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眼

    这一声“伯父”,  喊的项衡几乎窒息。

    即使身在小黑球里听着外界的动静,  早有心理准备,  同样无法坦然接受。

    项衡的表情有点儿耐人寻味,  却没有纠正他“前辈您还是先歇着吧。”

    若不是城中一众人都注视着城楼,道辰得维持着自己的圣僧形象,  差点儿翻了白眼。

    “行了,我父亲去往佛窟是为等我,我要回去看他准备干什么,不然,  还以为我怕了他。”道辰跄踉着转身,  准备离开城楼。

    可阴长黎突然强行支配了他的意识海,他抬起的腿宛如石化,动弹不了了。

    他很痛快的,  将肉身的主动权交给阴长黎。

    正如道辰先前所说,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选择,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其一,阴长黎虚弱到这份上,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大,完全可以打压着他。

    他哪怕拼死,也做不到拉着阴长黎一起陪葬。

    其二,通过这几日的观察,阴长黎是真的失忆了,性格也变的一言难尽。

    自己是很容易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的。

    道辰从前匍匐在他脚下伺候了一百年,哪怕阴长黎只显露出冰山一角,  道辰也能窥出他是一座巨大的宝藏。

    阴长黎掌握身体之后,一边强行稳固神魂,一边问道“伯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您怎么会从我的行宫内出来”

    他这一问,项衡才想起来自己稍后肯定得将前因后果讲给女儿听,阴长黎虽然失忆,但也有资格知道。

    项衡邀请道“此事说来话长,前辈若还撑得住,不如先随我回城主府,我慢慢讲。”

    阴长黎忙应下。

    但转头回去时,两人才发现一眨眼的功夫,项海葵不见了。

    连在城口上滚来滚去的小黑球,也不知何时滚没了踪影。

    项衡再一看孟西楼同样消失,知道女儿是去追他了,眉头当即一皱。

    孟西楼是被意识海内的老者连番催促,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逃走。

    如此仓皇狼狈,平生想都不曾想过。

    恨的要命。

    “那黑煤球宝物是山海族之物,加上项海葵的打法路数,其背后的高人,八成也是来自山海族。”老者的语气颇为沉重。

    原本以为是孟家的敌对,故意给孟家捣乱。

    竟然是山海族余孽,那真难办了。此事已从内部利益纷争,上升到种族之争。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本该立即上报帝君。

    帝君座下有一个神秘组织,专门处置山海贱民,打压山海余孽。

    可他们孟家现在干的事情,是触犯天律的,藏着掖着还不够,断不可能上报。

    “项衡还真敢杀我不成”孟西楼想的是这个问题,

    按照眼下的局面,项衡应该知道这只是他的一道分身,家族神器护持之下,就算有牵魂锁也杀不了他的真身。

    而下界这个孟家,在中州也是顶尖家族,项衡将他杀了,怎么和孟家交代

    老者反问“少主跟了项衡两百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

    孟西楼哑口。

    就这都不一定能逃得掉,少主脱离肉身返回人间,需要一定的时间。老者忧心忡忡的提议“少主,不如先和三公子联络吧,将银沙的事情告诉他。”

    当初和孟西楼一起下界来的,除了淮灭这个影子仆人,还有孟西楼的一个庶出弟弟。

    计划中,孟西楼只负责银沙的开端。

    也就是当项衡入魔、项天晴杀父证道天下闻名、被荆问收为弟子、从银沙前往王都金灵之后,孟西楼便会功成身退。

    身为家族的继任少主,他不能一直长时间滞留凡人界。

    往后的筹谋,便落在了三公子头上。

    之所以来的这么早,是因为寻找合适的肉身不容易,肉身年龄不宜大,修为不宜高,还得天赋好,再经过漫长的磨合,才能完全和自己肉身一样。

    事情办砸了,如此丢脸,孟西楼不想说“我们这边计划已经失败了,他那里便接不上”

    “仅仅是错失了一个好开端,往后还有转圜的余地。”老者很相信三公子的本事。

    他与少主的性格,实在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像一个爹生出来的。

    谨小慎微,城府极深,精于谋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杀,标准的人狠话不多。

    就比如连他们都不知道,三公子究竟在金灵找了一具什么肉身。

    当年分别时,只留下一张只能一次性使用的传信纸鹤。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和孟西楼联系过一次。

