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本上来说,我们的家园已经被贪婪所污秽。”

    ——伊恩·马科姆博士

    Ⅰ.

    临近拍卖会,暴虐迅猛龙被移至一个简易的牢笼里。在此期间你没能像往常那样见到他,而是每天都在焦头烂额的应付成山的文件。你不是没有尝试过向你的上司争取看望他的机会,但每每都会被助理的一句“他很忙”给打的节节败退。你甚至连他的人影都没能见着。

    你一脸惆怅地看着电视下边正抱着啤酒看球赛、三分钟前笑嘻嘻地把厚厚一摞文件放在你桌上的同事,无奈地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空酒瓶。谁叫自己是后勤部的新面孔呢?你一边在心里暗自叫苦,一边在那摞待处理的文件里细细翻找。这回似乎也没有关于暴虐迅猛龙的文件,顶多是个重爪龙,更多的则是各种财务报表。你略微失望地垂下眼帘。

    时至今日你也没能弄明白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没有由来的想念自打被调离驯养部的那天起就一直跟随着你。每当这种情况出现,就感觉身体少了一部分,虚无之感愈演愈烈......这时,有人走过来拍拍一只手搭在打印机上陷入呆滞的你。你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道谢,待思绪整理完毕后又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

    安静空旷的办公室突兀响起嘈杂的咔咔声,那是打印机在卖力的工作。当它吐出最后一张纸,你费力地抱起一沓进行清点。不知翻过了几页纸,你才注意到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份文件上的单词。准确来讲那不是单词,而是一个名字。

    ————Indoraptor.

    你盯着这几个字母在嘴里小声地呢喃,等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时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你摇了摇头,再次抱起它们走向另一台机器前,把文件一张张地塞进碎纸机。你看着文件被粉碎完剩下的碎屑思忖片刻,决定暂不去深度细想那些扰人的心绪。你只知道再见不到你的上司,自己很快就要有心病了。

    在助理听到那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向自己逼近,他及时对着出现在拐角处的你说道,“吴博士他现在没空.......”

    “不,”你愤愤地踩着脚下的硬物打断了对方欲要把你打发走的话。

    “他有空。”

    “这位女士,您...”

    “为了给我们双方都节省时间,好吗先生?”你不耐烦地挑挑眉。

    对方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地探头朝屋子最里面去看,脸上布满让人不忍直视的愁容。从他渐渐下垂的嘴角不难看出他已经受够了和你这个来势汹汹的女人打交道。

    几分钟后,办公室有人传话叫你进去。助理如负释重的目送着你的离开。

    Ⅱ.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化学药剂的气味,那感觉就像来到了医院。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察觉到有人进来,便从专注于手中的东西抬起头。

    “我希望你来找我不是因为无聊的事。”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玻璃器皿,语速极快的说道。

    “......我可不觉得它无聊。”毕竟是有求于人,你不得不收敛了刚才和助理交谈时的强硬态度。你并不希望因为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从而搞砸了这场来之不易的谈判 。

    “吴博士,我认为我是时候去见见Indoraptor了。”

    “很感谢,如你所说这真的不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但是——它足够任性。”

    从男人略带嘲讽的回答你听出了他的婉拒之意,很遗憾这场谈判才刚开始就要早早结束了。你面露不甘,就像满怀希望踏入职场前来面试的青涩大学生,被冷酷无情的生存法则泼了一盆冷水。但你并不会如他们那样就此止步,你执着于失败的原因。最好的方法就是再多问一句“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他最近开始吃人了,前几天...”对方很不是时候的停了下来,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给你讲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不必,请继续。”你看出他的用意,忍耐住被人小瞧的不悦。

    “前几天,现在关押他的地方,笼子里面的灯坏了,于是就派人去修。结果他是因为饿了才故意把灯罩敲碎的,当我们通过监控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为时已晚。那两个训练员和一名技术师全部充当他的饭后甜点了。”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脸色惨白的你,继续道,“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起见.......”

