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蕊馨才一踏进院门,就见小杏坐在廊上正打络子,连蕊馨走到身后也没发觉,被她猛得一唤,倒唬了一跳,说道:“姐姐从哪过来?我倒没听见。”
蕊馨笑道:“我才刚从那边抄手游廊过来的,你竟没听见么?”
小杏道:“只听见这雨声了,姐姐脚步轻,竟没留神。太太叫姐姐去做什么呢?”
蕊馨道:“太太问了咱们奶奶的病,府里新制的姜香松花糖,命我拿了一些来,说这静江府七八两月雨季湿寒,恐是咱们奶奶初来身子不适应才病了这么许多天,吩咐给咱们奶奶多吃些姜制点心。”
小杏道:“打从咱们来了就一直下雨,没有一天晴的,我也湿得难受的紧,怕是骨头里都要发霉了,等出了日头,定要好好晒一晒。”
蕊馨笑了笑,没理会她,隔着窗纱向屋内一望,只见朱小姐正歪在榻上,一床织绵薄衾搭在身上,一半垂于榻下。屋内正中地上的铜金兽,燃的是瑞脑荷香,轻烟袅袅从炉身的孔隙中飘出,整个屋子弥漫着香气。
小杏问道:“怎么奶奶这个时辰还没醒?别是病又重了吧。”
蕊馨道:“别胡说,怎么咒奶奶病呢。我去了这么一会子,想是该醒了,过一刻再不醒咱们再去叫。”
二人正说着,只听屋里朱小姐懒懒吟道:
“纱橱困卧日初长,
解却红裙小簟凉。
一篆炉烟笼午枕,
冰肌生汗白莲香。”
蕊馨对小杏笑了笑,命道:“奶奶醒了,快去舀水。”
小杏“哎”了一声应了,将线盒子放到廊凳上,一溜烟跑去舀水。蕊馨拿着糖进了屋子,说道:“奶奶今日睡的香甜,想是病要好了。”
朱小姐回头见她,问道:“手上拿的什么?”
蕊馨将匣子打开,递给朱小姐看了,说道:“太太给的姜香松花糖,叫奶奶吃的。”
朱小姐问道:“你去太太屋里了?太太说什么?”
蕊馨说道:“刚才太太叫了我去,问奶奶的病,顺便叫我拿了来的。”
朱小姐起身挪至妆台,又问道:“你二爷今日做什么?”
蕊馨回道:“老爷有事打发他出去了,说是晚点回来,叫奶奶今日自己先用晚饭,不必等二爷了。”
二人说着,小杏拿了洗脸的药盒和手巾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名叫莲花的,端了一盆水跟在后面,进来跪在朱小姐跟前。蕊馨忙拿大毛巾替朱小姐掩了前面衣服,服侍朱小姐洗了脸。
屋里人都退下后,蕊馨一边替朱小姐梳头,一边说道:“小姐的心事只有我知道,事到如今,已无他法。幸而这府里二爷对奶奶还算礼敬,奶奶的心事,也该放一放,病就好了。说到底,咱们已是胡家的人,这里才是咱们长长久久待的地方。”
嫁入胡家已逾半月,虽不是举案齐眉,到也相敬如宾,还能奢求什么呢。自古父母之命,唯有从之,朱小姐慢慢倒也想得开了,自己命该如此,正该一心一计在胡家过下去。从前那些小儿女之事,不得不放下了,魏氏仲恭此人,匆匆过客,从此深埋心底。
至晚间,朱小姐和大嫂宁氏,同去上房服侍婆婆晚饭,省了晚安,回到房中。陪房李槐家的看人抬进食盒,摆了晚饭上来。
朱小姐独自一人,没甚胃口,便命蕊馨陪在炕沿下一起吃。李槐家的便又盛了一碗饭进来,蕊馨给朱小姐布了菜,一条腿跪在炕沿,一条腿站在地下,便同朱小姐吃起来。朱小姐略用了一小碗粥,几口清淡素菜,便命人撤了,赏他们吃去。
朱小姐靠在炕边引枕上,一边吃茶一边看蕊馨绣针线。外面人报二爷回来了,便见胡澥掀帘子进来。
这胡家二爷,字伯图,年方弱冠,生得倒是一表人才。以父荫官,早年捐了八品承务郎,因前年受父牵连,一直未有晋升,他倒也不甚在意,专等着父亲胡铨官复原职,好随父回京再做打算。自从朱小姐入胡府,因朱小姐一直病着,倒是每每礼敬有加。
蕊馨见二爷进来,忙起来接过外衣。朱小姐欠了欠身,问道:“二爷可用了晚饭?”
胡澥道:“在外面吃过了,拿杯茶来罢了。”胡澥净了手吃茶,向朱小姐问道:“今日病可好些?”
