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得知钱员外家的十亩田地已经播种完成,许含章和沁芳吃了午饭便带着法器赶过去。
钱员外站在田埂边迎接,见许含章往这边走来连忙下跪:“下官钱邵东拜见许天师。”
“钱员外快请起,我还要谢你肯帮我做这些事。”许含章扶起他说道。
“许天师,供台和贡品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备齐了,我这就带你去。”
许含章和沁芳跟在钱邵东身后来到供台前,他大概检查了一下,摆放方位正确,贡品也够富足,虽然是荒年粮食紧张,钱员外还是倾囊相助准备了三牲做贡品。
供台面对着一望无垠的空旷田亩,许含章指着田地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些地方都撒上麦种了吧?”
钱邵东说:“下官派了二十多人从作日下午就开始松土播种了,今日天亮才完成。”
许含章点点头:“那就开坛吧。”
沁芳抖开绛紫色法衣伺候他穿上,又将上清冠捧起递给他。
许含章扶正了头冠缓缓走到供台前,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闵攸和木轩恰巧这时候也过来看法事,钱邵东本来正要跪地,被木轩一把拦住,小声说道:“别打扰了许天师做法。”
几个人将信将疑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许含章站在桌前掐着手指神神叨叨地念咒,香炉里的三柱高香冒出袅袅青烟萦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许含章念咒时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苦闷,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跟谁商量着什么。半柱香之后,他才微微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树枝缓缓走在田埂上。
闵攸目光狐疑地追随着许含章的身影,见他围着农田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手里的树枝时不时对着田地轻轻点一下。
这时沁芳发现了异样,惊喜地指着农田小声惊呼:“你们快看,种子冒芽了!”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许含章所经之处,原本光秃秃的土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绿色芽尖。
钱邵东惊诧道:“神了!真真是神了!”
闵攸的眼睛也跟着一亮,接着换了一种复杂的眼神继续盯着许含章。
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许含章终于走完了十亩田地,此时他已是满脸虚汗,疲惫地喘着粗气站在田地中央。
田边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众人望着田里冒出的绿芽一脸惊诧地小声议论,接着纷纷跪地不停地叩头喊道:“求天师救救我们!”
“求苍天显灵救救赣州的老百姓吧!”
许含章抬起脸望向不远处一群衣衫褴褛跪拜的百姓,从他们黝黑布满沟壑的脸上看到了心酸与希望。
或许义父站在求雨台上所见的景象比这更惨烈吧,他又是用何种怜悯与无奈的眼神俯视着遭受天灾人祸的黎民苍生。
“还差一点……”他喃喃自语,鼓足了精神定住脚站稳,闭上眼继续掐指念咒,接着突然猛得睁眼抬起双手叫了一声:“起!”
顷刻间十亩土地上的芽尖穿破土壤高高的窜了出来,接着迅速拔节抽穗。围观的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望着一片金黄的麦田,眼神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只觉得面前这片麦田比黄金都要珍贵万分。
沁芳更是激动地拍起手来:“公子简直就是神仙啊!”话音刚落,就见置身于金色麦浪中的许含章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倒进田地里。
“公子!”沁芳惊呼了一声,连忙抬腿跑过去,闵攸却先她一步穿过麦田拉起许含章的胳膊拽进怀里。
“许含章。”闵攸试探着叫了他却得不到应答,却见许含章的脸色惨白,双唇也不似以往那般红艳,整个人如同昏死一般。
“快去叫大夫。”闵攸抱起他跑出农田直奔县衙,沁芳也跟在身后担心地自责:“早知道做个法事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拦着公子。”
闵攸将许含章侧拥在怀里,快马奔回府署安顿好,大夫探了探许含章的脉搏说道:“王爷不必惊慌,许天师只是因为脱力突发的气虚体弱,开几副方子补补身子便可。”
闵攸松了口气,望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冰冷的内心似乎久违地紧张了一下。
沁芳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坐下,她在床头竖起靠垫轻柔地扶起许含章的上半身把药吹凉了喂进去。
闵攸沉吟片刻,说道:“他在衡泉置的时候,恐怕就有此打算了。”
木轩不解地问:“王爷何出此言?”