    “...这些后果难道不是因为我不在他身边吗?他以前从未这样过!”因激动才脱口而出的不成熟的话语叫人听着着实可笑。话一出口时的畅快淋漓之感一瞬而过,现在你就像个快要苏醒的病人,待麻醉药剂失效过后,先前的那点羞涩又回到了你的体内。

    这下你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了。一瞬尴尬的沉默,你选择趁早离开。

    在你的手快要触碰到门把时,身后的人却说出一句分量足以使整个世界安静的话,

    “你喜欢Indoraptor吗?”

    欲要开门的手迟疑了。你并不打算开口,而是以重重的关门声作为你的回答。

    Ⅲ.

    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一路匆忙赶回的眩晕丝毫未减,你索性趴倒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你努力去消化吴博士的一番说辞,但又不想过度沉浸在同事意外逝世的哀痛之中。纷乱复杂的思绪最终停留在了那句话上。

    ——你喜欢Indoraptor吗?

    你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喜欢?通过这几天自己干什么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这样;难道是喜欢?如果是的话,会是哪种......?你适时的打住这一连串的内心质问,因为再胡思乱想下去就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你把手放在键盘上,五指不断重复按动着那几个按键—I—N—D—O—R—A—P—T—O—R......突然,你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在搜索框内快速输入“迅猛龙”的字样。你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即将呈现在眼前的文献资料,凭感觉你会发现点有趣的东西。

    页面加载完毕。你拖动着鼠标在屏幕上逐条浏览,视线最终锁定在了一个视频上——『Owen与他的迅猛龙们』。你随即点开了那个网站。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你完全被视频上那四只迅猛龙宝宝给吸引了,这让你产生出“原来恐龙也曾那么可爱!”这种换做以前打死都不可能会有的想法。进度条已经走到了尽头,你意犹未尽地准备关掉网页。这时,另一个视频突然弹出并正在努力加载,你暗喜原来还有一个。

    画面转换到了这个叫Owen的男人对着镜头的独白,他在讲述自己和其中一只名叫“Blue”的迅猛龙宝宝的相处记录。正如他所展现的那样,Blue是只拥有高度社会化行为的恐龙,她那高层次的情感表达让你吃惊不小。你又查找了相关资料,得知Owen驯服了那只恐龙是目前唯一的成功案例。你又倒回去看视频上那个任由Blue在自己身上乱爬、笑的十分开心的男人,你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可能是因为心情逐渐变得愉悦的缘故,你又开始在幻想的世界里天马行空了。自己和Indoraptor......是不是也可以像Owen他们那样?然后荣幸的成为第二个案例...?你自嘲的笑了,被自己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给蠢到无话可说。看来自己是真的病了......

    Ⅳ.

    走在清冷的钢架栏板上,四周回荡起高跟鞋踩在金属上“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响。你用手揉摁一直“突突突”个不停的太阳穴,从主实验室前走过。

    “......你确定她能活下来?”

    清脆的鞋跟声在路过实验室不到一米处戛然而止,你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算那只迅猛龙死掉了,我们也还有血液样本。”另一个陌生的嗓音则透露着满满的无所谓。

    “不行,光有那些还不够。那只迅猛龙是重要的行为样本!”那人说着一口流利并且发音圆润饱满的英语,话里似乎还带着点儿怒不可遏。这下你不用想也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除了那个性格古怪研究趣向更古怪的吴博士还能有谁?

    比起在这里碰到你的上司,你更在意另一个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口中的共同事物——迅猛龙。

    “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又不是我叫那个蠢货开的枪!”

    “你根本没有理解我在这里所做的研究,米尔斯先生。”吴博士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知道要创造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有多困难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为这项工程买单有多复杂!”名叫米尔斯的男人大声反驳。

    “如果你不能把Blue平安送到我手上,你之前花的钱就全打水漂了。”

    听到Blue,你下意识的集中注意力,两只脚直接遵从大脑的指令向实验室门口靠近。你借助大型实验仪器蹲在玻璃窗下,这时,你看见电脑桌下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

    “.......我需要让暴虐迅猛龙与一个遗传基因相近的个体建立家庭纽带。”

    “说人话,亨利。”

    “他需要一个妈妈————!”

