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小说:萍侠外传 作者:藤斗
    林长萍之事,在华山一石激起千层浪。何景孝当众冲撞九鼎长老,被李震山以门规处置,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了地。虽然被勒令闭门反省,但是由于为人仗义,何景孝的人缘在华山可以排在头几号,因而也不缺人探望,许多弟子常来明德居送些私藏的良药。众人都知道他为何受罚,看他闭口不提林长萍,便知道连何景孝也与那人情义断绝。华山派本就清高,一来林长萍身负血债,二来瞧不起他变节,三来升任长老头一天的立威,居然是拿昔日的义兄弟开刀,全派心里头对这种不耻行径皆是鄙夷。况且别看何文仁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私下照料何景孝的依然是他,除了头天领林长萍住进悬月阁,再没瞧他往那去过,可见血浓于水,他也站不到林长萍那头去。

    不约而同地,华山派对这位新任的纯钧长老,一律采取了漠视的态度。除了表面上要做做样子应付掌门李震山,内里全是不服的。林长萍入派匆忙,还未有侍奉弟子照料食宿,用饭还是来的弟子饭堂,众人看他进来,原本嘈杂的嬉闹声暂停数拍,继而又断断续续地热闹了回去,只是凡是身旁有空位的,都不动声色地在上边或搁脚或摆剑,摆明了不想与之为伍。

    肉早就被抢光了,蒸笼里还剩两个冷掉的馒头,林长萍把饭菜领了,看了看座位,在大门口的一个空位上坐下了。

    “英子!”坐在对面的一人瞥了眼林长萍,连忙朝门口扬了扬胳膊,急道,“娘喂你好晚!差点没给你抢住晓得不!”

    徐折缨一身轻装,外面也没穿袍子,就罩了件紫纱衫,很是英气。他应是刚刚结束练功,身上的热气还未散,来到桌前的时候顿了顿,坐到了那人的挨边上。

    那华山弟子把倒扣着的两个碗盖拿开,顿时肉香四溢,全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下次早点,你都不知道大伙儿练完功有多饿,跟这辈子没见过肉似的,得亏我说是给你领的,换成别个,师兄们谁肯让啊?”

    徐折缨道了声谢坐下,低头动筷的时候看到林长萍的碗,只有馒头和汤,还有一碟青菜,那人握着筷子,手背上淡淡的疤痕,一直没入进衣袖里。许是注意到什么,林长萍搁了搁筷子,换了只手拿馒头蘸酱油,徐折缨便避开视线,也和饭堂里的其他人一样,没有再看向他。

    到了晚饭时候,除了给徐折缨留着的地方,偌大一个饭堂居然没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年轻点的弟子都有些狂气,听过林长萍的名号,现在就想看看人落魄的笑话,而大点的弟子则睁一只闭一只眼,他们就算不为了大义,也得为了何景孝出这口恶气。

    然而林长萍却没有来,本来打算好好看戏的劲头一下没了发泄之地。有几人直接就说,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要我说,越这样,掌门就越要挑个人去服侍他,这也好,只要不挑着我,以后吃饭算能清净点。”

    “凭什么啊,以前在泰岳的时候,他那年纪还得伺候王掌门呢!怎么到了华山,就得咱们华山兄弟伺候他?”

    “道理是这般,可要是掌门下了令,你敢不去么?”

    “……啧,晦气。”

    过了一会儿,徐折缨来了,同屋的孟进照例给他留了饭,瞅着他就问:“叫你早点来,反而越来越晚了,我还去山道上找了一圈,没练功你上哪了啊?”

    徐折缨也没回话,心情不太好似的,闷声不响地坐下了。

    不远处又打趣开了,吵吵闹闹的。“去,你现在这么说了,以前不还挺崇拜那姓林的么,我看就让你去悬月阁□□,夜里给他打洗脚水哈哈哈哈!”

    “放屁啊,他以前不是能装么!你怎么不看你啊,前年还求他让你十招非比一场呢,景孝在边上骂都骂不走你!”

