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家族恩怨

    一个星期后,Michael裹着绷带可以出院了。他出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他真正的家——恩西诺区的杰克逊庄园。

    母亲总是永远担心自己的孩子,他得立即回去让她看到自己。

    夏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她也带回家,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情况的确需要一名能照顾他的护士在身边,她这样告诉自己。

    当他们的车子开过海文赫斯特大道即将转入庄园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大门口正发生的争吵一幕。

    Michael的家人几乎都站在了门口,他的妹妹Janet正把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人小女孩往门外推。她极度愤怒,粗暴地把小女孩的玩具全部扔了出去,指着她大骂道:“谁准许你进来的!滚出我家!”

    小女孩穿着裙子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她抹着眼泪不停地抽泣:“我来找爸爸……”

    “住嘴!这里没有你爸爸!回去告诉那个chang妇,如果再让我们看见你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就杀了你这个小杂种!”Janet恶毒而凶狠地道。

    如此对待一个孩子看上去的确很过分,可这个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十分冷血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Bill见势早已将车停在了一边,车内的他们自然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夏初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孩子哭得很可怜,她看向Michael,他跟他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一样,冷冷注视着门口的场景,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漠然。

    1974年,Michael十六岁,他的风流父亲Joseph Jackson当着自己几个孩子的面,毫不羞愧地、甚至是有点自豪地宣布他们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Joffanie Jackson。

    Joseph曾经跟自己一个叫Gina的女助理发生过婚外情,当时Michael的母亲Katherine带着自己最小的两个孩子Randy和Janet一起去那个女人的公司作了斗争。然而之后他又与小镇上一个叫做Cheryl Terrell的年轻的风尘女子纠缠在一起,这个比他小了二十岁的女人于1974年8月,远在加利福尼亚的胜丁尼纳谷医院里,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个男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在仅距海文赫斯特大道数分钟路程的地方,为这对母女买下了一座三间卧室的房子,以便照顾她们。也许是因为老了,也许是因为偏爱, Joseph在其他九个孩子身上的严厉却在面对这个私生女的时候通通不见。他对她更像是对一位孙女儿,在她身上不惜金钱,买各种礼物,倍加宠爱。不久,他花在新家上的功夫就超出了与Katherine的子女们相处的时间。如果你的父亲还拥有令一个家,任何一个孩子都会感到伤心吧。

    而一个正常的妻子自然不能容忍丈夫在外面公开养一个情妇,并同她长期厮守在一起。1973和1979年Katherine两次提起离婚诉讼,但是因为耶和华见证人教会的种种关系,她没有在法律意义上断绝与丈夫的夫妻关系。这么多年过去,心如死灰的Katherine不再把心碎表现在丈夫面前,而是选择在不危及到这个家庭安宁的情况下,继续维持着这段苟延残喘的婚姻。除了藏于心中的对那个男人难以拔除的那一点爱,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孩子们。

    Michael小的时候就认为,夫妻之间在神圣的婚姻下出轨是绝对不可饶恕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宽容这种罪孽。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过恋爱的他逐渐开始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奇妙、也很具有不确定性的,感情会变,强求不来。如果你和自己的丈夫或妻子不再相爱,如果你们彼此都已经决定好了与对方干净彻底地分手可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离婚,这种情况下你可以爱上别人,你可以选择跟更合适的人在一起,因为你们的灵魂已经释放了彼此,否则,只能算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可耻的偷情。

    而Joseph却能将私生女出生的事当成一件好消息告诉家人,好像孩子们还得为他感到高兴似的。父亲的这种行为让Michael觉得恶心,他绝不会承认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妹妹。尽管他知道孩子来到这世上是无辜的,但他绝不会以伤害自己母亲的方式去爱护这个他父亲与第三者的肮脏结晶,否则就是对母亲的背叛和不忠。

    这个孩子是Katherine遭受耻辱的见证,所以Jackson家族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接受她,他们誓死捍卫自己的母亲。