    “可是”孟西楼还在犹豫。

    老者声音突地一厉“有人追来了”

    孟西楼心中一骇,不消片刻,闯入他神识内的人不是项衡,是项海葵和白星现,身后还跟着小黑球。

    两人追上之后,从驼兽飞下,落在孟西楼面前。

    白星现站的稍稍靠后一些,落地时伸手在项海葵背上轻轻推了一下,以免她站不稳打趔趄。

    蛇罐子停下来了,小黑球也停下来,围着三人开始滚圈圈。

    项海葵继续拿天狂当拐杖,插进沙丘中,脸色虽差,表情却很生动,称得上眉飞色舞“哟,大师兄,你这是出来巡视领地呢”

    孟西楼看到她这幅幸灾乐祸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

    项海葵啧啧“还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最后再看一看自己多年来在银沙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孟西楼胸腔内郁气翻腾,冷笑道“凭你们两个,想杀我送死还差不多”

    项海葵若全盛,他尚且会生出一分畏惧。

    可她已是强弩之末,哪来的自信追上来

    “我是一身伤,可我若记得没错,大师兄您也受伤了吧”项海葵攥起小拳头挥舞,朝他可爱的眨了眨眼,提醒他被那头可爱的熊熊暴揍的事情。

    孟西楼攥紧了缰绳,薄唇抿的死紧,简直要被气的血管爆裂

    项海葵抬剑指向他,挑眉“来现在打败我,你还有逃命的机会,否则等我爹追上来,你就无力回天了”

    强弩之末想太多了。

    天狂本就不是常规剑道,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自身这种状态下,她还敢来追杀孟西楼,这是天狂认可的狂。原本见底的狂意,又蹭蹭往上涨了不少。

    加上有白星现打辅助,她与孟西楼有一拼之力。

    原本还拉上了路溪桥,苍蝇再小也是肉,可忽然想起他对这些恩怨是不清楚的,还是不要将他拉下水了,孟西楼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孟西楼是真忍不下去了,也从驼兽飞身而下,周身凝结出无数条荆棘。

    荆棘条朝她猛抽过去。

    这个起手式,与先前淮灭是一样的。

    孟西楼知道她会凝结剑气挡下,也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岂料项海葵只剑气将白星现震开,自己留在原地,硬扛着挨下这一鞭。

    荆棘条的倒刺,从她颈部划过,撕掉一层皮见到了血肉。

    孟西楼怔住。

    项海葵抹掉脖子上的血“先前荆问打我时,你替我拦下了一剑,虽是装模作样,但我总算是受了你的恩,还给你。”

    天狂嗡嗡声起,她逐渐目露凶光,冷肃道,“现在,动真格的了”

    一道剑气横扫,掀起前方沙浪,便将孟西楼逼退十数步。

    一瞬间,孟西楼满腹涌上的都是不解和委屈,自己挡下荆问那一剑,根本就不是装模作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恼我做什么”孟西楼丧失了打架的心思,争辩道,“我已经告诉了你实情,改了计划,是淮灭自作主张,根本与我无关”

    到目前为止,他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吗

    没有

    并且一再对她示好

    “若不是我,叶潜之死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拿下了。你这女人,讲不讲道理”

    项海葵听的连连发笑“大师兄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只因你改变策略,暂时决定不杀我了,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而且,难道不是我有备而来,不容易虐杀了,你才会改变计划的吗再一个,不管是谁做的主,在我心里眼里,你和你的狗腿子,都是一样的垃圾”

    “你”

    “行了”

