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韬一周后收到了凯瑞影业的电子版合同，他凭着自己这几年混洪璟剧组的经验，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方向是没错的，但一些地方的措辞和名词有些奇怪。他留了个心眼，将合同转发给王瑞和洪璟。
王瑞的公司有专门负责知识产权这块的律师团队，也有资深的编剧。而洪璟则是导演兼编剧很多年，这份合同有没有问题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不过洪璟在片场的时间都非常紧，韬韬并不确定他能否抽出时间，于是转发了两个人。
韬韬其实颇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毕竟家里人对他当编剧这事儿还持迟疑的态度，王瑞和王红燊那是直接的不赞同，而洪璟也表示必须先谈一谈再说。
所以韬韬这一封邮件发了又撤回，恰好王瑞出差回来，韬韬决定先疏通王瑞这关。
王瑞年岁不小，但这些年保养得很好，适当的运动和安稳的日子，让他一直保持着年轻的心态和体格，又因为自己本身也算是娱乐圈的一员，故而非常注重个人形象，稍微打扮一下，不要脸的冒充四十来岁的大叔，骗骗年轻不懂事女孩子还是可以的。当然，这都是他嘴上胡吹的，他可没胆做这种事情。
他的工作室这些年越开越大，工作也挺忙碌，还好王红燊虽然还挂着公司艺人的名头，但已渐渐接手一些公司的事务，帮他减轻不少负担。
此次出差是为了洪璟的新片。
洪璟这些年的产出渐渐少了，一般是一年一部片子，慢的则要两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出一部，每部片子都是精雕细琢，慢慢打磨出来的。但一部片子的成败除了前期导演的把控，还有后期剪辑的鬼斧神工，只可惜此次影片负责剪辑部分的本是和洪璟常年合作的一位剪辑师，但他前段时间接了另一部片子，预计无法腾出时间，故而只能另寻大师。而洪璟的电影正在紧罗密布地拍摄，根本走不开，又因为要邀请的这位剪辑师名声不小，于是王瑞只能亲自出马上门邀请。
此次出差结果还算满意，但这并不是抵消十几个小时飞机带来的疲惫。
他一回家就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但他这屁股还没坐下就听到儿子要入坑的噩耗，作为资深儿控的王瑞立即坐不住了。
“儿砸，你别想不开啊，干什么不好干编剧。”
韬韬给他揉肩，“老王同志，我说你们能别瞎操心吗？你们仨在圈内混得风生水起的，偏偏把我一个人踢出去，没这道理吧！”
王瑞同志看着自家花一样小儿子，各种不忍心不舍得，但也知道刚毕业的孩子不能太过打压，否则会激起孩子的叛逆心理，于是他商量道：“你要真想掺和一脚，你看我把这老总的位置给你如何？管理娱乐公司也是非常有趣的，儿子，试试？”
韬韬简直要被自家老爸气笑了，“爸！你当我哥死了啊！没事我去抢他的职位做什么。”
王瑞对于家产的继承问题却非常看得开，“我看你哥自己也混得挺好，当不当管事的差别不大。你就坐镇后方，让你哥替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地开疆辟土，反正他耐、操，不碍事儿。”
韬韬深深替王红燊感到委屈，“我哥他究竟哪儿又惹到您老人家了？我才出国一趟，怎么他在您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到坑底了。”
王瑞道：“糟心啊，各种糟心，一想到他我就糟心。璟瑞的事情我前几年就跟他提过，他这没心没肺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再加上这小子最近几年火得不行，眼睛长到天上去，对璟瑞各种嫌弃，我才不想留给他，他嫌弃我的，我还嫌弃他呢！如果你想要，爸爸就留给你，别给那个臭小子了。”
韬韬笑着拒绝，“别给我，我也嫌弃。我不是这块料，管不来的。”
王瑞捂着胸口做出受伤的样子，“儿啊，你不能不孝啊！”
“爸，你就别演了。”韬韬继续说道：“璟瑞留给我哥，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见此，王瑞只好收了戏，有些郁闷又有些自豪地说：“别人家孩子都是为了一点东西争来抢去，你们倒好，倒跟我推三阻四起来，我价值N个亿的资产，你们以为什么，炸弹啊！”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疼我们。不过，你也别转移话题，我当编剧的事儿，您看……”
王瑞简直要哭了，“阿命，你这算是迟来的叛逆期吗？”
韬韬简直想甩给他一脸黑线。老王这些年已经很少喊他小名了，阿命是他亲生父母老家的土话，一般是老人家对家里孩子的称呼。
王瑞在韬韬的注视下愁得摸出了烟，含在嘴里，发觉到儿子的目光，又默默塞了回去。
“其实我们仨的意思是再去读个博士，上个学什么的就挺好的，等年纪再大点，当个老师也是很好的，我们建议你走更纯粹的学术路子。娱乐圈这个东西嘛，也不是说不好，就是乱了点，当然，每个圈子都乱，乱不乱的只是相对而言。在这个圈子里专心搞学术的，不是没有，但都非常艰难。”
“人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就会变得尖锐。娱乐圈里不管做什么，都不是三个五个人的事情，牵扯得多了，各方利益冲突和争端也就多了，想要安心做一件事儿，不仅要你自身有才，还要你背景够深，名声够好，影响够大。否则没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这你懂吧？”
韬韬点头，他相信各行各业都有相似的问题，只是娱乐圈因为利益冲突点更多，人心更浮动，因而会更严峻一些。
“你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还能专心做事儿，不说做研究这么高深的事情，就是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能够做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最突出的，是老一辈的人，我这一辈或者比我更老的那一辈。因为当时的环境好，人心更沉稳，现在老了不仅有业界的名声，身上还都带着些国家级的福利，别人自然对他们要客气几分，不敢随意造次。再然后就是在业界混了二十年以上的老艺术家或者实力派，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混出名头的人。他们能挑自己喜欢的事做，是因为他们自身已经达到名利的顶峰，不再刻意追求太虚浮的东西，反而返璞归真遵从本心。”
