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音端详了许久新买的黑胶,怎么看都爱不释手。
她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书柜,摆满了CD和黑胶,有披头士、绿洲、枪花和涅槃等等出名的不出名的乐队,从英摇、indie再到另类摇滚,种类比许多唱片店还齐全。最终她把《红》放在了母亲照片旁边的位置,然后戴上耳机,拿起书桌旁边的吉他,跟着耳机里的音乐扒谱子玩。
其实吉他不是徐晚音最擅长的乐器,徐晚音的母亲曾是小有名气的大提琴手,徐晚音从小也学的是古典乐,擅长低音提琴和钢琴。而她对摇滚的热爱,最初还是因为柏舟的《红》。
徐晚音第一次听柏舟的歌在初二。那年她的母亲病重,徐晚音放了学回到家里,就被徐忠义告知了这一噩耗。徐晚音从母亲生病到去世都没哭过,她独自坐在医院走廊外的长椅上,戴着耳机看人来人往,音乐软件随机播放到了柏舟的《红》。有些吵闹的调子,却像是能把生活里很多莫名的烦恼吵走。
“走吧带我去天堂
是否有遗憾
和你道别是最难的事
但不会再见……”
耳机里放到“但不会再见”这句歌词,像是触及到了徐晚音某些不安的回忆。她看了眼手表,已经不早了,疲倦地拿上换洗睡衣去洗澡。脱外套的时候,林回留给她的纸条从口袋里滑落了出来。
皱巴巴的纸条,寒酸的唱片馆。并不是什么很值得一提的经历,徐晚音却忍不住盯着纸条上的联系方式看了许久。
她点开网页,输入“柏舟乐队鼓手”这几个关键词,想要找到一些线索。却发现网上的照片大都是主唱顾柏的,偶尔有几个镜头给到鼓手林全,脸也被架子鼓挡了大半。徐晚音回想着白天见到的女生的眉眼,努力和林全做了下对比。
像吗?有一点,眉眼间的气质,坚毅,充满力量和热情,天生属于鼓手。装不来的。
能搜到的关于林全所有的资料止步在了十年前。他们曾经如太阳般耀眼,明明可以靠着情怀再赚一笔,却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低调,让这场辉煌不至于过度商业而被毁掉。所以徐晚音才会那么肯定地说,林全不会卖掉柏舟的黑胶来赚钱,他要是想赚钱完全用不着这样。
但如果林全真的已经过世,那些唱片和黑胶,或许对家属来说就没那么重大的意义了,放家里是废品,卖出去才是真金白银。
徐晚音明白人和人的感情并不能互通,即使是家人,不互相理解也是正常的,但她还是为林回那无所谓地卖掉父亲遗物的行为而愠怒。
怎么能这样?
她实在想不通,干脆直接给林回发了条短信过去。
林回这头刚给两个妹妹洗完澡,哄着林朵和林昀睡了觉,才有自己的时间写作业。灯光昏黄,林回勾着头,眼睛看得有些花。她揉了揉眼睛,手机提示有新信息。林回没点开屏幕,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在锁屏上就能显示全部。
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为什么要卖掉你爸的遗物?”
林回猜到是白天那个来店里的大小姐,不由摇头,她没有回这条莫名其妙的质问,继续写作业。高二的学业压力大,还有一整张卷子要做,外加复习当天的功课,林回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闲聊上。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徐晚音不是发短信了,而是打了个电话过来。林回心想,还真是麻烦,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挂断,但想到对方可能会花钱买剩下的黑胶,才无奈地接通了电话。
刚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林回轻笑起来,又不是在谈恋爱,怎么感觉对方一副被冷落了很委屈的样子:“刚在忙,没注意。”
徐晚音对这个答案不够满意,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什么都十二点了还在忙?”
