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速

    幽深的宫墙夹道像是野兽的腔口,通往不知名的死亡之地。

    岫玉站在宫门口,急得一脑门子汗,却不敢显现出自己着急,只能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大敞的宫门。

    一抹游灯从黑暗深处逐行逐近,皎洁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月光。

    岫玉紧步迎上去。

    “怎么了?”

    沉壁站定,宫墙侧的黄色马车隐在阴影里,周围林立着持刀的侍卫。

    “陛下。。。”岫玉压低声音,冲马车努努嘴。

    “西街的柳叶酥。”

    把油纸包丢到岫玉怀里,又回头嘱咐了下,“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夫人。。。?”

    岫玉欢天喜地的劲儿被这一句话给吓没了,一脸的委屈相儿看的沉壁忍不住想要捏捏她的脸颊,“没事的,放心。”

    马车普通,几乎也就是个朝廷大臣座驾的等级,晋虢策一向节俭,而且对座驾之类的东西也都不慎在乎。

    侍立在侧的中人打开帘子,搀着她上了车,晋虢策就坐在里面捧着一只冰笼,表情藏在角落的黑暗里,看不真切。

    “臣妾何德何能,劳驾陛下亲自来接?”

    晋虢策默然的冷笑,只是拍拍身侧示意她坐下来,便再没有旁的反应了。

    夜色正浓,中人围绕着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往宫墙夹道深处驶去,木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古老的声响。

    昨日之风,跃入眼帘,如庭后锦鲤,光彩潋滟。

    今日之水,落浮树梢,若窗外翠鸟,清新明艳。

    妄图邀卿在侧,望卿应允。

    思卿切切卿不知,醉上浮柳枝。

    读了一遍,低低的又看了一遍,细细的将一字一句全都记在心里。

    烛火暴起噼啪作响。

    安坐片刻,影子被光线拉长。

    铺开一张琼州宣,磨墨微寸,笔尖吃上墨色点在纸上。

    “君怡君泽君不见,妾生妾许妾长随。”

    将信和刚写好的宣卷起凑近烛台,火焰舔了上来,从边沿到字迹,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烧尽了,只剩小片的灰烬。

    元鱼端着茶炉进来的时候,最后一丝烟气也散尽了。

    “夫人,晚上饮茶对身子不好。”

    “元鱼,你说我这些年被封在这高高的宫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鱼怔了一下才回神,把手里的东西搁下,抬手掀开内殿纱帐,坐在软榻上的唐宁泪流满面,目光安静的让人不忍。

    “夫人!”

    她冲过去握住唐宁的手,情绪被唐宁感染,也跟着红了眼眶。

    “无事,大概是我多愁善感了。”

    “公子是不是又送信来了?”

    “元鱼,你还叫他公子?”唐宁轻笑着拭去泪渍,眼睛如同一泊温吞的水,“他可是昆州王啊。”

    元鱼默默的退开,端上煮的刚好的凉茶,罗汉果的味道顺着水汽弥漫开来,唐宁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望着窗外漆黑的水塘。

    “要是早些年就好了,父亲身为丞相,琼州城里稍微有点地位的家族都想跟唐家联姻,他的身份也就是个十八皇子,说来也没什么。”

    她按了按元鱼的手,摇了摇头。

    “如今却是不行了,当年以为就算不能服侍在他身侧,待在他哥哥身边也是能照顾他的,再不济,也能时常见到他。”

    元鱼握着她的手,望着她清冷如冰的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会娶旁人作妻,安安稳稳终其一生,我就当个局外人看着,没成想,年纪大了主意也大了,竟然打算跟陛下讨我。。。”

    元鱼一愣,瞬间被吓得脸色惨白。

    “若我不开口,他定然不敢,但他这份心我如何能硬生生的拒绝,无非只能拖着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他年纪也不小了,再拖着于我于他都无益,倒不如咬咬牙。。。”

    烛影摇晃,风息不止。

    “告诉他。。。”她低了头,干瘦的肩膀莹莹以弱,抬起头脸上却带着干巴巴的笑容。

    “妾心已尽,愿郎得良配。”

    最后一滴蜡泪淌下来,光亮泯灭,内殿陷入黑暗。

    唯留那小撮灰烬随风散去。

    晋虢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但似乎也并不打算把这事儿当做没发生过,就这么坐着,面若黑铁。

    沈沉壁摸不准他的意思,也只能静静的坐着。

    车架晃晃悠悠的一路回到熹微殿,两人也一路无话。

    除了下车的时候他稍微搀了她一下,就在没有接触交流了。

    岫玉在旁边看的颤巍巍的,生怕晋虢策一个生气把沈沉壁怎么样了。

    连他在殿里随便走走,她都亦步亦趋的,他喝茶她倒水,他坐下她锤肩,简直跟前段时间的那个刁蛮小丫头是两个人。

    沉壁换了常服出来,就看见这幅场景,静站了一霎霎,抿着嘴笑出声来。

    晋虢策闻声回望,眉头蹙了起来。

    “陛下。”沉壁摆摆手让岫玉出去,“可有想问的?”

