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帮理不帮君(1)

小说:天师含章 作者:愁雨山人
    此言一出群臣皆噤若寒蝉,朝板后的一双双眼睛在闵樊和聂锋之间来回打转。

    闵樊对林少华说道:“也不能因你一人之言就确定是聂锋手底下的士兵,可有证据啊?”

    林少华道:“微臣府中下人皆可作证,若是皇上不信,巡夜的更夫也亲眼所见,据更夫所言,那些贼人说自己才从军营回来,若不是善战的士兵,又怎会从微臣府中全身而退。”他重重叩头大声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为臣做主。”

    聂锋拱手说道:“皇上,此事末将一定严查,若是手下的士兵作乱,末将定提了他们人头亲自请罪。”

    林少华怯懦的反驳:“聂将军自然是护着自己手底下的人,臣恳请皇上派人督察此案。”

    闵樊微微点头,目光快速扫过殿中群臣,在大理寺少卿的身上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俞冕身上:“这样吧,朕让俞冕全权负责彻查此案。”

    林少华磕头说道:“谢皇上!”

    “俞冕,朕把此事交给你了,尽快处理妥当,给林少华一个公道。”闵樊说。

    俞冕心里疑惑,查案的事情交给大理寺就行了,怎么皇上丢给他了?既然皇上发话了,他也只能拿着朝板跪地回答:“臣遵旨。”

    闵樊又对林少华说:“爱卿丧女,朕也心情沉痛,逝者为大,朕准你的假把家中事情处理好再做朝务。”

    林少华感激万分:“微臣感念皇恩!”

    退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议论此事,许含章与俞冕并肩出了殿门,林少华从身后快步追上来,对俞冕说:“俞大人可否现在就去本官府上坐坐。”

    俞冕原本是想去许坤元府里吃了午饭再去朝奉府看看情况,见林少华急着让他赶紧查案,便点头说:“也好,这就随林大人去吧。”

    林少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一双红肿的眼睛又看向许含章:“许天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丧失至亲的痛苦许含章也是经历过的,他心中一软,说道:“林大人请说。”

    林少华哽咽道:“我女儿林婉苑死得可怜,许天师道法精湛,可否帮忙超度一下亡魂,让她不要做个孤魂野鬼。”

    许含章点点头:“林大人请节哀顺变,待我去府中拿了法器,下午便去你府里设坛。”

    聂锋下了朝堂骑着马怒气冲冲地回到将军府里,一进门便拍着桌子吼道:“去,把所有士兵都叫到府里。”

    通知下去没多久,原本在各自家中探亲的一百名士兵全部被召回将军府,一群大男人顿时把偌大的将军府大院挤满,众人被突然召回也都不明所以,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都给我站好了!”聂锋黑着脸吼道,所有人立马齐整了队伍闭嘴站直。

    “老子千挑万选带你们回城探亲,你们倒好,尽给老子惹事!回来的时候老子没带你们去妓院泄火吗?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崽子去抢朝奉大夫的亲眷!啊!给老子站出来!”

    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无辜的表情。聂锋发狠地点头:“你们一个个装死是吧,我聂锋怎么教出了你们这群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王宇博,你带几个人,去这些人家里一个不落地仔细查问,昨晚四更天时谁不在家,查完了回来禀报。”聂锋说。

    监军王宇博拱手道:“是,将军。”然后挑了几个亲信出府盘查。

    聂锋咬牙啐了一口骂道:“他奶奶的,要是让老子逮到是哪几个人犯事,老子非把他们皮扒下来不可。”说完便一个人回了前厅坐在椅子上干等着生闷气。

    其妻谭氏一脸担忧地在前厅里来回踱步,手指攥着帕子说道:“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把犯事儿的士兵逮到处死你也难辞其咎啊!我只怕皇上会责罚于你,治你个管理不当之罪……”

    “罚肯定是会罚的,若是俞冕真查出是我手底下的人作恶杀人,只怕皇上就不是定我失职之罪这么简单。”聂锋一对乌黑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府里小厮来通报说:“将军,攸王来了。”