“芍药花。”沁芳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许含章嘴角溢出的药汁,继续说:“明明是秋日,衡泉置之所以会有春天开的芍药花,定是公子为了催熟植物拿来练手了。”
闵攸问她:“那日你说许含章拿着书去了驿馆后院,他拿的是什么书。”
沁芳看了他一眼,脸转向墙边的柜子:“就在里面放着呢。”
闵攸打开柜子拿出最上面的一本书,书页微微泛黄还有些破损,封面写着《阴笈九录》,看样子应该是传下来的旧书。
他拿着书在桌边坐下细细翻看,脸色越来越阴沉,木轩紧张地望着闵攸问道:“王爷,这书可有什么异样?”
闵攸合上书问道:“他平日里看的经书都是这种?”
沁芳点头:“对啊。”
闵攸把书丢到一旁,说道:“常听人说道法修身养性,怎么感觉这本经书的修行方法这么阴邪呢。”
木轩思索了一番:“王爷的意思是……许天师晕倒是因为用了这上面的法术?”
闵攸并不回答,起身领着木轩离开,临走时对沁芳说:“好生照顾他。”
木轩跟在他身后回到屋里,见闵攸神情烦躁,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还按原计划行事吗?”
闵攸站在窗前,手指不安地敲着窗台说道:“看样子许含章和沈渊一样是条愚忠的狗,即使为皇上豁出命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与其让他成为皇兄的利剑,不如趁早把他折了。”
木轩疑惑地望着他,犹豫了片刻鼓起胆子说:“方才王爷见他晕倒的时候看起来很紧张,卑职以为王爷心软了。”
“心软?”闵攸露出一抹冷笑,眼底寒意刺骨:“当初皇兄为了夺兵权把我和我娘逼成什么样,他杀我娘的时候心软过吗?如今本王杀他一个愚忠的宠臣又如何!”
闵攸转念一想,瞪了木轩一眼微微怒道:“本王看你跟沁芳那个小丫头倒是打得火热,被她套话没有。”
“没有,她并未打探王爷的事情。”
闵攸说:“沁芳说话做事伶俐得很,肚子里盘算的心思比你要多,你说话要当心别让她打探出什么。”
木轩追想了想说道:“那卑职不如趁着许含章昏迷,今晚动手?”
“不用你动手,沁芳对我们防范已久,不必把事情闹大。”闵攸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水缓缓说道:“去把吴平叫过来。”
“是,王爷。”木轩推门出去,没多久吴平便战战兢兢地推门走进来说:“下官参见王爷。”
“过来坐吧吴大人,陪本王喝喝茶。”闵攸斟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吴平受宠若惊地从地上站起身与他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吴平讨好地笑着说:“王爷今日好雅兴。”
闵攸端着茶杯吹开水面上的浮叶:“该查的都查完了,自然有空喝茶了。”
闻言吴平的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王爷此话何意啊?”
闵攸放下茶杯笑了笑:“许天师手段高超,不仅施法瞬间长出了十亩田的麦子应急,听说还从城里的四家粮铺里搜出了整整五十石的赈灾粮呐。”
话音刚落,吴平就惊慌地打翻了面前的茶水,连忙跪在地上双臂止不住的颤抖:“王爷恕罪!”
“难怪上头拨了三批赈灾粮都压不住灾情,原来全屯在粮商手里虚涨了粮价,早些日子的米面浸了水,搜出来的时候都腐坏了。”
闵攸话锋一转,放轻语气继续说道:“不必紧张,本王也不想为难你。吴大人的表妹是皇上最宠幸的宜妃,本王又是皇上的亲弟,这么说起来本王与吴大人也算沾点亲的。”
“是!是啊王爷!下官与王爷是沾着亲的。”吴平偷偷抬起头看着闵攸,见他面色并不恼怒,心下不觉松了一口气。
闵攸眯起狡黠的眼睛,面露难色说道:“只是本王听许天师说,要回朝好好参你一本呐。”
吴平愣住:“这……该如何是好啊……兴许是许天师新官上任急着表现,不懂得朝堂上的规矩,求王爷替下官说说情吧!”
