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摩挲着手中的酒葫芦,默默思索。
有把握的时候?
要追命如今向无情表明心意,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他终于想了又想,总不能够就这样一辈子都畏缩不前?追敌闯阵,他都不曾惧,向喜欢的人表个白,又有什么好怕的?
是应该踏出一步了。
可这一步,究竟什么时候踏?大概最好是如大师兄所言,等到有把握的时候。
追命想着想着,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情与追命相伴多年,彼此相知甚深,但这会儿,他头一次有点搞不懂追命在思考什么了,他狐疑问道:“老三,你点头是什么意思?”
追命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一抹下巴酒渍,道:“没什么,我是在想,酒喝光了,我应该出去打壶酒了,顺便查一查赃物的去向。”他笑了一笑,接着道:“大师兄,我先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的笑容像疏朗的风,他的行动也像潇洒的风。
无情很喜欢看追命如风的背影。
好半晌,无情温和的目光不曾转移,直到追命消失不见,他仍然凝视着前方。
——三师弟心里有事,还瞒着自己。
无情已察觉了出来。
但追命如果不想说,不愿意说,无情不打算问。
追命出门以后,是打了酒。
然而对他来说,打酒才是顺便做的事。
他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追查赃物的下落。
那名老者在前些日子共犯下十桩案子,追命在不惊动街上百姓的情况下,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将十个案发地都跑了一遍,探查了一番地形,随即画了一张地图。
他还买了一张地图。
襄阳府的地图。
一会儿看看他画的地方,一会儿看看他买下的地图,时不时在图上做了几个标记。
天色渐暗。
他这才往回走。
路上,他路过一丛花树,千堆花朵在微风中摇摇曳曳,他停步,想了一想,伸出了手。
回到客栈,只见无情笔直坐在书桌前,如霜的白衫让他的身形显得越发削瘦,他白皙如玉的右手握着一杆笔,正写着什么。
他的眉间有深思神色。
追命走上前去,将手中各种颜色的还带着晶莹水珠的小花撒了满桌。
无情抬头看了他一眼。
追命笑道:“洗干净了的,你尝尝?”
无情点点头,搁下笔,随意拿起一朵放入口中,道了一声:“谢谢。”
追命眨了眨眼睛,道:“你如果喜欢,那以后每天我都摘点送你?”
无情闻言怔了一下。
其实追命会送花给他,他一点也不奇怪。
他是喜欢吃花的,因此不但追命早在从前本就已送过好几次花给他,铁手与冷血有时看到鲜花,也会摘几朵带给他。
但这都是很偶尔的事。
他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每天要思考的问题很多,他们的心里永远装着春秋天下与神州大地。
所以,尽管他们师兄弟四人时时刻刻念着彼此,却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对方身上。
所以,追命今天说的这句话,让无情很奇怪。
无情沉吟片刻,道:“老三,我也不是每天都想吃花的。”
追命“哦”了一声,道:“但你不是喜欢吃花吗?”
追命既已下定决心,这次不能再始终暗恋下去,迟早得踏出一步,那这一步踏出之前,他想他总得做点什么,让无情感受到诚意,才能算是追求。
——不过每天送花这个办法,看来是不成?
无情端详了他一会儿,忽道:“你上次不是说,你对素食有研究吗?下回有机会,你下厨做一顿素食。”微微笑了起来,“三师弟,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追命立刻点了点头,道:“好。”
无情又看到了到追命眼里的光,这次依然照在他心底。
他不再说话,神色平静地转移视线,望向窗外的斜阳,静了会儿,遂将话题一转,问道:“你这趟有什么收获?”
追命将手中拿着的地图递给了他。
图上,几个地点,是做了重点标记的。
然后,追命这才坐到椅上,一边悠悠喝着酒,一边道:“那么多财宝,转移的时候要不被人注意到,不容易。所以他能走的路线不多,我刚刚去了十个案发地,研究了一下,他能藏匿赃物的地点,大约只有可能在这几个地方,今晚我再去找找。”
他说完,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写满墨字的纸笺,笑问道:“大师兄,你呢?你有什么收获?”
那张纸上,写的皆是关重山年轻时的经历。
无情道:“你该知道,凤高明在进入六扇门以前,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也无人知晓他的那一身本领是从何学来。”
追命道:“他从前的经历确实很空白。”
无情道:“但你说过,今早他与关重山那一战时,他使出的那一招,虞雪岫是认识的。”
追命道:“你怀疑,那招是盗神传授给他的?”
无情不点头,也不摇头,思索微时,接着道:“关重山在年轻时,很是穷过一阵子,他是突然变得富有无比,置下无数产业的。而他发迹的时间,就在盗神最后在江湖出没的那几年。”
追命道:“哦?那关重山的发迹,会不会与盗神有关?”
无情道:“不会。他若真与盗神熟识,就算认不出盗神的身形,也断不可能认不出盗神的武功。可是昨晚,他一直没有认出那人是假冒的盗神。”
追命道:“但是像他这样迫不及待一定要杀一个人灭口,通常情况下,都是因为他想要杀的那个人知道他什么秘密。”
无情颌首,正要说话,忽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则是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追命起身去开了门,只见门外一张笑脸,赫然便是九天阁的秦总管。
此时日已落下,夜幕降临,秦总管站在走廊的灯光里,向着无情与追命行了一礼,招呼了一声“大捕头”和“三爷”,视线便往房间里看。
追命笑着问道:“秦总管,你想要找什么?”