    “好吧。你那个女训练员不就正在扮演这一角色吗?”米尔斯质问道。

    “她只是Blue在送达前的特效镇定剂罢了,明显药效不够彻底。Blue才是关键。”

    大脑在飞速地超额运转,你需要再花点时间好好理清这几者其中的因果关系,但不断迫近的脚步声不容许你再继续思考下去了。

    “......基因编码决定了他会服从她的权威从而体现她的特征...遗传她诸如同理心、顺从性这样的特质。但这一切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犹豫片刻,你最终妥协般的脱掉了高跟鞋并用手拎着,另一只手则缓慢按上身侧的门把手。

    “这得需要多久?”米尔斯轻车熟路的走在吴博士前面。

    “科学不是一场短跑,而是马拉松。”

    前者听着身后一直打比喻的男人,烦躁的一手推开了玻璃门。

    “哦老天......马拉松听起来就很费钱!”一句泄愤的感慨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梯。

    你将耳朵贴在储物间的铁门上,一手扶膝支撑着重心整个向前倾的身体,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口鼻。刚一进来就被这里的浮灰熏得够呛,这种体验你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低头瞄一眼手表,确定这个时间足够他们走出地下室后你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再三确认四周没有人你才敢把整个身体探出来。你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直觉告诉你必须得做点什么。你迅速穿上鞋,往休息室的反方向走去。

    Ⅴ.

    今天一改以往赖床的作风,在手机里倒数第二个闹铃响起前你就下了床。

    难得起的这么早,你当然也很想在厨房里多花点时间为自己准备一顿精致的早餐。早晨的第一口热饮,第一口夹着蛋黄的酥软吐司,以及悠闲地看上一份杂志周刊。这份惬意你已经向往很久了。但比起这些,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完成。倘若能够顺利解决,你认为绝对会比一顿早餐来的更让人舒心。

    带有目的性的一路小跑至上次藏身的储物间附近,你直直奔向那个金属螺旋式楼梯。

    楼梯之下呈现在你眼前的,是整个洛克伍德庄园的最深处,也是现在的国际遗传科技公司的最核心地带。

    右手微颤着掏出一张不属于自己的员工通行证,慢慢按在读卡器上。随后,沉重的大门像是叹了口气似的将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你咽了咽,一鼓作气迈进眼前灯火通明的地下囚牢。

    古老的水泥墙上安装的照明物不是白炽灯,而是颇具年代感的欧式煤油灯。玻璃罩内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一直点亮到大厅的尽头。你轻声走向一个明显比周围都要昏暗的通道。

    当整个人都没入黑暗的领域时,你听到一些细微、刺耳的刮蹭声。尽管你知道这个牢笼被加固上了结实的铁栅栏,可你还是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稍微走近了些,直到你可以听见他那平稳的呼吸声。

    “...早上好,大家伙。”

    你尽量去放松紧绷着的喉部,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虚弱无力。可瞬间翻涌上来的复杂情感冲散了先前做好的所有心理准备。欣喜、想念、愧疚......

    一束微光冷冽的透过笼子,你可以看见里面那只油光发亮的转基因怪物先是闻声抬起了头,放下一直把玩在手的人形头骨。原来刚才的那些声音是这么来的,联想到吴博士的那一番说辞,你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他睁大芒针状的瞳孔和你对视了几秒,随即露出利齿欲要张开血盆大口————但他很快又合上了。他欠欠身向后退去,俯卧在水泥地上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状态。