    “你去后院回避一下。”聂锋对谭氏说。谭氏点点头快步离开前厅。

    聂锋连忙起身去院子里,只见闵攸带着木轩已经站在院中,面对着一群罚站的士兵阴沉着脸不语。

    聂锋走到他身边跪地:“末将参见王爷。”

    “起来吧。”闵攸没看他,依旧眯着一双俊眼不停地扫视士兵的脸。

    “王爷,末将一共就带回来一百来号人,全在这里,盘问了半天没人承认是自己犯的事。”聂锋说。

    “进屋说话。”闵攸沉着脸抬腿走进前厅,聂锋命下人奉了茶自己也跟了进去。

    “本王已经派人私下调查过了,这事不简单,虽然不排除确实有可能是士兵喝多了闹事,但本王觉得此事更像有人刻意为之,嫁祸于你。”闵攸慢慢分析道:“你看门口突然召回的士兵们都是轻装便衣,有谁会穿着队里的盔甲挎刀去赌博喝酒。”

    聂锋微微点头:“说实话,王爷,末将也不相信我练出来的兵会做这等歹事。”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手下的人,恐怕这次不好应付。”闵攸放下茶杯微微皱眉继续说:“更麻烦的是这案子没丢给大理寺,反而交给俞冕查办,此人行事规矩说一不二,性子又清高孤傲,若是换做旁人,本王都能替你把事情压下来,只是俞冕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聂锋在脑中努力思索了一下俞冕的样子,说道:“末将在晚宴上见他同许含章倒是分外交好,不如王爷从许含章入手,让他去跟俞冕说情。”

    闵攸斜眼轻笑:“你当许含章是好说话的人?他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对谁都耐着性子,本质里脾气秉性比俞冕也软不到哪里去,天底下敢借画提醒皇上的人只他一个。”闵攸无奈地想,若是许含章真这么好拉拢,自己早就把人弄到手了。

    三个时辰后,王宇博领着几个人回来,手里拿了一张纸递给聂锋说道:“将军,卑职挨家挨户去问了,昨夜一共有十七人不在家中,名字都在纸上。”

    “该查还是要查啊。”聂锋叹气,拿着纸走出前厅来到院子里点名,让名单上的人出列,其余人等回家待命。

    聂锋说:“留下的人,一个一个给本将军说清楚昨晚在何处,做了什么事情,可有证人,你们的话我会派人亲自查验,若有半句虚言,老子自己提刀宰了你们。”

    留下来的十七个士兵惶恐地站在院中轮流报告行程。

    宁远将军府忙着自查盘问,朝奉府则是另一番凄惨光景,门口挂着两个大白灯笼,正厅被布置成灵堂,中央摆放着一副棺材,墙上挂着沉痛悼念的挽联。

    林少华的妻子霍氏领着一众亲眷趴在棺材上哭得呼天抢地,林少华因丧女心情沉痛,但还是强撑着忙里忙外摆了酒席接待上门悼念的各路官员。

    林少华领着仆人站在门口,垂着脑袋招呼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官员,耳边听到的全是:“林大人请节哀。”他只得不住地点头,有气无力地招呼道:“各位大人请屋里上座。”然后让下人领着官员们去屋内。

    闵攸带着木轩来朝奉府吊唁,来到院中远远看见见许含章穿着道袍正在灵堂做超度法事。他觉得道袍比朝服更适合许含章,藏青色的宽松道袍衬得许含章面如冠玉,少了些世俗烟火气,多了几分淡泊的仙气,便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见自家王爷看得入神,木轩在闵攸身后小声提醒道:“王爷,俞冕来了。”

    俞冕刚收集了两个更夫的证词从外面回到朝奉府,见攸王站在院内便跪地道:“下官参见王爷。”

    闵攸从许含章身上收回目光,淡淡说:“起来吧。”

    俞冕起身后正欲走开,闵攸又追问道:“俞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俞冕混久了官场,自然知道聂锋是攸王那一派,若是聂锋出事,攸王定会损失一员大将。但他并不隐瞒,如实说了自己调查下来的情况,就是想看看攸王会不会逼自己妥协。

    俞冕拱手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询问了两个目击事件的更夫和府中家仆一共十余人,皆和林大人所说一致,昨夜子时确实是一伙穿着盔甲挎刀的士兵来朝奉府闹事,约莫五人,且武艺高超全身而退,至今找不见人。”

    闵攸微微蹙眉:“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是聂锋手下士兵所为?”