    Michael一行人下了车,Joffanie还坐在地上哭。他不想再看到这么荒唐的一幕,他对Janet说:“送她走吧,别让妈妈看见她。”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孩子,有安全意识的大人都不可能真的把她丢在大马路上。可Janet却不同意。

    所有的兄弟姐妹中,老幺Janet跟Michael的关系最为亲近,得知Michael被烧伤她很担心。Michael提前通知了家里他今天会回来,在母亲的号召下,因为工作安排不同、各自忙碌的兄弟姐妹们为了刚出院的他而难得地都回到家聚在一起。Janet看见了Michael头上的纱布,但此刻愤怒的她无暇管这些,她的情绪全在面前这个小东西身上。她驳斥道:“谁都不许送她!她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抱着胳膊站在门内的LaToya素面朝天地穿着睡衣裙子,头发上还卷着卷筒,冷漠地白了一眼:“就让她自己回去呗,反正她住的房子离这儿也不远!”讽刺地说完后,厌烦地转身进了院子。

    大家都懒得再看,陆陆续续地转身走进庄园深处。一向喜欢孩子的Michael却一眼也没看过这个小女孩,他高挑地站在那里,没有情绪地吩咐道:“Miko,你送她回去。”

    Janet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

    Miko应声,他去扶Joffanie,没想到这小姑娘很凶,他一碰她她就不停地尖叫,不停地抓挠捶打着他的手。在她的眼里,这里所有人都是对她不好的坏蛋,他们一定是想要伤害她。

    “你再乱叫唤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Joffanie很怕Janet,不敢再叫,但小小的她很愤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布偶娃娃,然后蛮横地推着Miko的腿,不让他靠近自己。

    “算了算了!就让她自己在路上被车撞死吧!”Janet已经炸毛不想再管,她立即转身大步流星怒气冲冲地进了庄园。

    Michael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平静而复杂。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随后礼貌而温柔地对夏初道:“Grande,可以麻烦你送她回去吗。”

    她从得之不易的“Shiloh”变回了充满距离感“Grande”,他脱口而出的称呼仿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Michael似乎变回了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突然礼貌令夏初有些呆怔,恍惚间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好的。”夏初答应。

    她知道他的心情很不好,她也知道面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耻辱和难堪,她更知道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些、听到这些、知道这些。家族的隐私他丝毫不想暴露给任何人,包括她这个外人在内。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防备地与她拉开距离。

    没有人告诉过夏初这个孩子究竟是谁,但从所见到的一切,她也大致猜到了几分。夏初很聪明,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永远在该安静的时候保持沉默。她很有分寸,绝不会去问不该问的东西。

    而Michael,她想他是故意将她支开的,他让她送Joffanie回去,以免进到还未平息怒火的杰克逊庄园里再次看见那些不该看到的、不该听到的、令他无法同她解释的场景。

    Joffanie抱着玩偶娃娃,牵着夏初的手走在海文赫斯特大道上,身后默默跟着保护她们的Miko。Joffanie不愿意坐车,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可不敢让妈妈发现她到了这边来。

    夏初一直在想事情,目光有些空洞,脸色有些失神,她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低头,发现Joffanie小小的脸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正纯真地望着她。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孩子的问题天真又令人心碎,夏初无法回答她。

    “我知道他们也是爸爸的孩子,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对我很凶。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们好坏。”Joffanie有些迷惑:“还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做错,你的兄长姐妹也没做错,造成这一切错误的是你的父亲。夏初想这样告诉她,但她不能。

    “这个女孩是谁?她有名字吗?”夏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她怀里的玩偶娃娃问她。

    果然,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Joffanie举着自己的娃娃给夏初看,很骄傲地说:“她叫Luna ,她是我的好朋友。”

    夏初低头露出微笑,步行十几分钟后,Joffanie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家的房子了,大概还有几十米的距离。Joffanie突然停下,对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我不能让我妈妈发现我出来过,我得悄悄回去,再见!”

