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沐阳沥干碗里的水,将其整整齐齐叠放在高层壁橱。柜门吱呀一声关上,他听见隔壁卧室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何洛在镜前梳妆,头发抹得油光发亮,烘着洗衣粉清香的浅天蓝色立领衬衣,将他纤细的脖子拉得更长。
盛沐阳从卧室门口探进头去:“出门呢。”
“嗯。”何洛心不在焉,应他一声。
“去哪儿?”
这回应都不应,装聋作哑。
盛沐阳勾起唇角,弯成自我嘲笑的弧度:“不理我?”
何洛声东击西,同他打马虎眼:“顾不上。”
盛沐阳颇有眼色,对方不着跟他说话,他就安安静静看着,肩膀头子靠在卧室门边上,悠哉悠哉的歪着脑袋,斜着视线,上下打量镜子前兀自臭美的何洛。
何洛这人,惊艳不足,耐看有余,颇有辨识度的长相,越来越招人待见稀罕。其实上高中时,就又不少姑娘暗恋何洛,之所以一直无人问津,是因为盛沐阳暗中搞鬼。
谁喜欢何洛,他就追谁,一追一个准儿,绝无失手。四书五经,孙子兵法,爱情三十六计,七十二般变化,凡是能用上的,他全都用了个遍。女人缘好得不得了。
何洛不止一次因为这些事情暗自恼火,差异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盛沐阳能流连花丛,朝三暮四,他就只能隔绝红尘,独善其身。又不是真的差在哪里,令人费解。
镜子里的何洛,自认为眉眼不输潘安,套上一身干净利落的便服,走出去绝对怒刷路人好感度。他沉浸在镜中的美颜盛世,逐渐忘却身后还有人在看他。
“别太过分了啊,我还在这儿呢。”盛沐阳抢先路人一步,怒刷存在感。
何洛恍觉身后还有个人,心里觉得讶然,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么还在门边站着。背景板似的,毫无存在感,不说话的话,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你在不在,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再说了,今天周六,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家,我管你在不在呢。”何洛拿上手机钥匙还有零钱,绕过盛沐阳的肩膀头子,用余光同他告别,径直走过玄关,打算出门去了。奇怪的是,盛沐阳没有追来,也没有追问,这不符合他狗皮膏药的人物设定,怎么回事,他是跳戏了吗?
“我走了啊。”何洛顿在玄关,持有手机和钥匙的手盖在鞋柜上面,作为支点。
“走吧。”盛沐阳抱臂以待,歪头望他,身子还是完全靠在卧室门边,丝毫没有想要挪动地方的迹象。
何洛自讨没趣,心里空落落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索性什么都没说出口来,拉开门板下楼。走在路上,他想,人啊,真是贱种,黏的时候嫌烦,撒开手来又不适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横竖都不得劲。
打的来到三室友出租屋,这里已经被警局扯了封条,黄澄澄的颜色,醒目扎眼。楼梯门口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大爷,身穿棉质汗衫背心,一头花白短茬连上胡子,脸上尽是沧桑多次折叠之后留下的纹路,更加扎眼。
何洛凑到跟前,同他客套起来,大爷侃侃而谈,很是不拘小节,多半时间就将楼上发生过的命案与他和盘托出。根据大爷所述细节,何洛约莫知道这三个人是在前年年末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固定下来,成为租客。
房东是个中年男人,离异没有再婚,膝下有个女儿,年仅十二,还在上学。他一个人拉扯孩子,没有太多精力分给房子,不管是谁,只要同他联系,他就答应出租。这三个人前前后后联系上他,租下他的房子,于是就成了室友。
大爷一家就住在他们楼上,天天听着楼下叮叮咣咣,像是砸锅卖铁一样。后来他的孙女告诉他说,那是楼下出租屋的哥哥们在搞音乐,什么架子鼓啊,吉他啊,贝斯的,他也不懂。反正知道他们私下搞了一个业余乐队,偶尔写歌表演,也不赚个什么大钱,糊口而已。
对此,大爷跟他们提过不少意见。老人家,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刚想躺下迷瞪一会儿,就听楼下动次打次聒噪起来。他这心脏实在不好,承受不起,说不定哪天噶一下晕屋子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小子们也算听话,渐渐改了风格,不搞摇滚,玩上了抒情。尽管还是刺激不小,但总归划在大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两边做出妥协,算是了了这桩矛盾。
那段时间大家还算和平,大爷也没再说什么。可是后来他发现楼下这几个小子把架子鼓,吉他和贝斯全都卖了,搬家工资浩浩荡荡,卷着他们的东西下楼。大爷当时很是纳闷,抓来一个小子问他:“怎么回事?你们要搬家啊?”