林回揉揉太阳穴:“你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想卖就卖了,没有原因。”
林回懒得跟她解释太多,大小姐恐怕永远不懂凡人是需要参加高考的,也不懂凡人是很缺钱的。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
她的父母走得早,留下两个妹妹,她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养活一家三口人。家里的米缸见了底,林昀的奶粉也喝光了,林朵马上要上小学,处处都需要钱。林回舍不得让幼妹喝米汤,也舍不得让林朵失学,比起三姐妹守着父母的旧物饿死,还不如把旧物卖掉换钱。
林回敷衍的语气太明显,徐晚音平时接触的都是少爷千金,自然没见过林回这样的,她咬咬牙:“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林回觉得她和这位顾客并不熟,正琢磨着要怎么结束对话又不至于让金主生气。却听见手机响起了忙音,金主倒是率先挂了电话。
“真是奇怪。”
林回不理解对方的脑回路,正如对方不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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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南七中每周一上午都是雷打不动的班会时间。
高二三班的教室原本吵吵嚷嚷,班主任苏冉一进教室,四周瞬间鸦雀无声。苏冉是踩点狂魔,每周都准时到教室,但不同的是,今天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新面孔。
新面孔是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女生,剪了头细碎的齐肩短发,刘海刚刚盖住眼皮,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
挺清秀的长相,但下巴微仰着,站也懒得站直,手就插在长裤的兜里,一副骄傲的模样。
班里开始窃窃私语,十六七岁的人,大多对这种气质冷俊的人有点憧憬。只有睡神附体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刘乔乔和低头只顾写作业的林回对新面孔的到来无动于衷。
苏老师拍了手:“安静,安静,刘乔乔醒一醒瞌睡,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个新同学。”她看向新同学,“徐晚音,你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徐晚音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面对着五十多张陌生面孔也不怎么拘谨,大方地说道:“你们好,我是刚转来的徐晚音,喜欢弹吉他和听歌,以后请多关照。谢谢大家。”
五十双手鼓起了掌。
苏老师看了一圈教室,后排的林回旁边还有空位。
“徐晚音,你就暂时坐在最后那排吧,反正你也高。”
徐晚音其实不在意坐在哪儿,坐哪儿对她来说都一样。她是音乐艺术生,没多长时间能正儿八经待在教室里上文化课,能有个位置就行了。
但她看见了林回,和林回身上的衣服,一件川久保玲的黑色t恤,跟前天被她狠狠扔在地上的那件一模一样。并不是同款,而是同一件。
徐晚音心里不爽。因为这件衣服不仅很土,还是后妈秦雯买的。徐晚音前天把这件土气的衣服从房间里扔了出去,以为会进垃圾堆,没想到被他那热爱扶贫的父亲拿去捐给了新班级里的贫困生。
徐忠义是乡镇里出来的企业家,美其名曰不忘艰苦岁月,主动热心地赞助海城七中某贫困生三年生活费,实际上也就是为了徐晚音能顺利转学入读。
学校老师和徐父照顾困生的隐私,没有告诉徐晚音谁是被赞助的那个学生。可徐晚音一看见林回穿着的衣服就知道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徐晚音此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个招呼都不打,坐在林回旁边的座位上冷着一张脸。
林回就再缺心眼也该注意到徐晚音了,她有些惊讶,还有些头大,新同桌居然是金主。不知道能不能跟班主任说说换个位置什么的,免得又被逮着问十万个为什么。她这辈子已经放弃追求什么理想了,只求顺利考个好大学,毕业找到好的工作,养活自己和两个妹妹。
但她有预感,同桌要是变成这尊大佛,能不能“顺利考个好大学”可能都是个问题。
不出所料,苏老师刚走开没几步,这位新同桌就扭过头,盯着她身上土气的衣服,不悦道:“你究竟有多缺钱?”
林回耐着性子好脾气回答道:“徐同学,你对我的事怎么这么好奇?”
徐晚音愣了愣,然后嘁了一声:“反正你以后别穿这件衣服在我眼前晃,缺衣服我给你买。”
换做徐晚音以前的那些同学,要是听见这句话,自尊心强的估计早就炸了。林回却认真地考虑了这个建议,点点头。
“好啊,我还有个六岁的妹妹和两岁半的妹妹,要不徐同学一起买?”
徐晚音觉得林回已经穷得不要脸了。
不仅不要脸,还很市井,和她后妈秦雯一样。徐晚音从心底里排斥着这种人,打定了主意要离林回远点。却不知道林回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林回并不打算把心思放在这位清高又目中无人的徐同学身上,哪怕她每个月能从徐父那里拿到三千的生活费。林回要照顾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越发紧迫的学业,嗷嗷待哺的妹妹,难缠的大伯……一个转校生的到来,对她糟糕的生活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
上天在某些时候显得非常不公平。他会无比眷顾一些人,比如徐晚音,生在金汤勺里,不去追求理想这辈子就没什么好值得努力的了。他会对一些人无比苛刻,比如林回,生活挤挤全是苦水,用尽力气才能勉强活下去。
你不能说上天这么做没道理,总要有人承担苦的那部分,只是恰好林回运气不大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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