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不愧是业内最负盛名的建筑设计公司。
连接待室的设计都那么低调大气，两道棕褐色原木横梁在空中结成巨大的榫卯结构，空间切割利落。时值黄昏，夕阳在窗边迅速移动，室内阔大的琴叶榕叶片上有鲜明跃动的光影。
独坐其中、焦灼不安地等待面试的女孩，却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她叫陆安迪，是本市一所普通大学建筑系的毕业生，毕业后在上海一直找不到工作，后来终于在老师的推荐下得到来GH实习的机会，但没想到，最后还要经过用人设计师的面试。
门敲开，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身影步伐笔直地走进来。
“陆小姐，非常抱歉，半个小时前，其他所有实习生都已经面试完毕。如果在六点半下班之前，仍没有用人设计师对您提出面试邀请，我们恐怕无法顺利将您引荐入公司，因为ＧＨ尊重每一位设计师的选择。”
陆安迪呆住了，“为什么……”
“虽然人力资源部可以推荐，但设计师有最终选择用人的自由，如果他们认为不合适，我们也无法勉强，很抱歉。”
负责实习生招聘的人力专员严人正看着这个面容清秀，脸色苍白的女孩，尽量语气温和地解释。
女孩肩头微颤，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那我就等到六点半，给您添麻烦了。”
她迟疑了一下，又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严专员，我需要吃药，能不能麻烦你叫人再给我一杯水？”
吃药？
严人正有些意外，看着她那苍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忽然有些紧张。
“你哪里不舒服？需要帮助吗？”
“大厦里有应急医生的，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舒服……”
去年就有一个实习生因为被心仪的设计师选中太兴奋而突发轻微心梗，虽然虚惊一场，但也让他从此提了个心。
“只是很普通的营养片，我没事的，谢谢你。”陆安迪对他摇了摇头，表示真的没事。
严人正又看了她几眼，确认并没有那种异常，才起身离去。
片刻，长相甜美的前台小姐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矿泉水。
待她走后，陆安迪从书包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白色的药片，就着温水吞了下去，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办公大厅的设计同样出色，松紧有致的流线穿插平面布局，各个办公单位间视觉上相互联系，功能上相互独立，走在这样的办公室，即使工作再繁忙，也不会显得紧张嘈杂。
但此刻陆安迪的耳中，却像听到一部混沌的交响乐。
键盘声，纸笔声，打印机声，还有沉闷的抽风机，甚至空调通风口发出的嘶嘶声，偶尔三三两两的谈话……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就像秋夜的各种昆虫齐声鸣叫。
她的视线也像萤火虫一样，飘忽来去，无法聚焦。
她的病又发作了，她只希望那颗药片能快点起效。
而她又走得太急太快，所以当一个穿着紫色套装的女孩从另一间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虽然只是擦肩碰了一下，那女孩却相当不悦，回头打量了她一眼，认出她是那个外表最不起眼，来自一所从没听过的九流大学，不知是靠什么混入GH面试的实习生，眉毛不觉冷傲地一挑：“你是瞎的吗？还是走路不带眼睛？”
这女孩叫李玟雅，也是这一批同来面试的实习生，毕业自国内一流学府，而且长相漂亮，身材高挑，穿着价格上万的高级时装，看上去非常自信而有气场，想不到出口却是如此刻薄，幸好陆安迪完全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匆匆走了过去。
刚刚跨过一个转角，就感觉胸前一击，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
然后是“啪”的一声脆响！
白色的瓷杯撞击在青色的大理石瓷砖上，四散开裂，深褐色的液体溅开一地，那是咖啡。
陆安迪吓了一跳，出了这样的事，就没法只说一声对不起了，第一反应是掏出纸巾，往对方的袖子上擦去。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质地极好的银灰色西装袖子却敏捷地缩了回去，对方身高腿长，身材应该高她许多。
“不用擦了。”
他的声音，也带着冷灰色的金属质感，一种羽毛擦过丝绒般的磁性。
这把声音，实在太特别。特别迷人。
陆安迪一抬头，恍遭电击。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一身常人难以驾驭的银灰，将他的身材映衬得更挺拔修长，一张冷峻完美的脸孔，就像那些文艺复兴时期最优秀的作品，充满雕塑般的美感。
不，比雕塑更冷凝俊美，雕塑不会长着那种披着冷光的睫毛。
看你一眼，宛如雪树上的冰梢，锋利冷冽，迷人之至，又使人窒息。
“Lily，你叫人过来处理一下。”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就冷淡地转头，招呼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女职员。
那名女职员赶紧跑过来，用万分鄙视的眼神看了一眼正拿着纸巾茫然花痴的陆安迪，转头却又露出满眼不可抑制的红心，“好的，洛总监，我马上让人来处理！但是，您的衣服……”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腕表，袖口处的深褐色液体分外刺眼，西裤上也溅了几滴，他冷冷说，“打个电话给Raymond，让他马上回公寓取我的另一套西装，直接到铂金馆等我。”
说完这一句，他抬腿就走，甚至没有再看陆安迪一眼。