蕊馨道:“今日奶奶好多了,就是惦记二爷出去办事辛苦。”说完拿着衣服打帘子出去了。
胡澥望了她一眼,喝口茶笑道:“到底是苏杭来的,你主仆二人一般的美人儿坯子。”
朱小姐一时听得怔了,不想他竟说出这种话来,不知是何意思,一时不敢接话。
胡澥放下茶碗,挨在朱小姐身边坐下,便要搂着求欢,朱小姐扭捏起来,颇有抗拒。刚巧蕊馨打帘子进来,见了此状,羞红了脸忙又退出。胡澥这才放开手,拿了茶碗进里屋去了,喊道:“蕊馨,进来收拾。”
蕊馨这才又进来,见朱小姐一脸忧色,遂进里屋去铺了床,又替朱小姐卸下钗环,服侍歇下,一宿无话。
这一日,朱小姐至婆婆管夫人上房问了早安,服侍早饭,回来自己房中,摒退了下人,拉过蕊馨却不说话。
蕊馨察觉出她有难色,便说道:“我从小服侍奶奶,奶奶待我如同姐妹,但求服侍奶奶一辈子,就是我的造化。如今我又跟了奶奶到了胡家,我不替奶奶分忧,又有哪个?奶奶有什么难处,就吩咐我吧。”
朱小姐听了,滴下一滴泪来,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二爷……”
蕊馨想这两日胡澥看她眼神,又见朱小姐此时情状,再加上听闻的别家的事,倒也猜到□□分,只是不敢说出口,低了头不言语。
朱小姐又道:“你从小服侍了我十来年,我的心事也只有你知道。如今我二人同在这里,同心一气,本来想着过两年给你寻个好人家。只是,只是如今你二爷向我求了你,要你服侍,你可愿意?”
还是猜到了,果然如此,朱小姐都用了“求”字,蕊馨岂有不应承之理,只得点了点头,说道:“蕊馨自从跟了奶奶,一身一心都属奶奶。只要为了二爷和奶奶好,但凭奶奶做主。”
朱小姐听了,搂了她道:“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便是亲姐妹一般,互相扶持。以后在这的日子,我二人便长久为伴了。”
当夜,胡澥与朱小姐刚歇下,便叫蕊馨进去服侍。蕊馨虽早有心里准备,待进去时正撞见,却也羞得满脸通红,待要走,却被胡澥一把拉住,只得从了。自此,蕊馨便做了二爷房里通房丫头,胡澥待她自与别个不同,每遇无人处,便要调逗求欢。后来更甚,也不顾忌朱小姐,当着面便要调情。朱小姐规劝了几次,才收敛些。
可惜蕊馨这丫头,本来有几分姿色,又贤惠细致,万事周到,自从被胡澥得了手,再不闻嬉笑之声。过了些时日,见胡澥越发对朱小姐敬重,称她大度得体,想着自己这一身能替主母分忧,做奴才的命该如此,倒也释然了。从此一心一计服侍胡、朱二人,时时规劝胡澥出门在外时想着家里。
可巧到了七夕节,这日一早胡家大奶奶宁氏便命人打扫了庭院,至傍晚时分,用过晚饭,在小花园的月桂树下,摆起香案,只见桌上供着各色巧果酥糖、时鲜花果等。管夫人先对月拜了,次宁氏与朱小姐再拜,最后是胡家两位小姐。管夫人说道:“今日女儿节,让丫头们也来拜一拜吧。”
于是管夫人的大丫头金铃、金珠,宁氏的丫头小可,加上蕊馨,还有小姐们的两个丫头,也都上前拜了。众奶奶小姐和丫头们纷纷把自己制的旌旗、幡巾挂在树上,乞求心愿。一时小花园里的月桂枝干上挂满了各色旌幡彩带,随风飘舞,也有锦缎的,也有丝绸的,也有彩纸的,丫头们你推我挤,热闹起来。管夫人在旁看着,甚是高兴。夜风习习,倒也不觉闷热。不一会儿,又淅淅沥沥落下雨来,宁氏忙命金铃、金珠服侍管夫人回房,又一面着人收拾东西。
众人都散后,因雨甚小,朱小姐没有回房,和蕊馨移至廊下坐着赏这夜雨纳凉。看那桂树上彩旗飘飘,想起自家园子也有几株桂树,那桂树之下的三间明瓦大房便叫桂堂,每年夏日,便在桂堂中纳凉,至中秋佳节时,一家人还要在桂堂赏月吃酒,晞老爷酒兴起了便要作诗,定要朱小姐做诗附兴,还记得的朱小姐曾有诗云:
微凉待月画楼西,风递荷香拂面吹。
先自桂堂无暑气,那堪人唱雪堂词。
清香满座瓜分玉,明月澄空酒漾金。
不是夜凉难就醉,一帘秋色竹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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