秦总管有些焦虑地问道:“请问三爷,我家小公子还在您这儿吗?”
追命一挑眉,道:“他上午就离开了,现在还没有回去吗?”
秦总管道:“没有。大捕头、三爷,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追命回头看向无情。
无情沉思,微微蹙起眉。
秦总管见状更急。
追命忽然道:“秦总管,你不会怀疑,是我们抓了他吧?”
秦总管道:“三爷说笑了,我相信大捕头和三爷的人品。我家小公子与你们无冤无仇,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抓他干什么呢?”
无情剔起了刀裁一般的眉,语音带一点微凉,道:“所以,那些人都不是你带来的?”
秦总管道:“什么人?”
追命不答,蓦然一出手,已将秦总管带进了房间。
门一关。
无情倏地弹指,房间里灯火熄灭。
周遭遽然一片黑暗。
而人在黑暗的感官更为灵敏。
片刻后,就连秦总管也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过须臾,无情与追命同时破门而出。
只一刹那儿,他二人已并肩掠至隔壁房间。秦总管惊了一惊,但听得隔壁响起几声轻微响动,随即是几个人的哀嚎惨叫。
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也往隔壁走去。
隔壁房间这会儿是亮着灯的。
灯光下,无情冷峻的眉目,追命飞扬的笑容,皆映照得清清晰晰。
八个黑衣汉子,躺在地上,表情痛苦。
另有四个佩剑悬刀的孩童,此刻正护在一名老者身前。
追命的葫芦挂在腰间,他负着手,依然在笑,道:“是谁让你们几个在我和我大师兄面前搞暗杀的?他是准备让你们来直接送死吗?”
他说完,与无情对视了一眼。
这八个人,虽然他们轻轻松松对付了,但他和无情都敏锐地感觉到,此时窗外还埋伏了一个人。
那人的武功,绝对要比这八个人的武功高得多。
但那人到现在,仍然不动。
只听地上躺着的一名汉子,喘着几口气,却并没有惧怕的神色,只笑道:“我们就知道我们会被大捕头和三爷发现,所以我们这次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问大捕头和三爷一句话。”
追命道:“哦?什么话?”
那人道:“那小子的命,你们想不想要?”
追命道:“你说谁?”
那人道:“就是今早一直跟在你们身边的那个小子。”
无情闻言了然,冷冷一笑,道:“你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和我们的关系,就想用他来威胁我们?”
那人一怔,随即道:“但他和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不是你们的朋友吗?”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白玉扇坠,与一支白玉簪子,“四大名捕侠名远播,难道朋友的命都不救吗?”
“这个扇坠怎么在你这儿!”
无情与追命还未言语,秦总管见到那白玉扇坠,脸色当即一变,快步上前,从那人手中抢过扇坠,细细看了起来。
追命拍拍他肩,笑道:“你还没听懂啊。他们这是以为你家小公子是我和我大师兄的朋友,所以绑架了你家小公子,来威胁我和我大师兄。不过——”
追命一边说,一边又从那人的手中拿过那支白玉簪子。
“这支簪子的主人,可不是我和我大师兄的朋友。你们绑架她又是为什么?”
这支簪子,无情与追命都有印象,他们见何蔓蔓戴过。
无情淡淡道:“三师弟,但他们以为,她是凤高明的朋友。”
追命即刻恍然,点了点头。
这八个黑衣人,在刚才既想杀害那名冒牌盗神,那么十有八九是关重山派来的。
凤高明误以为盗神为关重山所杀,今早还想置关重山于死地。尽管看关重山当时神情的不解,显然他也不能明白凤高明对他下杀手的原因,但他与凤高明必然已处在敌对立场。
顺手绑架一个凤高明的“朋友”,对他是有益的。
追命道:“说吧,你们想怎么做?”
那人道:“把盗神交出来,我们就把那小子还给你们。”
秦总管皱眉道:“盗神?”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
在场诸人皆吃了一惊。
唯有无情与追命神色自若,不见丝毫诧异。
窗户已开。
一个紫衣老妇像是踏着云雾,轻飘飘地掠进了房间。
铜灯的火光照着她的面容,她的年纪已不轻,虽然保养得不错,但皮肤还是相当松弛,眼角也有皱纹。
但她仍给人一种高贵威严的感觉。
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
她一进房间,就直接坐在一把椅子上,只给了无情与追命一个眼神,其余人谁也不看。
那假扮盗神的老者愣了一下,眼中瞬间迸发出光,跑到老妇面前,叫了一声:“飞飞!”
老妇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我没有想到,一直冒充我的人会是你。”
老者欢喜得语音都在发颤:“飞飞……飞飞,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老妇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一转,终于盯向地上那名汉子,沉声道:“你们要见盗神?”
那人呆了一呆,道:“是。”
老妇冷冷道:“好,我跟你们走。”
那人茫然道:“你说什么?”
一个笑得既爽朗又恣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要杀盗神,可是连盗神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就这种水平,是哪来的胆子决定干杀人这活儿的?”
一个冷傲如万古积雪不化的声音接着道:“她就是你们要杀的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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