    项海葵懒的与他废话,持剑飞身而出,剑尖再次拉出火线,与这干燥的空气摩擦,发出毕啵的声音。

    项海葵没有交代白星现做什么,白星现认真开动脑筋想了想,掰下门牙,将天宝双剑扔飞出去。

    天宝能给天狂增加力量,还能削弱孟西楼。

    孟西楼并不是木系灵根,他这荆棘条,估计是木系灵珠释放出的威力。

    很明显,孟西楼在上界虽强,对这具迟早会丢弃的肉身,并没有下足够多的功夫冶炼。

    平素多半是依靠一些从上界带下来的宝物为他力量,实力其实远远不如淮灭。

    而他在银沙的骁勇善战,多半时候也是由淮灭来做的。

    在项海葵用天狂将孟西楼逼的换位置时,白星现控剑,立刻跟上,再将他逼回项海葵身边。

    而当孟西楼甩出法宝,白星现立马就能分析出法宝的属性,从而从口中吐出相克制的法宝。

    孟西楼被揍的很惨,最终取出大杀器。

    天宝不曾见过,开心极了,不用白星现操控,释放出更多力量给天狂,像是在说小老弟,干他

    人归你砍,法宝给我啊啊啊

    天狂果然威力陡增,项海葵也看出天宝剑的意图,配合着让孟西楼法宝脱手,被天宝吸成废铁。

    长短双剑呈“x”字相碰了下,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打了个饱嗝。

    孟西楼望着手里的废铁,目光流露出不可思议。

    惊诧的这一瞬间,项海葵已经欺身上前,天狂抵住他的胸口。

    有护体灵气存在,没那么容易刺进去,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孟西楼被剑尖奔涌而出的剑气吸住,动弹不得,只能积聚更多的护体真气,与她硬碰硬。

    “我这不过是具分身,你杀了我又如何”他咬牙瞪着项海葵,额角青筋暴起。

    “是杀不了本体,却可以伤害到本体,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闭关养伤了。”项海葵打听的一清二楚。

    而且护持神器保护分身,只能保护一次。

    待孟西楼养好伤,若再敢分身下界,真身死亡的风险极大。

    相信以他的身份,家族是不会冒险再让他下界来了。

    “而且我告诉你,即使杀你分身,我也要杀你一次你这臭傻逼真是恶心我很久了”项海葵牙齿咬的嘎吱响,手臂再用力,剑尖朝他胸口再近一分

    孟西楼的护体灵气罩,以胸口为点,已向外扩散出裂纹。

    “为了让我受些伤,给你父亲惹上大麻烦,值得你这天狂剑如此特殊”孟西楼嘴角流出血,不知为何,竟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他意识海内的老者已经不吭声了,似是陷入了沉眠,做好了和他一起被“送”回上界的准备。

    “我赶在我爹杀你之前,先动手,当然是有办法将我们银沙摘干净。”项海葵说着话,手中天狂剑上盘着的蛟龙,竟释放出大量的魔气,慢慢将天狂覆盖。

    孟西楼的眼睛越睁越大,这魔气是

    是淮灭的魔气

    先前城楼上与淮灭决斗时,项海葵只护住三处要害,强行接了他六百八十多道魔手,并不只是为了消耗他,等一个时机反攻。

    她还将这些魔气吸收,输入天狂,让天狂暂时保存一下。

    对,当时她就做好了杀孟西楼的准备。

    “说起来真的要谢谢你们,教会了我该怎样做一个卑鄙无耻的烂人”

    淮灭收集她在大漠与无眠一众人干架时残留下的剑气,灌入二师兄叶潜之的身体内,绞碎他内脏,以此来嫁祸他。

    嫁祸的手段傻逼到极点,都有那么多人相信,还真给项海葵上了一课。

    嘭

    天狂剑尖刺破孟西楼的护体真气,却只穿透他的法袍,刺入他皮肤表层。

    接着,听项海葵厉喝一声,伴随着牵魂锁的力量,汹涌魔气从剑气涌入孟西楼的体内

    “我背后那位高人说过,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不懂道理的人,只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项海葵以威压震慑住孟西楼,令他不能动弹,悉数吸收这些魔气。

    魔气似刀,在体内横冲,孟西楼五脏绞痛,灵魂有崩碎的迹象,眼耳口鼻都流出浓黑的血液。

    他强撑着伸出手,抓紧了天狂剑,被魔气染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项海葵。

    他怨毒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项海葵生怕气不死他,嘲讽全开“大师兄,回到上界之后,记得多学学别人是怎么泡妞的,你的那套,是真的过时了”

    “项海葵,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的宽恕”