    她甩开了夏初的手,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跶着悄悄进了家门。夏初猜想这所房子的女主人应该就是Michael父亲的情妇,她没有出来过,所以夏初并没有见到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并不好奇,没做任何停留便转身同Miko返回了杰克逊庄园。

    夏初永远忘不了自己人生第一次见到Michael母亲的日子,1984年6月2号。

    她本以为经历如此遭遇的女性,性格要么刚强凶狠,要么软弱无能,可当Katherine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位随和可亲、雍容开明的母亲。她的眼睛很明亮,笑容很和蔼,目光里的坚韧云淡风轻。

    据说丈夫的私生女出现在门外的时候,Katherine正在午睡,只不过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作睡着了。儿女们没有跟她提起这件事,她也一切如常。

    在夏初眼中,她爱自己的每一名孩子,即使有九个,即使他们都已长大成人,但她对他们的爱使他们每个人都像是独生子女一样。

    她一定拥有很多可贵的品格和智慧,夏初想。看到他的母亲,她便能感受到童年的Michael一定被教得很好,他许多宝贵的地方可能都是继承自他的母亲。

    Katherine对夏初很亲切,她仿佛从一开始就很注意这个年轻女孩,且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能从夏初寡淡的神情里看出这个女孩很喜欢自己。她笑跟夏初说:“孩子,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呢?”

    夏初有些惊怔,发觉自己失礼后随即道歉:“对不起。”

    她当然不会生气,温和笑道:“说说原因吧。我猜是因为你的母亲?”

    她很睿智,猜得很准,夏初文静地点了头:“我的养母。”

    “哦,你的养母。我跟她长得很相像?”她问。

    夏初摇头:“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您总能让我想起她,你们都叫Katherine。”

    Katherine幽默地挑眉笑了:“喔,我们都叫Katherine?我的荣幸。只是因为名字吗?”

    夏初微笑着再次摇头:“不止名字,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很多很多,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说话时的语气还有笑容里的优雅明亮,明明两个容貌完全不相同的人之间却有着惊人的相似,记忆中养母的身影几乎要和面前这位夫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两晚,庄园葱郁的院子里,Michael和Janet在打棒球,旁边还围着他们的几个侄子侄女,一直闹着要玩。而夏初和Katherine则像一对母女一样,看着Michael他们玩闹的场景轻松而愉悦地侃侃而谈,这很不像夏初会做的事。可她一直微笑着,虽然平静,可眼睛里满是珍惜和感恩,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她们一见如故,聊起了许多有趣的往事。Katherine对夏初说:“我很惊讶,你是Michael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你们俩现在是男女朋友吗?”

    同样惊讶的还有夏初,不过她只是轻怔了一下,随即笑摇了头:“我不是。我只是他的私人护士。”

    Katherine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Michael从来不跟我说他感情上面的私事。前段时间那个叫……Brooke Shields的女孩子,她好像的确跟我儿子很亲密,我看报纸上也都说他俩是一对,不过我从没听Michael提起过她,也没带她回来过。”耸着肩说完,她还笑着补充了一句:“Michael对女孩子很戒备。”

    她还说Michael小时候总是喜欢故意惹毛LaToya,他总干些把整瓶墨汁洒到她新买的床单上这种熊事。而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曾像普通的叛逆期青少年一样非常不懂事,经常发脾气,完全就是个胡闹的孩子。

    “他那时候经常对Bill大喊大叫。”Katherine忍笑说着,仿佛在揭穿儿子的什么丑事一样:“Bill都快成了他的出气筒了。不过还好Bill不怎么介意,经常自我解嘲。他真是个好保镖,感谢他十几年来一直照顾我的儿子。”

    而到底是什么事造成了如今Michael性格上的反差呢?