    俞冕说:“有个眼尖下人拿着扫帚去阻拦时,看见其中一人的刀柄上刻了个‘胜’字。”说完意味深长地盯着闵攸。

    闵攸点点头,幽幽说道:“没错,宁远将军手下的人确实佩刀上都刻有此字以激励士兵骁勇抗敌。”

    “不仅如此,下官还从林小姐的床上发现了一小块红色布料,下官猜想应该是林小姐在挣扎的时候从歹人身上撕扯下来的。”俞冕看了闵攸一眼,继续分析:“我朝士兵的盔甲只护身躯,所以下官觉得这应该是胳膊上扯下来的布。”

    闵攸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

    “王爷你说巧不巧,宁远将军手下士兵的兵服底色就是暗红色的布料。”俞冕扬唇微微一笑:“下官恐怕马上要去宁远将军府内打扰一下,若是哪个士兵交上来的兵服袖子有破损,人证物证皆在就可以定案了。”

    闵攸沉下眸子不语,双手负在身后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想些什么。

    许含章也做完了法事从灵堂出来,走到闵攸面前跪地:“参见王爷。”

    “起来吧。”

    许含章起身看着闵攸,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二人。他斟酌再三,拉了拉俞冕的衣袖小声说道:“待会儿我与你讲个事。”

    闵攸微微挑眉一脸不悦地说:“什么事本王就不能听吗?”

    许含章连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想打扰王爷。”

    闵攸眸色幽暗,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下官刚才在替林小姐殓复时发现她的指甲里有些带血丝的皮肉,应该是从歹人身上抓下来的。”

    俞冕抓着他的手拍了拍:“含章,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刚才还说布料的事情,看来这块布确实是从歹人身上扯下来的,林小姐用力过猛还抓破了施暴者的皮肉。”

    许含章说:“能帮上你自然是好的,本来想叫你去看看的,林夫人不答应,说不想让自己女儿的遗容让太多外姓男子看到,所以我就盖棺了。”

    闵攸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二人的手上绕了一圈,说道:“俞大人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将军府。”

    俞冕想了想,点头说:“也好。”他转头问许含章:“你事情忙完没有,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许含章却看着闵攸说:“府中无事,王爷若不嫌下官叨扰的话……”

    “许天师也一同去吧。”闵攸抢先一步说道,然后转身走在前面。

    木轩跟在闵攸身后,不住地回头张望,俞冕凑到许含章耳边问道:“这侍卫鬼鬼祟祟看什么呐?”

    “他在找人。”许含章会意地笑了笑,微微提高声音对木轩说:“木侍卫,沁芳今日在府里做女红。”

    木轩脸色蓦地一红,低下头不再张望。

    三人的轿子在宁远将军府门前落下,许含章掀开轿帘跟着闵攸和俞冕走进府内。院中仅剩下七个士兵,聂锋仰着脸愁眉不展地来回踱步。

    俞冕眼前一亮,说道:“看来聂将军都帮我把人查出来了。”

    聂锋虽然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却也不怕俞冕查他,说道:“俞大人有本事亲自审问吧,昨夜子时不在家中的就这些人,反正我是问不出什么。”说完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头烦闷仰头灌了一杯茶。

    俞冕也不急,只是对王宇博说道:“你是监军吧?带几个人去他们家里把兵服盔甲和佩刀都拿来,衣服是谁的要标上名字别搞混了。”说完他又走到那七个士兵的身边一一盘问昨夜去向。

    俞冕抬手指了指左边第一个士兵:“从你开始,先自报姓名,再说昨晚几时出门,与谁一起,去了哪里。”

    许含章和闵攸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听俞冕问话,聂锋本有一肚子委屈要跟闵攸抱怨,碍于许含章在这里,也就闷着不说话。