    魔气绞碎了孟西楼的五脏六腑,分身死亡,金魂消散那一刻,他费力的吼出了这句话。

    临死都要装个逼,项海葵也是真服气。

    天狂掉在沙地上,她也躺倒在沙地上,困累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葵妹妹。”白星现将驼兽牵过来,摸出一瓶灵药给她,又去将孟西楼被黑魔气环绕的尸体扛上驼兽背部,“你还撑得住吗”

    他们得赶紧将孟西楼的尸体带回去,趁着城楼上淮灭才刚凉透。

    就说他们发现了淮灭懂得傀儡术,换壳子逃跑了,孟西楼来追,双方展开混战,不幸被打死了。

    有个说辞就行,王都孟家想闹都闹不起来。

    “走吧”项海葵磕了一颗灵药,手掌撑着地趔趄着站起身。

    她与白星现同乘一匹,再牵起驮着孟西楼的驼兽。

    白星现朝撒欢滚沙子的小黑球伸出手“走了球球”

    小黑球不情愿的滚回来,化为小小一颗,落在他手心里。

    “越来越听话了嘿。”项海葵用食指指摸摸它,撸猫一样。

    它身上的刺倏地炸开,咧开嘴吓唬她。

    “嘿嘿。”没有压力之后,项海葵的笑容愉快许多,突又发现远处站着一个人,是路溪桥。

    这家伙一心想跟着她干大事,让他回去不回去,偷偷跑来了。

    “放心,我早看见他了。”白星现安慰道,“扔了个结界法宝过去,挡住他的路,咱们说话他也听不到。”

    项海葵如释重负,拍拍白星现肩膀“小白你真是越来越机智了。”

    白星现回头笑弯了眼睛“小葵妹妹也越来越聪慧了。”

    “葵姐白小哥”路溪桥挥舞手臂。

    驼兽哒哒跑过去,路溪桥惊讶的指着孟西楼的尸体。

    项海葵先道“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准备提前跟路溪桥通通气儿,路溪桥这人看着很不靠谱,但项海葵有时候觉得,他莫名又很靠谱。

    “可我看到了啊。”路溪桥对孟西楼的死没兴趣,本就讨厌孟西楼,项海葵又不是个滥杀的性格,肯定是他该死,“孟西楼被你的天狂刺中时,身体突然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  ,和我昏迷时候看到的仙女一样,我难道不是在做梦,先前真的看到仙女了”

    项海葵听到这话,惊讶“你又看到了”

    路溪桥点头“真的,闪闪发光。”

    怎么回事

    项海葵眨眨眼睛,传音询问白星现“他那会儿刚被柳一行摄过魂,半梦半醒时,看到了项天晴的灵魂辉光,也还算正常。可现在早已痊愈了,为何还能看到孟西楼的灵魂辉光呢”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开天眼

    白星现也挺惊讶,想了想“柳一行身为御魂宫的宫主,精通灵魂之道。可能真不小心,在施展摄魂大神通时,刺激到了路溪桥某些窍门”

    还真是开天眼了,项海葵新鲜的很,路溪桥刚才见过项天晴,并没有反应。

    能瞧见孟西楼的金光,也是孟西楼受重伤时,所以天眼是有限制条件的。

    “路公子,你这次瞧见的也最好不要说出去。”项海葵再次提醒他。

    等有机会再碰到洛云羞,她问问情况。

    “好。”路溪桥爽快的答应下来,也不询问原因。

    他敏锐的察觉,自己已经开始与众不同,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了

    葵姐妥妥是他的贵人啊

    项海葵带着孟西楼的尸体折返银沙城,再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短短时间失去两位师兄,本就病怏怏的项天晴直接晕了过去。

    项衡负手在驼兽前站了好一会儿,眼眸中一时涌过许多情绪。

    项海葵传音道歉“爹,是我自作主张了。”

    项衡了解她的心思,所以才没有追过去,只告诫道“小葵,你该好好养伤,不该冒险。我先前告诉过你,在中州徒弟属于师父的所有物,我身为孟西楼的师父,即使毫无理由的杀了他,孟家上告君上,也治不了我的罪。”

    “麻烦能少则少。”项海葵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这一劫是暂时躲过去了,但上界孟家不过放过咱们的,咱们往后的麻烦可能还有很多,没必要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心。”

    “嗯。”项衡微微颔首,吩咐护卫官,“将孟西楼送还给王都孟家吧。”

