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参观了几个主要展馆后，乔凝和江澄上了展览中心顶楼的天台，呼吸新鲜的空气。

    夜风微凉，吹起江澄额前的头发，他双臂搁在栏杆上，神情有些寥落地望着远处。

    乔凝看着他笼罩在灯下的颀长背影有一种孤绝清寂的味道，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

    好像刚才接了父母的电话后，他情绪就很低落的样子。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踏上前去，打破沉默：“你爸妈是不是看见网上新闻，所以打电话来问你啊？”

    短暂的静默，江澄开口回道：“嗯，他们平时不太上网的，一般的事情也不会来问我，因为他们怕我反过来担心他们。”

    他眉心微蹙，“这次是亲戚正好看见我被追尾的微博，告诉了他们，他们担心我有事，就打电话问我情况了。”

    他知道父母一直担心没有背景后台的他在娱乐圈独自打拼会受尽委屈，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不让他们成为他的心理负担。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个盘桓在脑中已久的问题又浮上心头，于是，乔凝脱口而出，问道：“江澄……你后悔过吗？”

    猝不及防的江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并没有把问句说完整，可他就是听懂了她想问的问题——

    你后悔过放弃了建筑设计方面的天赋和大好前程，而投身荆棘密布的娱乐圈吗？

    你后悔过因自己的选择，走上一条充斥着险恶丑陋的道路，而让自己平凡的父母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并为自己担忧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澄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侧过身，深深地看着她，“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是因为从小喜欢唱歌，为了追逐梦想才会选择进入娱乐圈……其实，不止如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乔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原因？”

    仿佛是觉得难以再面对她，江澄别开视线，沉默了半响，才艰难地开口道：“……为了钱。”

    “……”吃惊的乔凝微微睁大眼睛。

    “当年，在我刚参加完歌唱比赛后，我奶奶突然生了一场重病，各种手术放化疗费用过百万，还不包括后续高昂的治疗费用，为了治病，爷爷奶奶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和我爸妈住到了一起……”

    没有做声的乔凝十指绞在一起，看着江澄的神情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你知道么，山城的房价向来不高，所以一套老房子也不值多少钱。我当时在国家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听起来这份工作很高大上，实则前两年的收入水平并不高……我把大学期间获得的奖学金和工作两年的积蓄都给了我爸妈，但爷爷奶奶知道后坚决不肯要，说我以后还要买房子结婚娶媳妇儿，不能把钱都用完。”

    江澄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我在读书的时候，周围人就一直说以我的外形条件应该去做明星，娱乐圈赚钱又多又快，多好啊。那时的我对于出道什么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可奶奶生病后，家里经济一下子变得拮据……所以，后来华乐找我的时候，我思考了很久，决定签约。”

    乔凝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完全没想到此刻的江澄竟然会把自己几乎最压抑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

    她真不该问出那样的问题！

    “虽然签约后没有被重用，只是零零散散地接一些工作，但报酬还是远远高过了在研究院的时候。这几年，我不温不火地在娱乐圈混着，也算赚了不少钱，治疗费用不用愁了，奶奶的病情也终于稳定了，我又给爸妈置换了大房子……”

    江澄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你一定觉得我很庸俗吧？”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无暇，也许是沉重的心绪难以抒解，也许是他压抑了太久，过于渴望能与人倾诉……

    又也许……只是他太想得到她的理解和肯定，竟一鼓作气将最隐秘的心事全盘托出。

    她不知道吧，她对他已是如此重要。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堪堪发觉。

    眼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似乎已经做好了她会看轻自己的准备，乔凝的心却因为他如此卑微的样子轻颤了一下。

    斟酌后，她看着江澄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想赚更多的钱，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的初衷没有错啊！有机会有能力将它付诸现实的人是幸运的，这样的选择也一样没有错！”

    这一刻，江澄读懂了乔凝眸中奇异的温柔与理解，忽然产生了一种很想拥抱她的冲动。

    明明如此触手可及，只要伸出双臂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可他克制住了——

    不，还不是现在。

    他怕一莽撞，连朋友都没得做。

    见江澄默不作声，以为他误会自己言不由衷的乔凝有些急了，“你可能想我这样出生在富裕家庭的人不会对普通人遇到困境时没有钱的痛苦和绝望感同身受，不会真的理解你的两难抉择，但请你相信，我是懂的！”

    当小小年纪的她跟着母亲第一次参加慈善公益活动，看到许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原本有治愈机会的小孩因为家里没有钱，家长被迫选择放弃治疗，只能带他们回家等死的时候，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那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她从没有见过的世界残忍的另一面。