    15岁时,Michael患了严重的痤疮,脸上留下了许多粉刺和痘印。皮肤问题给他带来极大的创伤,他几乎都垮了。他到贝弗利山上的高级皮肤专家那儿治疗,但都没用。

    “我告诉他这是上帝的惩罚,因为他曾经取笑Jermaine的脸是‘坑坑洼洼的马路’。”Katherine抿嘴摊手,夏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年多以后,即17岁时他终于度过了这一艰难的年龄段,但这时的Michael几乎成了隐士,成天呆在屋里,眼睛盯着地上,从不直视别人。

    他开始过分关心自己的体重。每天早晨他都要脱掉所有衣服上称称重,然后对着镜子看是否有发胖的迹象。如果他在身体任何地方能提起一小块肉,他都会禁食,直到他确信“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为止。为了战胜痤疮和想像出来的肥胖症,Michael决定放弃他喜爱的法式油炸土豆条和美式油炸土豆片而采用素食菜谱,但他在精神上还是很痛苦。

    他的自尊终日与外表缠绕在一起,两年多的纠结与自卑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创伤。从那时开始,他变得越来越安静,无论面对谁总是容易害羞,腼腆几乎占据了他的性格,即便最后他的脸好起来了,他也还是如此直至如今。

    夏初也认为他的确很在乎自己的容貌。她经常看见他在镜子跟前捯饬自己,一站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关注的点总是一些很细小的地方。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有事没事总要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连睡觉前也不放过。

    Katherine说:“以前他永远是几个男孩里最兴高采烈、最喜欢与人交往的,而现在却变得那么害羞,容易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之中,还有抹不掉的心理障碍。”她无奈地看向夏初:“这件事搞乱了他的性格。”

    夏初静静倾听着,关于家庭与子女们成长的回忆是幸福的,她几乎提到了她所有的孩子,却唯独没有提及丈夫,有些地方也是一带而过。或许她已经淡忘了,又或许她只是装作淡忘了。

    住在杰克逊庄园两天的时间里,夏初已经基本地了解了Michael那些兄弟姐妹们的性格。

    Jackson家的儿子们有着所有正常男孩的性格特征,除此之外,Jackie稳重,Tito憨厚,Jermaine不安分,Marlon傻乐,Randy冲动。

    至于女儿们,大姐Rebbie由于要带孩子,这次没有回来。LaToya很漂亮,也很温柔,但夏初一眼就可以看穿Michael这个姐姐虚荣心有些重,对物质方面十分地追求。她很爱打扮也很会打扮,总是沉迷各种各样的新饰品、新鞋子、新衣服。她很爱干净,不喜欢参与兄弟姐妹们搞的一些户外活动,她觉得很脏很累,她喜欢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尤其她还明文禁止了Michael进她的房间,因为他总喜欢翻腾她的抽屉和柜子,把她盒子里漂亮的耳环、项链拆得一团糟,她喜欢整齐。另外,由于家族遗传她也同样患有皮肤色素失调症,患病期已经很久了导致她看上去就像个白人。

    而老小Janet则跟LaToya完全相反。Janet不会像她的二姐一样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涂上好看的指甲油,她喜欢爬树,喜欢和自己的哥哥打球,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满手脏泥,也不在乎自己的裤腿是否一高一低,不拘小节的样子完全就是个爱笑活泼的假小子。他们全家人都叫她“Dunk”——驴子的缩写,有趣的外号。

    这次他们本受母亲的号召全部回家,可是没待个一天半天的就因为各自的工作或者私事,走得只剩三三两两。

    虽然短暂,可至少他们每个人都因为Michael回来了,然而他们的父亲却迟迟没有出现。直到Michael回家的第三天早晨,这位以严厉著称的大家长终于来了。

    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沉默寡言,疲老的面相有些冷酷凶恶,可是说话声音永远很平淡。他亲吻着Katherine的面颊同她问好,拥抱的老夫妻感情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夏初发现他的孩子们从来不叫他“父亲”或是“爸爸”,而是直呼其名“Joseph”。

    他看上去有点令人畏惧,可有时候却又像一名普通的父亲,会去询问Michael头上的伤势,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注意休息。

    Michael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常之处,轻声细语地一一应答着Joseph的关心。夏初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可她说不上来,直到他的父母亲离开客厅后,他立即冲进了卫生间,重重关上门。

    她听见他在吐。

    他呕吐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仿佛要把心肝肠胃都吐出来似的。

    夏初有些震惊,她走过去扣了几下门,轻声询问:“Michael?”

