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走的是水路,离开时便是陆路。
追命亲自选的一条路。
就在这一路上,无情与追命每到一个地方,便要去找当地的捕快与土著询问各种问题,了解各种情况。他们问得极细,随后都会凑在一起认真分析。
终于,待他二人到达信阳军,便锁定了一家铁匠铺。
很普通的一家铁匠铺。
卖的最多的,是菜刀、剪刀等物。至于习武之人所用刀剑,虽也有售,但实在太少,况且只要不是初出茅庐又穷困潦倒的江湖少年,谁都不会愿意来这种地方买自己用的兵刃。
无情与追命商量起在何时探查这家铁匠铺为好。
凤飞一旁听了,十分疑惑。
这一路,她始终与这两人同行,无情与追命询问到的信息,她也基本都是知道的,可在她看来,那些信息全无用处,她完全不明白这两位名捕是如何分析出这么多结论。
她叹口气,忽觉幸好这两人晚生了三十年。不然,自己当年恐怕根本无法横行天下,在江湖中来去无阻地行窃。
同时,她又有点遗憾,如果这两人早生三十年,顾怀丘的光阴也不至于被夺走那么久。
她不再多想,道:“今晚的行动,我与大捕头同去吧。”
无情略一思索,道:“好。”
追命没说什么让无情保重的话。他很放心,要探查那种地方,对于大师兄而言是小菜一碟。
他只是突然笑道:“大师兄,你走之前,陪我喝会儿酒吧?”
无情看着他,点头。
高楼。
栏杆外有柳。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谈,看着楼下街上逐渐从热闹变为寂静,行人徐徐归家,路边的彩灯暗了几盏。
一条街外,便是那家铁匠铺子。
无情放下酒碗,白衫轻扬微动,恍若流风,已掠去了屋脊那边。
凤飞也随即跟上。
追命望着夜空中那道宛如明月白雪一般的影子,轻声道:“流风所及。”
——等手上的案子结束,如果“漂泊”的解药真的还寻不到,那请大师兄教教自己“流风所及”,大师兄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那也等这案子结束。
目前,事多事繁,无情是没空教他功夫的。不过,在这段日子,追命自己倒新创了一套腿法,他有信心,也有准备,即使他一个人遇到事了,他也没什么好惧的。
谁料,这事还真就来了。
无情与凤飞抵达铁匠铺时,夜已深,铺子已关门,周遭静谧无声,且黑漆漆一片。
幸而,大部分的武林高手都练有夜中视物的本事。虽说这眼前事物,看起来不可能像白日那般清晰,但至少也能看个大概。
凤飞环视四周,心中便陡然生起一个念头:
——无情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她是大盗,眼光最准,还有一个别人比不了的本领——无论她身处于何地,她都能迅速看出,这附近哪里可以藏匿东西物件。
然而此处没有能藏匿东西的地方。
她刚要劝无情不必再费心做无用功,头稍一偏,只见无情神色如天涯冰雪,目光若朗朗寒星。
她把话咽了回去。
她很清楚,无情这种人,凭她是劝不了的。
无情还在观察周围。
观察这间铺子的所有摆设。
他是漂浮在半空之中观察的,也时而移动位置,身体平平飞着,去抚摸此地的每一样物品。
半晌,他摸上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菜刀。
茫茫黑暗中,菜刀无光,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无情的手指却很白。
与他的脸颊,以及他衣领边露出的那一截脖颈,一样仿若霜雪,既寒且白。
这样漂亮的两根手指便夹着刀刃,将它转动了一下,旋即,指背在刀身上一扣——清脆的一声仿佛铃铛响了一响,很好听,也很轻微。
一面墙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间不怎么宽敞的密室。
凤飞见状大吃一惊,心里只剩下了对无情的佩服。无情的表情却是没一点变化,浑身依然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冽气质,飘进了密室。
不出无情所料,这间密室放着大量的璃铁。
也不止璃铁。
还有各种可以用于制作机关的材料,它们皆散发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死气,包围着无情与凤飞。
无情没有一点不舒服。
他常年与这些钢铁打交道,他整个人比这些钢铁材料更冷,更肃杀,完全地压制住它们。
狭窄的黑暗密室中,无情忽然打亮了手中一片火石。
能长久燃烧的火石。
他得以更细致地翻检密室里的每一样机关材料,钢与铁相碰,发出微响。
凤飞道:“这样会让人发现的。”
无情道:“我知道。”
这声音平平静静,如同一旁那块紫铜般毫无起伏温度。
凤飞见无情不惧,也就不再开腔了。
人的确来了。
无情与凤飞两人皆是轻功高手,因此虽已在这间铺子里待了许久,也未弄出一点动静吵到正在铺子后院房里睡觉的人,然而无情翻动这些钢铁材料所造成的声音,那就不同。
当然有人听得见。
只闻一阵脚步声逐渐响起,一人骂了一句:“哪里来的小偷?”旋即,三名汉子将无情与凤飞团团围住。
他们嘴上骂的是小偷,心里却知对方能打开这间密室,身份绝对不简单。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回过头来,会是一名年近耳顺的老妇,以及一个那么清俊漂亮的年轻人。
仿佛一朵遗世独立的冰霜莲花。
他的衣袖也有淡淡的夹杂着雨水味道的睡莲香气。
偏偏他的眉目间又带着绝世的傲气。
黑衣汉子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私来民宅?”