    那时候，母亲告诉她，她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孩子，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孩子、不幸的大人，既然她们有能力，就要要尽可能地帮助他人。

    小小的她记住了母亲的叮咛。

    这也是乔凝至今不愿接手华鼎集团事务，却早早揽下乔家所有慈善事业的原因。

    “江澄，我真的懂！”

    乔凝又扬声重复了一遍，她莫名地心慌意乱，就好像担心他把自己归类为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千金，从而将她与他划分为两个世界的人。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江澄静静地看着乔凝，忍不住抬手拨开吹拂到她面颊的长发，将它们捋到耳后。

    他淡淡一笑，仿佛一瞬间拨开了乌云，明月露出清辉，“我当然知道你懂。”

    她是多好的人，即使相识不久，他也能体会。

    “……”乔凝感受到他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耳朵的温度，就那么短暂的一秒，却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正当她准备再说些安慰的话的时候，江澄转过身，重新望向深黑的夜空。

    “你问我有没有后悔过，实际上这些年，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当年奶奶没有生病，我是不是还在研究院里继续干着老本行……”

    他十指交叉，握紧，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起初，进娱乐圈是为了赚钱也好，为了所谓的梦想也罢，总归参杂着些私心……可到后来，粉丝逐渐多起来，我发现，我说的话、做的事居然可以对她们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江澄忽而转过身，手肘往后撑在栏杆上。

    “这就是做明星最大的意义吧，用自己的积极向上的三观去引导更多的人，鼓励大家都能变成比过去更好的人……”

    乔凝本想跟着调节气氛去说，哇，林希哥哥你政治觉悟和社会责任感很高啊，一想到现在这种正经气氛实在不适合说笑，便咽下这句话。

    “这些年来，我有过失落，有过茫然，也有过想要放弃的时候。但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我从来没有过后悔的时候。”江澄挺直脊背，语气带了丝向她坦诚一切后的轻松。

    接着，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的口吻冷静而平稳，“不管选择了哪条路，走下去就对了，不到终点怎么知道是好是坏？后悔……从来就不是我江澄的风格。”

    说完，江澄扭头看向她，低垂的眉眼在灯光下映出极好看的弧度，衬得他的面容越发的温柔。而他眼底的那两簇幽亮、执着的火苗，仿佛漩涡般吸引着人的心神。

    乔凝只觉得从心底猛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还没来得及去深究这份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又听江澄说道：“而且，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如果没有进入娱乐圈，如何帮助家庭度过艰难时刻，完成儿时梦想，得到万千粉丝的厚爱……

    还有，就不会有机会认识她了吧。

    他注视着她，眼中蓦地闪过一些乔凝读不懂的东西，还想细读，江澄已经微微移开目光。

    “对不起，我今天晚上状态不太好，把负能量都传给你了。”

    “没关系，人都有情绪起伏的时候。”乔凝笑了笑，“是我不该问你那样的问题。”

    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娇俏迷人，笑意像是从眼睛里流泻出来一般，给人温暖又真诚的感觉，不似江澄看惯了的女星们或公式化或敷衍的笑容。

    她微微前倾身子，仰着漂亮的脸蛋，撒娇道：“林希哥哥不会怪我吧？”

    终归是她不好，唐突地问了那样一个问题，才勾起他的伤心事，她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刚才那般黯然神伤的模样。

    江澄知道她心里恐怕有几分内疚，为冲淡她的负罪感，他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地回道：“看你表现咯。”

    “啊？什么表现？”

    “嗯……我还没想好。”

    “那你快想啊！”

    在天台上又待了片刻，两人并肩往回走，喋喋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场馆内，地面上的两个影子时不时纠缠在一起。

    在走向出口的路上，乔凝偷瞄了江澄好几次，内心纠结不已。

    既然他能对自己毫无保留，她又怎么能再向他刻意隐瞒身份？

    如果现在告诉江澄，他人这么好，不会责怪她的吧？他们还能继续当好朋友的吧？

    “江澄，其实我……”

    鼓起勇气的她才小声说了几个字，江澄的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涵涵。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接起电话，“喂，涵涵，怎么了？”

    “江哥，琳姐让我打电话给你，现在酒店外面聚集了很多你的粉丝，还有不少记者蹲在这里等你。你今晚别回那家酒店了，我们给你订了其他酒店住一晚！”

    “记者？”

    “嗯，对！他们肯定是想采访你对今天事情的态度！我们说你今晚不回酒店，劝粉丝先回去，但记者肯定没那么好打发！我等下就把新的酒店地址发给你！”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江澄问乔凝：“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