见的。”江逢璟翘起唇角，牵住她的手：“去四会街怎么样？”四会街最多的便是脂粉首饰铺子，还有几家茶楼，是各家姑娘们最爱去的地方。
“嗯....”杜琛珞抬起一双水眸望着江逢璟，点点头。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儿又有什么关系？
瞧着她这幅模样，江逢璟心中又是生出亲她的冲动，只是若再来一次，她怕是要恼了自己。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落了一地月霜，床榻上睡着的人儿紧紧靠着墙，蜷缩成小小一个，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中，紧蹙的眉头彰显着她睡得并不安稳。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长睫沾湿，脸上有泪痕。不知过了多久，才蓦地一抽从梦中惊醒。
宋珂盯着房中熟悉的摆设许久都没回过神来，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宋珂将脸埋进手掌中，低声啜泣起来。
如果，如果当年没有那一场大火，她会不会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如寻常女儿一般安定快活的人生。
许是夜深了，人更容易胡思乱想。宋珂啜泣声渐渐小了下去，这个念头却在她心里疯长，和过去的碎片纠缠一起，如藤蔓一般缠绕着，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宋珂静默片刻，起身扯过披风往外走去。
孤星伴残月，明明暗暗光凝在回廊的那道身影上。
江逢璟警惕不输宋珂，宋珂的手才敲了一下，本紧闭的房门便被江逢璟打开了，见来人是宋珂后，江逢璟眼中染上些许暖色：“阿姐怎么还没睡？”
“下午...”宋珂的声音带着些初醒的微哑，她清了清嗓子：“坪洲那边的线传了消息回来。”
“那些人..现在都生不如死。”宋珂歪头笑，有几分单纯无邪：“是个好消息对吧。”
“嗯。”江逢璟心中快意，弯起嘴角。
那半年短暂时光宛若一根淬着毒的刺，扎在他们心上，痛不欲生，死不去却也活不来。而那根刺，是那些人亲手拿着钉在他们心头，如今听闻他们没有一个好下场怎么能不快活？
“不过吧。”宋珂托腮：“还是没有咱们爹娘的消息。”她要查的自然不是他们还活着不因为她知道她的父母早就在火灾中死去，她要查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连火纹！
“嗯。”江逢璟神色淡淡。
宋珂挠挠头：“没了，我先回去了。”
江逢璟起身：“我送你回去。”似乎宋珂并没有大半夜扰他清梦说这么两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用了，”宋珂笑：“都在一个院子里，还送什么。”
江逢璟抬手拍拍她的头：“睡吧，没事的。”
宋珂眼眸含着水光，笑意晏晏：“嗯。”
江逢璟没有多问，宋珂也没有多说，血脉的纽带却早已将不安传递。
“大人？”方才走到院子里，便见连翘一脸迷糊地看着宋珂。宋珂微微蹙眉：“怎么还没睡？”许是没睡醒，连翘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畏惧宋珂，一听她问当即就苦了脸，提起手中的食盒：“小公子说他饿了，差我去给他找吃的。”
“找到了？”这个点厨房的婶子早就回家了。连翘扁嘴，委屈极了：“这哪儿是找的啊，是我给小公子做的啊。”他家的小公子看书看到三更半夜硬说要吃东西，可怜他睡得正香被拎起来觅食。
阿生啊...宋珂垂眸一瞬，神差鬼使般地伸手：“你...去睡吧，我给阿生送过去便是...”连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宋珂抿了抿唇：“嗯？”带着淡淡的威胁的一声，让连翘清醒过来了，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递给宋珂：“那，那就劳烦大人了。”
“嗯。”
屋里已经散了发的顾霁生听见脚步声便笑骂：“你好慢啊，莫不是吃饱了才回来的？”没听见连翘熟悉的反驳，才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就看见同样散了发的宋珂一手拎着食盒，慢慢向他走来。
他连忙起身接过宋珂手中的食盒：“姐姐怎么是你？”罢了又发现自己穿着中衣裹着被子实在不妥，又是连忙扯过一旁的外袍匆匆套上，才又说：“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过来了？”
宋珂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将自己收拾得得体一点，听见他的问题也只是摇摇头。
顾霁生瞥见她眉间带着轻愁，眼角微红，虽不知是何缘由，顾霁生心里难免有些心疼：“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宋珂张了张嘴，却是一字未言。过去的事情太多太复杂，她不知道该不该让阿生知道，更不知道若让他知道了...他会如何。
顾霁生大抵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半开玩笑地转开话题：“姐姐这么晚过来莫不是来监督我念书的？”宋珂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说：“看你的书吧。”有些事情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和她们不同，他...这么好。
“还真是为了监督我。”顾霁生笑道，宋珂不说，顾霁生也不再问，便听她的继续看书去了。
宋珂下巴搁在膝盖上，看在烛火下用功念书的顾霁生，少年本就长得好，烛光为他镀了一层温柔的光，宋珂望着他，不知怎么的，烦躁了半个夜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困意也随之而来，没过多久就蜷缩在炕上睡了过去。
顾霁生抬头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了，殷红的小嘴微微张开，眉头微微蹙着，睡得不大安稳。顾霁生实在是不懂她这么大晚上过来是做什么，扯过一旁的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回房睡的时候，宋珂长睫微微颤抖，慢慢睁开了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丑时一刻。”顾霁生柔和了声音：“姐姐可要回去睡？”“嗯。”宋珂点点头，却是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真是...
顾霁生又好笑又无奈，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俯下身子将宋珂抱起来，在他将宋珂抱起来的一瞬，宋珂蓦地睁开了眼睛，手往顾霁生的脸上招呼过去，带着惊恐的眼神看得顾霁生心中一阵刺痛，生生受了一巴掌，宋珂睡得有点蒙，愣愣地将他望着，顾霁生只是将她搂紧了些：“睡吧，我送姐姐回房。”
宋珂眨巴眨巴眼睛，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在顾霁生怀里寻了个地方又闭上了眼睛。
顾霁生年纪虽不大，但因着自幼习武，手劲儿大抱着宋珂也是稳稳的。他动作轻柔地将宋珂放在她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将她裹得严实，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在她发上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
姐姐好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