闵攸微微叹气,说道:“我也提醒过许天师,说吴大人和宜妃是亲系,若是出了事情,宜妃的面子也挂不住,宜妃丢脸那不就也是皇上丢脸了。偏生这许含章是个死脑筋听不进本王的劝告,说要如实禀报给皇上。”
吴平吓得跪在闵攸脚边连连叩头哀求道:“王爷,求王爷救救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犯了错,罪不至死啊王爷!”
闵攸轻轻摇头一脸无奈地说:“本王也救不了你,虽然许含章只是个五品官,却是皇上心尖上的宠臣,他说的话皇上哪有不听的道理。”
见吴平的脸色渐渐发白,闵攸轻笑道:“恰好许天师现在昏厥了,吴大人要不要派人过去探望探望。”
吴平跪在地上怔怔地抬起头,目光对上闵攸阴冷的脸,小声说道:“下官……下官多谢王爷指点。”
许含章的房间屋门紧闭,一直到吃晚饭时,沁芳才走出来,到厅堂对闵攸说:“王爷,公子醒了。”
“醒了?”闵攸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片刻后释然笑道:“醒了自然是好的,本王也就放心了。”
吴平放下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点头附和:“是啊,许天师神通广大,造福我赣州的百姓,下官也着实担心着呐!”
正说着,苗翠云端了两盘热菜从侧门走进来放在餐桌上说道:“民女这两日在府上打搅了官老爷,做了两个菜给二位大人尝尝。”
沁芳问道:“翠云姐,你家小宝儿的病可好些了?”
苗翠云的双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点头说:“精神多了,这还多亏了许天师救了咱娘俩,若是小宝儿没了,我也就不想活了。”
“那个……民女听说许天师身子不适,特地炖了一碗蛋羹在厨房放着。”苗翠云说。
吴平指了指外面:“那还不赶紧给许天师送过去,磨蹭什么。”
“是,吴大人。”苗翠云匆匆退下,去后厨端了蛋羹往许含章的房间里去了。
这时木轩也来到厅堂大咧咧地跨腿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饭大口吃了起来,还不忘招呼沁芳:“站着干嘛,你也过来吃啊。”
沁芳说:“木侍卫你还真是没大没小,哪有下人同王爷和吴大人一桌吃饭的。”
闵攸笑道:“不妨事,木轩与本王在外面都是这样,你也过来吃吧,吴大人不会介意。”
厅堂的人热热闹闹地吃着饭,苗翠云敲了敲门,端着蛋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到床边。
“许天师,草民给你炖了碗蛋羹,趁热吃了吧。”苗翠云望着许含章,见他眉目如画风姿清俊,此刻正双目紧闭蔫蔫地躺在床上。
许含章缓缓睁开眼点头说道:“放桌上吧,我待会儿吃。”
“是。”苗翠云走到桌边背对着他放下碗,另一只手伸进袖中颤抖着抽出匕首,犹豫了片刻突然转身一个俯冲刺向床上的人。
许含章来不及防备,见明晃晃的匕首笔直地朝自己刺过来,惊得从床上坐上几欲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突然被猛得推开,沁芳丢出一支竹筷打中了苗翠云的右手手腕。
“啊!”苗翠云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中的匕首应声坠地。
沁芳一个跃身将她按倒在地,怒斥道:“我家公子对小宝儿是何等的好,你竟然恩将仇报!”