“还有一种人，就是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什么都不懂，只想自己要什么，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样，任性到自私，但也够纯粹。这种人让他四处去碰碰壁，走几年的弯路，情怀卖不了钱，逼得走投无路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的时候，理想还算个屁。但如果他就是不肯把这屁给放了，坚持下来，体会到什么，那他也就成功了。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都在中途放弃，因为现实很残酷啊儿子。”
韬韬默不作声，王瑞提到这些人离他还太远，他是一个从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良好的教育氛围培养出来的孩子，他这小半辈子都在家人的呵护中，人生最大的困难也不过是毕业考试。
但是他还是想试一试。
王瑞看出这孩子的倔脾气，妥协道：“但如果你还是坚持，我们就替你铺好路，给你一个更高更好的舞台。”
他笑道：“儿子，你知道什么人最可怕吗？就是有钱有背景有实力还肯努力奋斗的人，怎么样？要不要成为这种人？”
韬韬笑道：“爸，我一定争取给你长脸。”
“那我爸和我哥那边你帮我求求情。”
“行啦，我搞定，行了吧，乖儿子。”其实王瑞对孩子当编剧并没有太多抗拒，更多的是抱着让他试一试的心态。
韬韬见差不多，就把合同的事情提了出来。
王瑞讶异于儿子的速度，“行，发到我邮箱，我让律师给你把把关。但是现在电视剧的编剧太乱，地位太低，在有些剧组里连收音师都比不上。一个包工头拉着一群枪手东拼西凑没几个月瞎闹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看头。我看你也别瞎折腾，还是我刚才那句话，要做的话，就来璟瑞，我们给你一个更好的平台，没必要走这些弯路。”
韬韬知道王瑞的苦心，“可是爸，我就想试试看。我自己的书诶，多难得的机会，不管在多好或者多烂的剧组，我多听多看，总能学到一些。退一万步说，就算什么都学不到，反正我年轻，就当买个教训喽！至少能看看行业环境究竟是怎样的。”
“你就仗着自己年轻瞎胡闹。”
“爸，那你就让我瞎胡闹一阵，受不了我就回璟瑞去。”
儿子都这么说了，王瑞还能怎样，只能先放手一段时间。他不敢耽搁时间，洗过澡后就给洪璟打了电话，果不其然挨了一顿骂，但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对方给韬韬一段时间尝试。随意他将韬韬的邮件转发出去，而律师也在第二天就给了回复。
律师在电话里与韬韬直接进行沟通，指出合同中一些外行人容易被糊弄的点，并根据韬韬的要求修改了一份正确的。
而韬韬经过律师的解说，回想那位周主任笑容盈盈声声和气态度友好，双方谈话总体也算平顺，没想到转头对方就在合同上做这些手脚，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已经预估到这次合作不一定能愉快收场。
《日光之下》的改编拍摄事宜因为是老板亲批的，所以周主任盯得也特别紧，合同上的那些小陷阱是他们公司驾轻就熟的，大多数网络作者对这方面都不熟悉，尤其是第一部作品进行改编的，没少被坑。
周主任收到韬韬的回复邮件后，有些讶异，因为合同里的擦边词全都被林思韬纠正出来，最新的一份合同在改编范围的规定上更加严格和谨慎，如果按照这个合同，再加上林思韬作者和编剧的身份，只怕这部作品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增加角色、改动主角情感线、删除主配角戏份等，这样他们能操作的空间太少，这份合同对他们而言太过严苛。
周主任有些犹豫，决定先向赖振宏请示。
赖振宏听到韬韬将这些坑填平后，倒没多说什么，毕竟与这部片子能带来的收益相比，他更在乎的是韬韬是否会加入到这部剧中。所以赖振宏给周主任最终的要求是，必须让韬韬加入改编工作中，至于其他的条件可与他再讨价还价几分，公司必须拥有一定的改编权限，不能所有都要经过作者同意，这显然是作者太过天真和理想的想法，不过最终能能商谈到什么程度，赖振宏表示无所谓。
周主任收到这样的消息后，与韬韬再磨了几次，便将最终版本敲定下来，并飞快地约定了剧本策划会的时间。
两人交锋期间，韬韬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其实压力不小，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正式谈判，几次见面会谈时他都差一点忍不住要妥协下来，因为实在太磨人了。双方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牵来扯去，周主任八面玲珑一张嘴皮子能说会道，经常摆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架势来，韬韬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不就算了吧，好像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每次他想松口之际，都会变成我先回去考虑一下，然后一转身就给洪璟打电话，洪璟的态度可想而知，必须是死守到底，于是韬韬只好一边心累一边斗气昂扬地继续扯皮。
两人几番磨合下来终于敲定了这份合同，韬韬也从中窥见之后的麻烦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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