    “别进来!”

    夏初突然感觉到门震了一下,他在里面将门反锁住了。

    “我很好……”他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很无力。

    夏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十分钟后,Michael出来了,脸色有些苍白,面庞还有些许没有擦干的水珠。她忧心地看着他,却问不出什么关心的话。

    他看着她,眼睛有些无神:“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夏初摇头。

    他没再多说,便步伐缓慢地踏上了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轻轻关上了门,晚饭时也没有出来过。

    晚上九点,夏初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头发走向床边,却听到敲门声。应该是Janet,她说过晚上要给她送一套新的睡衣。

    她开门,是Michael。

    他一脸愁容地看着她,蹙着眉头仿佛有些难受,“我的头很疼,能帮帮我吗?”

    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夏初靠在床上,而Michael横躺在她身边,头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安睡。夏初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密,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她连内衣都没有穿,她不知道刚刚在门口他有没有注意到不该注意的。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不安,他闭着眼睛轻声安慰:“你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人陪着。”说完脸庞还依赖地埋进了她的小腹间。

    “头好痛……”他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夏初愣了会儿,便试探着开始轻轻地帮他按摩太阳穴。渐渐地,Michael的神经身体放松了下来。

    头痛是因为烧伤,而情绪到底是怎么了,他不说,她也不问。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在房间里独处,没有任何言语。

    “咚咚”两声敲门声,是Janet的声音,她给夏初送睡衣来了。

    夏初愣了一瞬,眼前的场景让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仍埋着脸的Michael抓住她的手:“别开门,求你了。”

    夏初没有动,门外的Janet还在敲门,里面毫无动静让她感到奇怪:“Shiloh?你睡了吗?”

    不得不说Janet真的很锲而不舍,夏初不能开门,而她就在门外一直敲,敲不动改为拍门,拍得夏初心烦意乱,然而腿上的Michael却纹丝不动。

    终于,声音停止了,夏初听见了Janet郁闷的下楼声。

    Michael还在睡着,夏初却有些烦恼,难道他就要这么在她腿上睡一整晚吗?夜越来越深,Michael的呼吸变得很均匀,好像真的睡着了。

    长时间的不动让她的腿有些麻,她艰难而小心地挪了挪屁 股。

    “你累了吗?”Michael轻问,但是没有睁眼。

    “还好。”她轻答,原来他一直没睡着。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后,他突地睁开眼看着她,忽然之间的对视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微蹙的眼神看上去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告诉你一个笑话。”

    夏初低头注视着他,有些天真。

    他抓着她的手指轻轻摸上了自己的鼻子,是硬的,夏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怔。她以前从没注意到他的鼻子是做过的,她一向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相貌。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纤细的手指缓缓离开他的脸,缩回手掌里。

    “我能信任你吗?”

    他盯着她,眼里含着无法解释的悲伤和孤独,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她说“能”,还是“不能。沉默了一瞬后,她回答:“如果你怕失望,还是谁也不要相信的好,这样你就不会受伤。”

    她暗示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有期望。有些事情她并不想过多的知道,其实她愿意做一个保守秘密的倾听者,但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人,承受得太多,她怕辜负他。

    可是这一刻的他仿佛已经别无选择,他需要倾诉,倾诉完所有的苦痛,否则,就将会被反噬一般。他望着天花板,“可以关灯吗?”