最后四个字,细心的人听了都会觉得奇怪。通常,人们形容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家,说的都是“私闯民宅”,而这名汉子的话里却将“闯”字换成了“来”字。
无情正端坐在一大块铁上,闻言轩了轩剑眉。
这使得他的俊俏带了锋芒,更加迫人。
他自然不答,用清锐的语音反问:“这里的钢铁都是制造机关的好材料,它们的交易流通是由妙手班家控制。你们运送这么多机关材料存在此处,可告知过班家?”
汉子听罢一怔,试探道:“你……你难道是妙手班家的人?”
——不然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无情不承认,只是也不否认,声音带着三分冷意,道:“回答我的问题。”
那坦然自若的神情,好像,他所在之地,并非别人的地盘,而是京城刑部或大理寺。
他要问什么,对面的人就必须得答。
对面三名汉子还真的被他那股举世无双的气势给惊到了,顿了顿,其中一人道:“那我们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不回答?”
无情笑了。
他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
纵然他此时的笑,也是寒傲似冰。
他颌首道:“很好,你说得对,问问题,有来有往,才叫公平。我可以回答你——”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是来调查你们的人。到这里,当然也是为弄明白你们的机关材料藏于何处。好,我已答了,该换你们答了。”
尽管无情的为人冷傲冷漠,他说的话,一般都是实话。
对面三人惴惴。
要对付一个年迈的老妇,和一个漂亮的青年公子,他们觉得不难,可关键是对方的背后是妙手班家。那妙手班家究竟了解自己多少?如果在江湖上宣扬出去怎么办?
一名汉子忽道:“这位公子,我们来谈判一下吧?”
无情道:“你们有这个资格和我谈判吗?”
这句话的语气倒是淡淡。
无情十分敏锐地看出来,对方三人都并非这里的主事,恐怕没有与他人谈判的权力。可那三名汉子只当这白衣青年是瞧不起自己,当下大怒。
他们出刀!
——纵使这青年和那老妇的背后有妙手班家,他们也可以讲这两人擒获了当人质,再与妙手班家谈判。
所以,他们狠狠地出招。
凤飞之前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状也不打算出手。
先前她几次见无情动手,无情似乎都未出全力,她很想亲眼见识一下,无情若施全力挥出他的暗器,到底会有怎样的威力。
她失望了。
无情此刻也没有出全力。
她看得出来。
那只修长白皙、比白玉还美的手,只是分花拂柳般地微微一动。
三道寒光疾出。
三人哀嚎一声倒地。
无情连看也没看他们,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语调中不乏寂寥,道:“我还不准备抓你们。可既然是你们先动手,我也只好陪你们动手了。”
地上的汉子艰难地抬起头,道:“你……”
无情倏然道:“其实,你们已经在和大班门合作。如今,和妙手班家谈判,不怕大班门知道?”
地上三人一凛。
——妙手班家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可是他们现在落在人手,为求生存,他们只能说些估计对方想听的:“我们弄这些机关材料,绝没有想与妙手班家竞争的意思。我们也知道,妙手班家的实力远在大班门之上,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交个朋友,我们又何必与大班门合作呢?”
无情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动声色,始终宁定,道:“我确实要抓班邃渊。”
汉子忙忙道:“那我们之间可以谈一下。我们可以给你们好处。”
无情道:“你们有这个权力我谈吗?”
那三名汉子愣了愣。
无情道:“我要见你们主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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