    随后,项衡带她来到议事厅。

    阴长黎正在厅内闭目休息,听见父女俩入内,忙睁开眼睛站起身。

    眼神在项海葵身上打量,见她脖颈处又添一道新的伤口,表情自不必说。

    “前辈您怎么样”项海葵瞧他这忧愁含情的眼神,就知道是老板不是道辰。

    项衡截住话茬“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项海葵吐了下舌头,在阴长黎对面的圈椅上坐下。

    项衡旋即伸出手掌,覆盖在她灵台。

    一股股精纯的真气涌入项海葵体内,原本遭受重创的经脉,似藤蔓一般慢慢舒展开来。

    一时间乏累全消,比累极了泡个药浴更浑身舒坦。

    似曾相识,可父亲从来没给她疗过伤啊。

    “这个感觉”项海葵往对面看一眼,迎上阴长黎一直密切注视自己的目光。

    “是阴前辈交我的手法。”项衡道。

    果然如此,项海葵道“我正准备问,您怎么”

    项衡也正准备说“那日我闭关,见到了阴前辈”

    他讲诉起来。

    阴长黎原本是十分好奇的,可越听心里头越打鼓。

    项衡讲的实在太详细了,几乎是将场景全部重建一遍。

    当项海葵听到那句“一马平川的胸”时,立马瞪大双眼。

    再听见“中沟壑”三个字,又恢复原状。

    她的胸可不平,起初在万骨窟练习基础身法,比如鹞子翻身这类时,因为没有替换的内衣,只能穿肚兜,很不方便,至今都在束胸。

    至于说她胸无城府,她一点不生气。

    甚至还安慰起了项衡“前辈是拿他自己作为尺子丈量别人,难免的,连我师父都整天被他嘲讽呢,您别放在心上。”

    但继续听下去,听到什么“荒原脑袋、樱桃脑仁、人间奇葩”之后,她张牙舞爪着瞪了对面的阴长黎一眼。

    阴长黎如坐针毡,好想将项衡打晕,制止他在继续讲下去。

    但整件事情讲完,项海葵再看向阴长黎的目光又不同了。

    老板就是老板,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前辈给了我一封玉简”

    “对。”

    疗伤过罢,项衡从储物镯里取出玉简递给她。

    项海葵尝试将神识递进去,许是识海受了伤,一阵剧痛,便先收入戒子里“等我休息一下再看。”

    便在此时,门外有护卫惊恐来报“城主大人,叶少爷回来了”

    明明死了,尸体还在房间里躺着,居然活生生又回来了。

    “叶少爷直接去了执法堂,无眠少爷也跟着一起去了。”

    提到这两个徒弟,项衡的脸色一刹又变的异常难看。

    项海葵并不想火上浇油,却又忍不住“爹,您收徒弟真是没有一点眼光。”

    项衡收他们入门,原本也不是因为他们多有出息,只是因为和自己一样,都是“丧家之犬”。

    自己若不教,他们只会更差。

    但他承认自己很失败,也不与女儿辩解什么,对护卫道“我稍后过去。”

    护卫退下之后,项衡又对阴长黎道“前辈若无疑问,先去歇着吧我有几句话,想对女儿说。”

    “是。”阴长黎起身。

    等他出门之后,等议事厅只剩下父女俩,项衡伸出手臂,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自己“死”的时候,她才九岁。

    是个小娇气包,多走几步就会嚷着喊累,要他抱着背着。

    一眨眼女儿长大了,忌讳也多了。何况多年不见,先前重逢,总是有些隔阂的。

    如今拥抱着她,声音也带了点更咽“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是很惭愧。”

    被阴长黎困在小黑球里时,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一股脑的对女儿表达出来。

    他有多爱她,多在意她,接她过来只是想与她团聚,让她有个依傍,过上好日子。

    始料不及,竟将她带入一片深渊。

    “打住。”项海葵不许他继续说了,吸了吸鼻子,也更咽道,“什么深渊天堂,除了生离死别,世间无大事。”

    “嗯。”女儿这般看得开,项衡又心疼又欣慰,松开她,拇指抹去她眼窝的泪,“但有件事情,爹还是要提醒你。”

    项海葵“嗯”