    没多久王宇博把几个人放在家中的兵服拿过来,俞冕先拿起佩刀看了看,果然每把刀柄上都刻有“胜”字,接着他又一件一件仔细翻看了军衣。

    “赵韬……”他看着绣在衣襟里的名字,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布与兵服衣肘处的破洞比了比,完美契合。

    俞冕面色复杂地思索了一阵子,接着一语不发地领着七个士兵进了客房,许含章疑惑地看着他一个人忙里忙外,表情却不轻松。

    聂锋抬头看了看天边的落日,说道:“天快黑了,王爷和许天师不如在府里吃了晚饭再走。”

    许含章笑了笑起身说道:“聂将军烦事缠身,我也不便叨扰,这就回去了。”

    这时客房的门也打开,俞冕从屋内走出对闵攸和聂锋客套了几句拱手作别,然后二话没说拉起许含章的胳膊离开将军府。

    “含章,今晚你去我府里吃饭,我有话要和你说。”俞冕掀开轿帘坐进去,许含章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似乎在苦恼什么,于是点头说:“依你。”

    虽然俞冕的官职比许含章大,府邸却没有坤元府那么气派,院墙两边却种着樟树,樟树四季常青根枝笔直,许含章走进去的时候望着头顶的绿荫片刻有种入春的感觉。

    俞冕将他请入屋内,二人坐在紫檀八仙桌让边说话边等着后厨做好了菜端上来。

    “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许含章问道。

    俞冕愤懑地说:“我算是被这案子框地死死的了。”他把袖中的布料递给许含,问道:“你不觉得蹊跷吗?这布料边缘齐整,不像是被扯下来的,更像是故意剪下来留在床上。”

    许含章点点头:“那几个士兵身上可有抓痕?”

    “我带他们去客房里检查过了,让人头疼的是他们手上胳膊上背后胸前旧伤新伤都有,很难分辨,如此之来他们的嫌疑就更大了。”

    许含章说:“行军打仗之人出生入死,身上自然是有伤的。”

    俞冕微微叹气:“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各种线索都太直白太刻意了,就像有人故意嫁祸于聂锋,而我却无法替他沉冤昭雪,如今各种证据都指向他,除非死人说话,不然真的不好交差。”

    “这话你怎么不在将军府里说,我见聂将军也发愁,他以为你要定他的罪。”

    俞冕微微抬眼:“我是担心聂锋手底下有异心者。”

    许含章一惊:“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俞冕露出一抹无奈地冷笑:“我堂堂谏议大夫怕他捣鬼不成?只是担心他身后的人。”他幽幽望着许含章,轻声说道:“聂将军若是定了罪谁会受挫谁会得利,你我都明白。”

    许含章自然知道俞冕话里的说的是谁,想到那晚闵樊放的狠话,他更加确信皇上已经盘算好这次事情,借着寿元节聂锋回皇城贺寿的机会除掉他,以此杀杀攸王的锐气。

    许含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俞冕板着脸想了想,半晌苦涩地笑笑:“皇上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聂锋,这冤案是扣在我的脑袋上,我俞某人不屑于做这种嫁祸的歹事。”

    说罢,他垂下眼抿着嘴唇不语,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此事我会一查到底,不能让聂将军和士兵们蒙受这种不清白的罪名。”

    许含章担忧地说:“若你真查清楚了,岂不是坏了皇上的事,那他会不会……”

    俞冕认真地看着他,瞳孔幽暗如同一潭望不到底的深井:“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选?”

    许含章微怔,片刻后轻轻笑了笑:“自然是,帮理不帮君。为人臣者皇上为大,但若皇上错了,做臣子的不纠正却装傻充愣跟着错,那就是我们失职。”

    俞冕听罢释然一笑:“想不到这世上不止我一个蠢笨之人,明知南墙硬还偏要往上撞的。”

    他欣慰地点点头,轻声说:“含章,我有你这个知己也不枉活,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

    “你放心地查,皇上若是怒了我便去殿上替你求情。”许含章打断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触怒龙颜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