苗翠云的脸贴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抽泣:“姑娘,我也是被逼无奈,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宝儿,他,他被衙役给抓去了,吴大人说只要我杀了许天师就能见着孩子,不然……”
苗翠云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许天师是好人,我也不想啊……”
许含章靠在床边气得用手指着房门不住地喘气:“沁芳你去把吴平叫过来,我倒要问问,我待他赣州的百姓如何,他为何要害我!”
沁芳拽着苗翠云走出房间来到厅堂,见桌前只有闵攸和木轩二人在吃饭,冷声问道:“吴大人呢?”
木轩回答:“他刚才急匆匆走了,好像是往卧房里去了。”
沁芳松开手对木轩说:“这毒妇竟敢刺杀公子,帮我把她看牢了,我去去就来。”
闵攸目光一凛,放下筷子紧张地问:“竟然有这种事,许天师怎么样了?”
沁芳冷笑道:“多谢王爷关心,我家公子有上天庇佑福大命大,自然不会出事的。”
说罢她转身出了厅堂穿过院子往吴平的卧房走去,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没动静,于是自作主张推开房门,眼前出现一双脚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沁芳顿时脸色大变,跑到院子里叫道:“快来人呐!吴大人自缢了!”
待衙役们闻声赶来,把吴平的尸体从卧房内转运到公堂的地上,闵攸和许含章也从厅堂赶到公堂上。
闵攸望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沉着脸说:“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自缢了,吴平的亲眷在哪里?”
沁芳说:“方才吴夫人见到尸首一时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现下还在屋里躺着呢。”
许含章走到尸体旁边看了看他脖颈下的勒痕连连摇头:“确实是自缢而亡,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木轩说:“想必是他刺杀许天师未遂,畏罪自尽了吧。”
许含章说:“可是我不明白吴大人为何要杀我。”他突然又想起小宝来,连忙问沁芳:“小宝儿呢?”
沁芳回答:“奴婢也没找到孩子。”
木轩说:“我这就带几个人在府里搜查,孩子太小又还病着,再找不到恐怕会出事。”
许含章点头说道:“麻烦你了木侍卫,务必要尽快找到小宝儿。”
木轩带着四个侍卫手提灯笼在府里翻找了一阵子却一无所获,最后干脆连后院的闺阁都没放过,吴家女眷们刚刚入寝,还不知道自家老爷已经自缢的噩耗,听见外头有男人的声音连忙穿上衣服,吓得抱在一起掩着脸瑟瑟发抖。
沁芳提着灯笼赶来,双手叉着腰冲木轩凶道:“你这男子真是粗莽,公子让你找人不是让你抄家,挎着刀闹这么大动静做什么,看把妇人们吓得!”
“姑奶奶,找不到孩子我也急啊,整个府署的各个院落房舍都快要被我们翻得底朝天了。”木轩无奈地说。
苗翠云得知孩子不见了,哭得几欲昏过去,许含章终究还是不忍责怪她,只得下令继续找。
许含章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子却始终安不下心,于是起身说:“我去吴平的卧房看看,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你身子尚弱,本王与你一同去吧。”
闵攸起身与他一起来到吴平自缢的房间,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许含章心系着小宝儿,进门时没有留意脚下,一个不小心绊在门槛上身体往前摔了下去。
“啊!”正当他与地面快要接触到的瞬间,腰间被一只臂膀从身后揽住拉进陌生的怀抱里。
“当心脚下。”闵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含章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心跳竟然莫名地加快。
“多,多谢王爷出手相助。”许含章慌忙抬脚跨进屋内,闵攸紧随其后点亮桌上的蜡烛抬起眼盯着他。
许含章尴尬地别过脸,扶起原本倒在地上的椅子后拿着烛台在屋内四处看了看,头顶的白绫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屋内的气氛沉寂诡异。
许含章似乎隐约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传来,他转头对闵攸说:“王爷你听,有哭声。”
闵攸说:“哪里来的哭声,本王怎么没听见。”
许含章又闭上眼细细听了听,然后笃定地说:“声音很小,但是下官肯定是孩子的哭声,小宝儿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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