    果然。上次逃生过程中人手一根电流达到十二安培的电棒向他蜂拥而上,那些电流带来的剧烈痛感足以让他对你失去信任。

    正如眼下他选择了睡觉而不是警觉地对你这个入侵者发出低吼,显然他对你失望透了。一片压抑的寂静,你宁可他立即冲上前对你嘶吼,也不是像这样形如路人的死寂。

    “......抱歉。”

    思考过后,道歉的话语顺着就说了出来。你的心绷的更紧了,突然觉得冰冷的地下室异常炎热,手心却源源不断的冒着冷汗。

    你不知道对着他用人类的语言表达歉意会不会获得他的原谅。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你悄悄地瞥了一下笼子。谁知,暴虐迅猛龙无视掉你的话早就开始闭目养神了,还悠哉悠哉地打着哈欠。

    你颓废地倚在墙上苦不堪言的干笑着,混沌的大脑冥冥之中回忆起那天你偷听到吴博士和米尔斯的谈话。你心知肚明他们要用Blue的血液来改变这只暴躁的转基因怪物。虽是要让他能温和、更顺从于人类,但是那样的话——暴虐迅猛龙就不再是原先的那只暴虐迅猛龙了。

    相比日后的唯命是从,你打心底里更喜欢这个有血性,有独立思维模式甚至堪称狡猾的大恶魔。

    随着你不断的深入思考,残缺的记忆里某处细碎的画面突然出现在眼前。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掏出手机,在屏幕上一阵疯狂乱点后把它立起来对向笼子里面。

    “听说你前天可是吓坏了一个小女孩儿?”

    他果然对屏幕上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见他从一堆白骨里站起来抖抖身子,一步一步向你走进。

    “嘿这可不是食物,快停止你的想法!”你有些不安的伸手摆出制止的动作,因为你看到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正悬挂在他的嘴角。

    眼看着自己就要越过地上的那条红色警戒线,但双腿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过几天...再过三天,我把她带过来和你认识一下,好吗?”

    你笨拙地摆弄着不协调的肢体,想要把言语转换为动作传达给他。上半身的动作还在继续,不停朝前移动的双腿此刻却停了下来。因为再走下去,你就要穿过那两根稍一侧身就能通过的栏杆了。

    你离他只有一杆之隔。你清楚这样做会有什么不妥,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要比理性思考快太多,现在,你一伸手臂就能轻松摸到他的鼻子。你没有半分犹豫就那么照做了。你安慰似的来回抚摸着他的鼻子,准备向前几厘米再摸摸头,然而速度不断加快的脚步声在向你们靠近。

    “谁在那里!”

    在听到来者的声音响起前,一只有力的爪子把背对着笼子的你一把勾了进来。

    手电的强光打在暴虐迅猛龙庞大的身躯上,他安静的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你听见那人暗骂一声“见鬼”,就匆匆跑开了。的确,对于普通的鬼魂暴虐迅猛龙则显得更加可怕,你完全可以理解那个人的心里感受。

    相比于刚才在笼子外担惊受怕地想要找隐蔽物藏身的你,你更担心眼下的自己。

    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下巴底下,你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那不断吞咽的喉部,心想着说不定等会儿自己的头颅就会卡在那里了。

    身体被撕裂的痛感并没有降临,只是头部迎来了一个重物。你意识到暴虐迅猛龙把他的下巴压在了你的头上,并且不自然的来回磨蹭着。

    ...你这算是...被原谅了么?

    他保持这个亲昵的动作待了一会儿,然后你感到头顶传来一阵律动。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生更低、更轻柔的吼叫。在得知自己不仅重新获得了他的好感以及信任,并且被突如其来的“一吻”给彻底搞死机了。你傻愣愣地嘿嘿笑着,活像个大傻妞。

    “太好了Indoraptor!...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你没有掩饰跃然于脸颊两侧的绯红,只是开心的望着他嘴角不停地低喃。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圆满,地底之上的天依旧很蓝,云跑了,道路宽了,庄园变热闹了。

    你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变数在等待着自己,只是令你没想到,它会来的那么突然,那么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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