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莺莺早就料到这嫔妃可能会恶言伤人,本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听那嫔妃讲她很丑,李莺莺心底气笑了。虽然不知道这七年里风气到底发生什么变化,李莺莺活着时却还都是以她这样为美的。
李莺莺看着眼前人,本身并不虚弱还是却故意将脸涂的惨白,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顿时心生鄙夷。李文钊从小就生活在以奔放活力女子为美的宫廷里,是怎样生出了喜爱娇弱女子的审美,李莺莺完全不知也不想去揣测。她哪里管李文钊的喜爱,自己喜欢自己的容貌就足够了。
李莺莺不想在宫中结仇,心中虽不爽,可这嫔妃的心思比陈皇后的心思好猜太多,而且也没有长阳公主原先那样盛气凌人,所以李莺莺就忍下了,表面上也还低着头接了那嫔妃的话:“婉儿确实不够好看,入不了圣上的眼。”
那嫔妃见李莺莺这般做低身态,似乎是满意了,又颇为刻薄地说:“今日可勿要再昏倒了,圣上昨日嫌你晦气。”说罢手执扇子扬长而去了,身后的宫女们也都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李莺莺心想,他嫌我晦气又能怎样,他克父克母还克死皇姐,晦气的是他才对。
见她们走远,李莺莺转过头去,问碧娘:“这人是谁啊,这样趾高气扬?”
碧娘赶忙道:“是王美人。小姐,千万不可在外面议论她呀,她可现在正得圣上宠爱。”
李莺莺点点头又问:“那为何得圣上宠爱还才是个美人,圣上也不封个夫人九嫔给她。”
碧娘支支吾吾地,一看就害怕回答了被人听去,生了祸端。李莺莺无奈她的胆小,只得转过身去问身后的朗月和胧月。
朗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回答:“这个王美人虽然得宠,但是圣上却嫌弃她没有才情也不够淑德,读不懂《女德》,连字还不识几个。”
李莺莺听了讶然之意挂在脸上:“可《女德》上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朗月声音压得更低了:“君心难测呀。”
嫌弃成这个样子还得宠,李文钊当了皇帝果真是又当又立,还自相矛盾,挑剔成这个样子,果真是被权力惯出了一身的坏毛病,李莺莺在心中骂完李文钊,方才压着的心头火也舒畅些许,全然忘了她以前浑身的坏毛病比李文钊只多不少。
去往做法事的元和寺正殿一路上还遇到其他嫔妃,李莺莺现在身份低微,一路上都在礼让,本来起了个大早,却最终赶了个晚集。到了正殿时,嫔妃们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那管事的内官拿着名册子在上面圈圈点点,他虽然是个阉人,却还长着稀疏的八字胡,看来是舍不得挂去。见李莺莺来的迟了,面露不善在册子上记下了几笔。
李莺莺险些又要生气了。
李莺莺一见做法事的阵势,对李文钊的恨意就加上了几分,他这人可真是会折腾人,法事在光天华日之下举行没什么不妥,但是为后妃们准备的蒲团也都在殿外,坐下诵经来,一个个姑娘家都在外面风吹日晒的。
李莺莺环顾四周,这四方的大院子里有为数不多的几棵菩提树,好歹算是个荫凉,北面正殿上挂着“天佑殿”三个金字蓝底的牌匾,一个方底的圆形的祭坛摆在院子中央,她可不记得佛教也讲究天圆地方。
祭坛上立着个石碑,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慈悲孝悌贤良淑德在世菩萨文盛武昌长公主李莺莺”,李莺莺看见后被唬得一愣,绕道石碑后面是大段的文字夸奖这个长公主,全篇溢美之词,除了与李莺莺本人完全不符外,挑不出一点毛病。
除了院子中间的祭坛,其他所有东西都还是原先她来这里的样子,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了。
那几棵菩提还是她贞和初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出钱为寺院栽的,那年她刚年满十三岁不久,李文钊才六岁,也是她扛起李文钊这个大鼎第二年。顺帝李章三月初驾崩了,顺帝无子嗣,明帝班淑妃之子李珏继位,年仅十四,继位不久班淑妃仙逝在宫内,对外称是病死的,但具体怎么回事,李莺莺也不清楚。
六岁的李文钊十分可爱,从小就是个秀气的孩子,父皇驾崩后的两年无人罩着他被欺负的可怜兮兮,可后来在李莺莺的爱护下,才一年的时间也变回一个正常孩子的样子。李莺莺外祖父柳知章虽然在朝中为官至三品的,可父皇母妃都不在,朝中都是陈太后的人,外祖父无人撑腰自保困难,更无法罩着李莺莺。
李莺莺那时野心不大,她处处讨好陈太后,只想稍微长大一点能在城中有一处自己的府邸,封地她是奢望不到的,因为她不是皇子,但是她希望为李文钊讨到爵位和封地,远离京城,收着税,那怕无实权,今后也就无忧了。她从未遐想过皇位,因为李文钊上面还有皇兄八人,做皇帝肯定是轮不到他的。
中元节同时庆祝新皇帝李珏继位,好不热闹,城中节日气氛颇为隆重,宫中年幼的皇子公主们都得以借此机会出门踏青。虽然城中人人喜庆,可李莺莺知道陈太后刚死了儿子定然心中悲痛,谁若是表现出一丁点的快乐,定然会被她视做眼中钉肉中刺。李莺莺无法去阻止那些以为陈太后放他们出宫就得以一日自由的皇子公主们,只能祝他们自求多福。
可若是继续在宫中待着她也不好受,李莺莺就向太后请安,说要去元昭寺为顺帝念佛,陈太后觉得她孝悌,放她出门一个月之久。