    “你可有想说的?”

    “陛下想知道什么?”

    她仍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半分急躁也无,这却让他觉得很是不舒服。

    “今日出宫做什么了?”

    “见了个老朋友。”沉壁侧开视线,“燕丰非。”

    晋虢策眉间松了几分,连捏着茶盏的手也宽了些。

    “要是他想要回自己的夫人,就请他下次直接来找朕。”

    “是是是。”她软下身子,探手搂住他的脖颈,偎进他怀里,“就没打算能瞒过你。”

    “哦?”

    他挑眉,手里仍旧稳稳的拿着茶盏,一点儿都没有理她的意思。

    “今天热得很,也亏你能在马车里等这么久。”

    明明是她自己做的不对,偏偏还要在言辞里不要脸上几分。

    “哼。”晋虢策扑扑衣服,将她赶了下去。

    “是我做的不对。”沉璧耐起性子,拿出哄孩子的架势来哄他,“不要生气了。”

    “沈沉璧,我来问你。”

    他难得的对她一本正经,她诧异起来,却也坐下听他讲。

    “我同旁的女子亲密,你可生气?”

    沉璧手一僵,脸色渐渐不复平静。

    “我与旁的女子同床共枕,你可生气?”

    “阿策,你知道的,我。。。”

    “我和旁的女子承诺一生一世,你可生气?”

    他伸手捏住她常服的衣襟,看似漫不经心的整理好本就整齐的襟口。

    “沉璧,饶是正常的男人都耐不住。”他低下头凑近她,“何况我还是个帝王。”

    沉璧彻底愣住了,面儿上的血色一分一寸迅速褪尽。

    “陛下说的是。”

    晋虢策略略侧头,吻了她冰凉的脸颊。

    冷风吹起窗纱,熄灭了烛台,岫玉赶紧掏火折子点,却拦不住烛火接二两三的熄灭,殿堂里瞬间暗了下来。

    “今天我就不留了,你也累了,好生歇着吧。”晋虢策起身,握住她的手,声音犹豫了,“过几天,过几天朕再来看你。”

    “好。”

    他松开了手,沉璧只觉得冷。

    “恭送陛下。”

    她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外殿侍立的中人凑上来服侍,被晋虢策遣开。

    “去唐宁那。”

    “是。”中人吊着嗓子冲外殿招呼,“摆架安处殿!”

    “小姐!”

    岫玉闻声猛然转身。

    烛火摇晃中,内殿中央,沈沉璧一个人静静的跪着,如同霜打的花枝,摇摇欲坠。

    临安沈宅。

    “小姐难道打算一直留在丰国?”

    顾老头子摇晃着脑袋从大厅里走过来走过去。

    沪兰商坐在左侧上座,拿着一只酒囊,时不时瞥眼瞅瞅叉着腰站在下首的林玉娘。

    “你叨叨大半天了,说够了吗?”

    林玉娘磨磨指甲,挑了挑眉间儿,一个勾唇一个眼神都媚然天成。

    顾老头子嘴里咕噜了几句有的没的,撇撇嘴往右侧下首一坐,没再说什么。

    “鲁公已经派了啸军旗主领军一卫驻扎临安,不日便能到达。”

    沪兰商咂咂嘴,眉头紧蹙。

    “不合胃口?”林玉娘径自磨着指甲。

    “哪儿比得上五嫂的七月酿。”

    沪兰商咧嘴笑了,露出元气十足的小虎牙。

    “偏就你多嘴。”林玉娘掩唇而笑,“明儿佘你二两。”

    “堂堂凛军旗主竟要五嫂佘酒,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沪兰商眨眨眼,“不如,就送我得了。”

    “得得得,二两酒我还是请得起的,瞅你那馋样儿。”

    外堂一声巨响,一整块红木大门被丢了进来,摔在大堂门口,另外一块被弄得粉碎,木屑一院子都是。

    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手里握着一把狼牙棒,蹲在堂口。

    沪兰商赶紧把酒袋子往身后一揣,几步窜出来,打量了下来人。

    虽然就面貌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周围并无他人,这红木门重达百斤,若真是这个孩子一人之力,那可真是不能小觑。

    “来者何人?”

    “我呀,我是啸。。。”

    从旁边儿呼啦窜出来个同年龄大小的孩子,一把捂住他的嘴,一边捂,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你丫是不是有病啊,怎么什么都往外秃噜啊,啸军旗主这事儿能直接在大庭广众说出来吗?还搞得这么轰动啊,人家的门不要钱啊!”

    沪兰商瞅了瞅被捂住嘴的孩子,和林玉娘默默的对视了下,心里忍不住咆哮。

    人家什么都没有说啊,你丫自己都给嗷嚎出来了!

    “好了好了,不论如何,进屋谈好么?”

    被捂住嘴的孩子点了点头,一把甩开那个孩子的手,拎着他的后领子,一家伙一路给拖进了屋子。

    沪兰商默默扁了眼睛。

    这暴力。。。呃,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教育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