    项衡犹豫了下“这话说出来,有些不知感恩,但我还是希望,你往后与阴前辈保持距离。”

    项海葵抬头看着他。

    项衡道“我怕他恢复记忆之后,你会受到伤害。”

    项海葵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儿,沮丧道“我觉着我这伤害是免不了了。”

    项衡心头一惊“难道你已经”

    项海葵道“我这么对他,已经做好了被他暴打一顿的准备了。”

    项衡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对他动了心。”

    项海葵吃惊“我对他动心”

    项衡循循善诱“你知道雏鸟心态么阴前辈是妖,他在失忆时,你的头发给他注入了生机,他记住了这种感觉,他对你的好,并不是真正的感情。万一你顶不住诱惑,在这期间对他动了心,等他恢复记忆,做回自己,再劝你切莫当真,你会受伤啊女儿”

    项海葵见父亲这般语重心长,跌坐在圈椅上,捂着肚子快要笑吐了“您、您真是多虑了。”

    就算真动心,也是在天狂的影响下,蠢蠢欲动着想干翻他这个发电站而已啊

    父女俩说了许久的话,项衡起身去了执法堂。

    项海葵则准备回房休息,赶紧养一下,好打开老板给自己的信。

    却见阴长黎并没有离开,在小花园里坐着,白星现则站在他身后。

    “项姑娘。”阴长黎等待良久,才等到她出来。

    他提着一个小药匣子,“我帮你上药。”

    项衡帮项海葵调理的只是内伤,她体表的伤口并没有处理。

    他向前一步,项海葵立马向后退一步“不必了前辈。”

    原本项海葵就怵他怵的厉害,现在他的“光辉”形象,在她心里愈发的清晰活络。

    眼前拿着药瓶子的奶狗老板,不过是总裁老板扔出来的一枚糖衣炮弹,只要她敢接受,立马被诈死。

    阴长黎停在原地,垂下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流露出一抹受伤。

    一瞬让项海葵觉得自己挺混蛋的,但真没办法,今天同意了让奶狗老板帮自己上药,那明天可能就是总裁老板帮自己上坟了。

    “前辈,我倒不怕被钉在您的耻辱柱上,主要是不想给您留下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

    项海葵尝试解释,可瞧他垂着的睫毛快速颤动几下,似乎更受伤了。

    项海葵两片唇随着颤动两下,自己也被发过好人卡,知道这滋味不太好受。

    然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朝他走过去“前辈不必担心我,您早日养好身体,我才会更开心。”

    微微侧身,从他身边经过,赶紧给白星现使眼色,让他把人拖走疗伤去。

    浓郁的发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过,又逐渐消失,阴长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项海葵走远之后,白星现才上前“叔叔”

    “项姑娘原本已经有点儿不怕我了,肯对我笑了,岂料,不过转眼的功夫”阴长黎低声喃喃。

    现在,不知道是该感谢从前的自己,还是该讨厌。

    感谢他一步三算解了围。

    却又讨厌他将自己绑架去了一个更高的位置。

    “叔叔,先去疗伤吧”白星现从来也没见过叔叔这样过,抛去对他的畏惧,也生出那么一丢丢的心疼。

    阴长黎朝他伸出手“给我。”

    白星现反应不过来“嗯”

    阴长黎“罐子。”

    哦哦,白星现赶紧将腰后的蛇罐子解下来,双手奉给他。

    阴长黎打开罐口,看着里头盘曲着的小黑蛇。

    蛇身结了冰,硬邦邦盘曲着。瞧着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但中段位置,项海葵用头发缝制的“青丝腰带”,明显淡了许多。

    那些青丝、不归属身体的异物,像是要被身体给吸收掉了。

    阴长黎再次伸手“给我针线。”

    白星现打了个寒战,叔叔这是要将小葵的头发剔除出去,从新缝合伤口

    这番折腾,岂不是要伤上加伤了

    而且叔叔没头发,是不是要拽他的白头发了

    往后会不会也这么对他眉目含情,死缠烂打的,好吓人啊

    不,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白星现壮起胆子正想抢走蛇罐子,听见阴长黎说道“快给我针线,我要将它的嘴巴缝上,拿去给项姑娘父女俩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没有一点逼数的我,居然想着一章把银沙收尾,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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