那小子说:“不是,这东西不赚钱,以后不玩了。”
大爷这才知道,生活不易,尤其是对这些外来户而言。他们搞了一段时间,没有成果,渐渐也就放弃了折腾,找了一家乐器铺子,把东西卖了,收心,以后老老实实上班,赚钱。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住在三小子楼下的邻居,也是整栋楼里唯一一个独居在此的年轻男人。那人顶多二十出头,搬家公司充斥整个楼道的时候,他刚好从楼下上来。鸭舌帽扣在脸上,看不清五官,手里掂着塑料袋子,葱头露在外面。
大爷在这楼里住了二三十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位陌生男人,他好奇,顺口问了玩吉他的小子一句:“那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吉他小子说:“哦,他啊,也是年前刚来这里的租客,叫个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大爷知道他是租客,也就没再多问。老房子人来人往,很多旧住户都搬了出去,这里现在租客比原住民还多,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他后来渐渐改变了想法,觉得这人不止稀奇,还古怪得很。深居简出,极少出门,白天不出门上班,夜里房子也不开灯。乍一看时,就跟这里没人住着似的。
大爷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对他越发留意起来。时常借着出去遛弯的名义,偷偷经过他家门前,小心翼翼向门镜里张望。
有那么一回,大爷照旧扶着扶手,慢悠悠地下楼,来到那个男人门前,四下张望。这个点钟,大家都在屋里吃晚饭,其乐融融的,没人会注意到他的鬼鬼祟祟。
大爷凑到门边,通过门镜向里边张望。一双遍布黄色血丝的眼睛,转得老态龙钟。屋里黑得看不见光,好像没开窗户。大爷改变角度,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就在这时,门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暴睁的瞳孔贴上门镜,一下望出门外,同大爷看了一个视线相交。
大爷这心当时就停跳了,出了一背心的冷汗。他赶紧灰溜溜地离开那里,从此以后再不敢偷窥人家的门镜。
可他回到家里仔细想想,这人好端端的住在家里,不跟邻居交流也就罢了,大晚上黑灯瞎火不开灯,他怎么看东西?难不成他是夜猫子,自带夜视功能。
大爷没将他的想法跟任何人分享,心道反正只是一个邻居,说不定哪天就搬走了。如此一直等到前段时间,楼下突然发生命案,一下死了三个小子,他才猛地想起这件事来,吓得不轻。
何洛听完大爷的叙述,脑中自动勾勒起了那位神秘租客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人一定穿了白色衣服,手里指不定还拖着铁锁,咣当咣当的。
会是他吗?那个近期一直活跃在凶案现场的鬼影。如果真的是他,案子还能查吗?不会被他突然杀出来的铁锁封喉吗?
何洛脑仁发疼,但他已经来了,没道理现在止步。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得等到踏上悬崖边沿,再说折不折回去的话题。
他在大爷的指引下,来到出三人出租屋的楼下,靠西这个位置,房门紧锁。门当中有个圆孔,就是大爷当初用来偷窥房间内部情况的门镜。何洛禁不住好奇,也想上去一探究竟。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身子靠上门板的瞬间,便退了回来,改成敲门。
回声荡得很远,就像房子里面没有家具似的。何洛趴在门上静听门扉里的动静,没有脚步,没有喘息,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没人住在这里似的。
他纳闷,又敲了门,这回力道大了许多,生怕对方是在屋里闷头大睡,没有听见他的敲门声。贴上门板再听,还是没有脚步,没有动静。怎么回事?家里没人吗?
咯噔——何洛吓得一个激灵,定睛看时,发现不是面前的门开了,而是身后的门开了。他回头向后望去,那家邻居探出头来,声音好不警惕:“干什么呢?”
何洛有些慌张,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种发展:“我来找人,他好像没在家……”
“是不在家,被警察给带走了。”
何洛心里一惊,警察?原来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怀疑案子起源于邻里纠纷。
“什么时候走的?”
“就今天上午,个把小时之前吧。”
个把小时,足够警察局给他录完口供了,现在还没回来,指不定是套出了什么话来,暂时给关押了。
何洛同那人道了一声谢谢,辞别楼下晒太阳哼小曲的大爷,闷着脑袋,躲开监控,一路碎步离开小区,直奔警局。
警察局是何洛极不情愿来的地方,尴尬是一方面,恐惧又是另一方面。他的身份,不足为外人道,警察局里那么多双眼睛,若他稍有不慎,透露一点线索给他们知道,事后他们顺藤摸瓜查上自己,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徐宇人在警察局内,知道一切内幕消息,又是何洛的大学同学,心怡与他,何洛想要找他出来套话,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但他实在不想面对徐宇,更不想欠他人情。这是原则问题,过不了坎儿的心结。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盛沐阳来,如果能让盛沐阳帮忙去问,那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但他八成也会问东问西,届时答不上来,还是很难解释。胡同里面七扭八拐,到处都是死路一条。
何洛深深吸了口气,只能立在警局对街一条窄巷里面,远远观望。烟是一根接着一根,没有断过,肺里过了不少白烟,呛得他难受。
一双指头突然出现,横空夹走他嘴里的烟卷,火星子一路飞行,最终到了盛沐阳的嘴里。
“怎么是你?”
盛沐阳狠狠吸了一口何洛的烟,那滋味真难用语言来形容。他毫不犹豫,直接把烟灭掉,沉声告诉何洛:“一路跟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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