元昭寺在京城内,驾车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那时的元昭寺就是后来的元和寺,李莺莺到死之前都是叫元昭寺的,想必元和寺这个名字还是李文钊在她死后改的。原先的天佑殿叫凌云宫,李文钊登基后因为殿名冲撞了他的名讳,凌云宫被迫改名。元昭寺由永乐公主修建,自那时起,每月十五以前只对城中达官贵人开放,十五过后允许百姓进香。
十五那天中元节,前来进香的人数不胜数,李莺莺从元昭寺侧门下了轿子,拉着李文钊悄悄进去,前来接见他们的是个老沙弥,将他们安顿在寺庙侧面的院子里的一处,也就是后来李文钊嫔妃们在元和寺住的庭庭院院。
李莺莺出行就带了八个侍女,还有她的奶娘月辉和留下来伺候李文钊的刘嬷嬷。等她们收拾厢院时,李莺莺就带着李文钊在院中的柳树荫下坐着,陪他读书。
李莺莺那时候起,就发现李文钊是个很麻烦的人了。李文钊虽然小时候聪明灵力,长得讨人喜爱,却是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孩子,而且脾气特别倔,如同老牛,认定的事情根本拉不会来,比如就像是读书这件事,他觉得李莺莺不读书,便觉得不读书是好的,他就不肯读。
李莺莺虽然也是个半吊子,可识的字可比他多多了,为了不让他长成一个文盲,她只好每日都亲自陪他读书,教他认字。在宫中时尚可以每天把他丢给为皇子们讲书的翰林先生几个时辰,可到了寺里没了先生,李莺莺一个贪图玩乐的俏皮公主只好亲自下海做了陪读。
李文钊背四书五经,她就在一旁看从外面买来的秘闻野史,倒也算是快乐。两人各读各的倒也还好,可李文钊偏偏爱问问题。
“莺莺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什么意思。”才没多久,李文钊第一个问题就出来了。
李莺莺看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看的津津乐道,被乍得一问愣住了,反问道:“你先生没给你讲吗?”
李文钊摇摇头,道:“不知道。先生让我先背熟练。”年方六岁的李文钊还是个垂髫小儿,不用束发,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十分可爱,李莺莺看了心生怜爱,在他脑袋上重重地揉了几下,把他的头发揉的乱糟糟得。
揉得心满意足后,李莺莺回答道:“那你就背呗。”
听了李莺莺漫不经心的话,李文钊稚嫩的脸飞速地愤怒起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末了还把手中的《论语》摔在地上。
年纪虽小脾气倒是不小,李莺莺心想,不过还好轮不到李文钊做皇帝,不然手下的臣子宫人都要活在君怒之中每日惶恐不安了。
李莺莺只得拉过李文钊的手,把书重新放回他手里,认真地回答:“意思就是君上要有君上的样子,臣子有臣子的样子。做父亲的要像父亲,做儿子的要像儿子。”
李莺莺见李文钊接过书没理会他,心道这小孩子真是要命,一生气就不爱和人讲话,总有一天他可能会憋死自己,只能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
过了好久李文钊似乎才气消了,又问道:“先生说这和儒家的纲常有关,我不明白。”
李莺莺怕他再生气,便耐心问:“哪里不明白?”
李文钊还是个小孩子,被皇姐这样耐心地指点,神色好转不少:“哪里都不明白。”
李莺莺只得把自己有限的学识都抖出来,讲到:“儒家的纲就是董仲舒提出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为主、臣为从;父为主,子为从;夫为主,妻为从。做从属的要听从做主人的话。”
李文钊又问:“做儿子也要听君主的话吗?”
此时乳娘月辉为两人端来了白瓷盘子,里面放的是四个糯米团子,白白嫩嫩的如同李文钊一样。李莺莺向乳娘道了谢,然后也不顾自己手脏不脏,拿起一个就往李文钊嘴里塞,想用团子堵住他问问题的嘴,道:“那是当然,全天下的人,不管是父亲也好儿子也好,都是君主的臣子,自然要听君主的话。”
但显然一个团子并不能塞住李文钊的嘴,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全天下做妻子的也要听君主的话了?”
李莺莺又拿起来一个团子,回答道:“那是自然。”说罢又去喂李文钊,想堵住他的嘴。
可没能如她愿。李文钊另一个问题已经问出来了:“那岂不是做了皇帝,想娶谁的妻子就娶谁的妻子。”
李莺莺终是被他说的理惊住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许久才回答:“理是这个理,但夺人所爱不太好。天下好的女子那么多,当了皇帝怎么还盯着别人的家室看呢。”
李文钊数不清第几个的问题又出现了:“什么样的女子算是好的呢?”
李莺莺看着盘子中剩下的唯二团子,心中戚戚然,若是再用一个去堵李文钊的嘴,她自己就只剩下一个了,可看见李文钊似乎很喜欢吃的样子,便忍痛割爱了,将第三个团子塞给了李文钊,说道:“儒家不是有一本《女德》吗,能遵循那上面来的女子就是好女子了吧。”李莺莺可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只得乱讲一通。
李文钊听了若有所思,又想问问题,李莺莺赶忙又说:“食不言,寝不语。先吃完了咱们再说,过一会儿天黑了寺中百姓都回去了,咱们去烧个香许个愿,顺便听听老和尚们念经。”
李文钊听后点点头,安静地在一旁嚼着嘴里的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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