    太亮了,亮得仿佛能照见他身上所有触目的伤痕,丑陋的过往。

    夏初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伸出了手,按下了床边的开关,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他静静说着话,她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她可以猜到他空洞而视的眼睛有多么的疼痛。

    “五岁那年,我踩上木箱才能够到麦克风,我每日每夜地唱歌、练舞,没有生日,没有圣诞节,取而代之的是日以继夜的工作,无数的挣扎与痛苦……”

    十一岁之前,杰克逊一家还生活在印第安纳州的小城盖瑞,挤在杰克逊大街的一所小房子里。这是一个孩子众多且清贫普通的黑人家庭,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除了温饱,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去干别的事,那是看不见任何未来的日子。

    Joseph性格暴躁却热爱音乐,年轻时一直有个音乐梦,还组了一个叫“猎鹰”的乐队。孩子们会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乐器从柜子里拿出来练习,可大孩子永远不愿意带小的玩,在小Michael答应不跑去告密以后,他才被允许站在一旁看着,但是仍然没有上手摸摸的份。某一次Tito不小心将电吉他的弦给拨断了,在事情败露之后,孩子们吓得要死,可Joseph却发现了孩子们的天赋,躲过了一场暴揍。从此,父亲将他们组成一个小乐队,开始每天训练他们。

    Michael那时太小,根本不在大人的考虑范围之内,直到他五岁的时候学校要公演,他在台上独唱了《Climb every mountain》,所有人都惊讶于这个孩子的天赋异禀,Katherine看见Michael的祖父甚至在台下听哭了,开始抹眼泪。当天他便被允许加入了兄长们的团队,被热爱的音乐舞蹈滋润培养,也就此被推进了噩梦的深渊。

    在成长的年纪,他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排练。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扔下书包推开所有家具开始练习到半夜,日复一日,皆是如此。Joseph总是会手拿皮带在一旁严厉地盯着他们,要是谁出了一点错,就将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Michael和Marlon稍微小一点,不像Jackie、Tito和Jermaine一样被打得那么惨,但他却总是因为排练之外的事情挨打,他的不服气导致他挨的打比哥哥们加在一块儿的还要多。那时真的太小了,不懂什么叫怕,每次一挨打Michael就会很愤怒地抓起鞋子朝父亲扔过去,或干脆挥动拳头乱打一气,他一还手,Joseph就气得简直要杀了他,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妈妈告诉我,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爱还手,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但幼年关于Joseph最清晰的记忆就是我为了躲他的皮带而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

    可那只是几岁大的时候,孩子稍微大了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了。Michael的年龄在变,可是父亲的毒打随着你的长大而却变本加厉。

    “他拿什么打你?”夏初摸着他的头发问。

    “Everything.”

    沉默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Michael回答的声音冷漠异常。

    无论身边有什么,他都会抄起来抽在他的身上。皮带、鞭子、板凳、球拍、电熨斗的电线,他惩治他,教训他,他会扒光他的衣服往他身上淋满油,然后用足以抽破玻璃的力度抽在他身上,拎起他的身子将他的头往墙上撞,并且不停地用言语羞辱他。

    “为什么会唱错!为什么会跳错!你这个大鼻子!”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他妈妈在旁边不停地尖叫:“住手Joe!住手Joe!你会杀了他的Joe!”

    一直到他青春期自尊心最难熬的时段,他还在不停地说:“嘿,大鼻子,你可绝不是从我遗传的大鼻子。””

    父亲殴打他时脸上的暴虐……他那带着残忍的喜悦的嘲弄……就像魔鬼一样缠绕在Michael的心头。夏初突然感觉他的身体开始紧绷,他竟然在啜泣,胸口发闷,一股恶心再度席卷他的胃。他难受得开始发抖,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搐,夏初被吓到了,她立即抱紧他的身子。

    “Michael!”她心痛地用力搂着他,脸颊贴住他的额头,手不停地搓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Michael一直在哭,他蜷缩在夏初的怀里就像一个脆弱的婴儿。过了很久很久,他好像哭累了,在她不厌其烦的温柔拍哄下,他啜泣的声音变得微弱,颤抖的身体也逐渐平稳,仿佛睡着了。