陆安迪有点束手无措，她确实被对方俊美异常的外貌狠狠地震撼了一下，其实并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但这个男人极端的冷淡与不屑一顾，却又让她不知如何反应。
已经是下班时间，身边不断有人走过，那个叫Lily的女职员说叫来处理的人却还没有出现，陆安迪略一犹豫，便弯腰用纸巾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她希望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就算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但弯腰的那一瞬，她却突然怔住了。
就像一沙砾中突然出现了一颗蒙尘的珍珠般——那是一块带着字的瓷片。
她把那块瓷片捡起来，认真地察看那几个字，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惊讶。
她茫然怔忪片刻，突然起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一连碰到了好几个人，才追上那个异常修长冷峻的银灰色背影。
“等一等，等一等！”
“我会……我会赔给你！”
她的举动让人侧目，她的话更让人意外！
男人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并没有停留。
他知道身后是个实习生，衣着简单朴素，胸前挂着今天方案组面试用的临时通行证。像这样的实习生，一年的薪水赔不起他一套衣服，难道她要赔他洗衣费吗？
她大概不知道，像他这种有洁癖的人，绝对不会洗了滴过咖啡的衣服再穿。
“我会赔给你……”陆安迪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声音不由自主弱了下去，却依然带着某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颤抖，“我会赔给你……一模一样的咖啡杯……”
那个银灰色的背影已经走了。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切，真看自己脸大，还赔咖啡杯呢，冲撞了洛总监，先看她能不能留在公司再说！”
另一个压低声音，“嘘，你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没有设计师愿意面试的实习生吗？”
“呃，还有设计师不愿意面试的实习生？现在方案组选人这么严格了吗？”
“哎，好可怜，想多看一眼男神，也得看明天还有没有机会来公司啊……”
全公司没有一个女人敢往洛总监的怀里倒，这是趁机揩油啊喂！哪里来的，真讨厌！
……
陆安迪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将水冲到自己的脸上。
同时她把另一片药片也吞了下去。
那个男人……不，那枚瓷片，让她感觉血液倒流，她要用双倍的药效，才能让自己镇静下来。
药片慢慢生效了。
就像晨曦升起，薄雾褪去，杂音消失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生动清晰，淤塞的脑袋像闪过一簇簇细小的电流，所有节点蓦然畅通。
那种像烟火般炽热燃烧的情绪夹杂着不屈与不甘的勇气，随着药力的扩散弥漫到她的胸膛。
陆安迪，你都坚持了这么久，再坚持一下！
不要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放弃。
不到最后时刻，绝不放弃万分之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刚取出手机，手机便发出来电铃声，她看到号码备注，再次深吸一口气，“方……方经理？”
“陆安迪，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效果图组愿意直接招你入职，即刻拍板，过期不候；二是我带你去面试最后一个方案设计师，成功几率三成，后果自负。”
电话里的声音娇媚干练，听起来却有几分不近人情，“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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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方梓君风风火火地领着陆安迪穿过宽敞的办公大厅。
但一走近那个安静地偏于一隅的角落，踏上深色的柚木地板，方梓君那气场十足的高跟鞋就变得像三月的春风一样轻柔起来。
“整个GH只有两个设计师没看过你的简历，一个是设计总监洛伊，另一个是特约设计师穆棱。”
“洛总监你已经见过，你刚刚撞翻了他的咖啡，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因此注意你，也绝不会收你这样的实习生。至于穆棱，他在ＧＨ一直是独立工作，从来不用任何助手，如果他愿意带你，你就是第一个。”
陆安迪吃了一惊。
“方教授是我最敬重的长辈，我在ＧＨ工作那么多年，他从未向我推荐过任何学生，因为他深知像ＧＨ这样的公司，要求有多高，竞争有多激烈，他不想让我为难。既然他推荐了你，我想你必定有些过人之处，你最好有机会展示出来。”
“等下进去之后，我会亲自与穆棱交涉，在让你说话之前，你不用说话。”方梓君停在门前，认真地吩咐，“穆棱不喜欢那种毛躁的人，你最好淡定一些，不要再出什么状况。”
陆安迪用力点头。
方梓君交代完毕，用指尖整理头发，紧了紧胸前可能露出内衣蕾丝花边的衣领，低眉敛目，调整仪态，才举起手，准备敲门。
她在谁的面前都可以妖娆动人，风情万种，但唯独对着穆棱，总会节制一些。
这个细微而慎重的举动，却让陆安迪莫名的产生一种亲近感，觉得这位精明强干仪态万千的女高管，其实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
她突然说，“方姐姐，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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