    时间在流逝,已是凌晨一点,但一片漆黑的周围使得夏初无法知道时间,可她知道已经很晚了,因为Michael脸埋在她怀里睡了很久。

    她虽然想下床让他一个人好好睡,但是却不忍心离开他。她害怕他醒来后见到自己消失时的失望和孤独。

    可Michael却因为装着心事而睡得并不踏实,仿佛是因为什么事还没完成,他又迷迷糊糊地醒了,梦呓一般地说着:“我还没说完……”

    她捧着他的脸,轻声道:“别说了。”

    “不……”他泛着困意话语间有些无力和恍惚,但她知道他是清醒的,“我要说完,我得说完。”

    “我恨Joseph,我恨他……”他一直不停念着。

    童年遭受如此屈辱的阴影,一个父亲究竟做到何种地步才能将儿子逼成这番?夏初无法设想,要是没有Katherine的母爱,他将如何长大成人。可Michael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她惊怔。

    “我总是很痛恨他,可有时候我又很爱他。”

    记忆中父亲从没有和他玩过游戏,也不曾背过他,可他仍经常会想起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四岁,小小的他和哥哥们总是会很盼望爸爸赶紧从钢铁厂下班回家。爸爸很凶,回来后也总是板着脸,但是却会装作无意的样子把一大袋浇了糖汁的炸面包圈故意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才进卧室。哥哥们会立即从拥挤的高低床上冲下来,嬉闹着哄抢食物。那时候Randy和Janet都还没出生,他最幼小,怎么可能抢得过他们,挤在最外边踮着脚尖伸长了小手却也够不到一丁点儿。美味的面包圈眼看就要被抢完了,他都要气哭了,大叫着地捶打哥哥的腿,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突然,爸爸从卧室开门出来了,他大步上前一把抱起他放到桌上坐着,夺过大哥、二哥手里多拿了的面包圈塞到他手里,笑道:“没用的小家伙,吃吧!”

    原来他回来之后一直在卧室从门缝里偷偷看着他们。

    在开始训练孩子们之前的年月里,他还经常利用空闲时间带他们去公园坐旋转木马。那时的Michael年纪太小,虽然早记不清坐木马时的感觉,朦胧的记忆中却仍记得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扶着他小小的身子。父亲怕他抓不稳歪下去,一直在旁边跟着走。

    Joseph对他来说像个谜,他很迷惑,他甚至搞不清楚父亲究竟爱不爱自己。

    “他当然爱你。”夏初回答了他的疑问。

    Michael沉默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会离开你,唯有父母不会。如果有一天你受到伤害,他一定会选择站到你身后保护你,支撑你。”

    是。Michael陷入冥想。

    父亲总是保护着他们,这是他一直在为他们做的事情,是这样。

    在他的严厉下,他的孩子们处在那样黑暗混乱的市井年代中却没有一个走上歧途,他们没有一个嗜酒、偷盗、吸毒、抢劫、加入黑社会。

    是他努力地使这个艰难的家庭摆脱了贫困,从一套只有两间卧室的小房子走出来,从没有前途的小镇走出来,他想让他的孩子登上国际舞台成为超级巨星,而不是没有选择的钢铁厂工人。

    事实证明,孩子们的人生因他而改变。他们歌唱事业的成功离不开他的严酷鞭策,他逼着他们日夜不停地艰苦排练,他为他们规划前途制定未来,他总是用最好的方式照顾他们的利益,保证他们在这行摸爬滚打中不受骗上当。

    只是,所用的方式残忍粗暴到令所有人汗颜,包括夏初这个陌生人。

    他的确很感激父亲为这个家所拼搏的一切,也很感激他为自己的前程所作出某些重大且英明的决定。但是,他知道吗?他惨不忍睹的方式令他在辉煌中痛苦一生。

    哭泣的怨恨早已超过理智淹没了冷漠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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