    按理说饭桌上嬉笑怒骂,那都是不往心里去的,大家同门逗乐,皆是扯点口舌便宜。可是徐折缨听着这几句脸色越来越差,孟进就坐他对面,总有种桌面上要冒寒气的错觉。他与徐折缨同住一屋,知道那人当初对林长萍颇有点挑战的意思,几个师兄那么说,还真像徐折缨以前的光景。不过孟进觉得,英子也太多心了,真要说华山上下,谁没羡慕过林长萍啊,比武的也不止一个,就像师兄说的,谁叫他那时会装模作样呢。

    “英子,我说……”

    “我吃完了,”徐折缨收拾好碗筷,“先走了。”

    孟进一看,居然还真是吃完了,忙站起来拉他:“等我会儿啊,顺路一块打水去。”

    徐折缨转过身,语气平静着:“我得去送饭。”

    “去哪送啊?”

    “悬月阁。”

    全华山小辈弟子惴惴不安的愁事,终于尘埃落定了,李震山选了徐折缨。

    这差事虽然倒霉,不过细想之下倒也合情合理,谁叫李震山看重徐折缨呢。他老人家一手提拔的英才后辈,就指望以后华山出个昔日的林长萍,现在正主住进悬月阁了,自然要让徐折缨去跟着历练。

    不过意外的人是林长萍。打开门的时候,那少年人一双眼睛,在风灯下翳着一层透亮的光,就如初次见面时一样坦诚,那很明显地是在说,他不愿意来。

    林长萍也觉得尴尬,他宁可派来的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人,这样无论对方的反应是什么,他多少心里也好受些。但是现在这个人是徐折缨,且不说那人骨子里有些骄傲气,就是曾经临肇那些日子,有何家兄弟,有司徒绛,他光是在脑海中匆匆掠过,就觉得心里面皱起来一块,无法去面对他。

    徐折缨也看出来了,眉宇微收,就听到林长萍开口:“进来吧。”

    悬月阁装点如旧,加上没什么搬进来的东西,显得冷冷清清的。桌案上有一碟吃了大半的杏仁酥,还有一壶早已冷却的茶,林长萍没去饭堂,想来便是拿糕点充饥了。徐折缨把饭盒拎到桌子上,照着李震山之前吩咐的,把里面的热菜热酒往外拿,林长萍见了,伸手过来帮他,两个人的手擦过,徐折缨就感到手背上,有一阵稍微突兀的触感。

    那道疤,是林长萍背负血债的证据。

    他更加觉得烦躁,这提醒了他心底里的不适,抬起眼睛,视线对上林长萍下垂下来的目光,那眼底沉淀着的墨色,让徐折缨看不清那个人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华山?”

    他问的不算客气,不过却是整个华山派,都想知道但选择回避的问题。

    林长萍停了停,反而问他:“觉得我是华山派的污点,让华山蒙辱是不是?”

    徐折缨冷淡地纠正:“你是泰岳的。”

    “抬举在下了,”林长萍忽然笑了,“天下英雄都知道,林长萍已被逐出泰岳,我的‘过错’,也与泰岳毫无干系。”

    明白这是刺中了对方的痛处,林长萍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退避,那是不由意志可以控制的最直接的反应。

    徐折缨年少气盛,根本不想放过他,直言道:“那你让华山来替你承担,岂不是比泰岳更卑鄙?九鼎长老是华山的象征之一,华山派接纳你,根本就是与整个武林盟为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般形势下最好的选择是隐姓埋名远离武林,为何还要来华山要一个纯钧长老的虚名,就这么介意世人的眼光?”

    字字句句切合情理,林长萍无法反驳:“远离武林……我也想,曾经差一点,真的以为可以做到了。有一个人告诉我,人心所有的欲望,都不过是得了病,他说,世间那么多人都病入膏肓,人家都没死,你怕什么?但是我后来发现,无论是不是药石无医,病了终究是病了,人还是不能太贪心,他终究只能拿自己最想要的。”

    “你最想要什么,名利么,为此放弃隐居,来了华山?”

    林长萍望着他:“你很不服?”

    “不……抱歉。”下意识地就道歉了,徐折缨的本意并不是排挤林长萍,但是从下午被掌门传召,到在饭堂听到同门的耻笑,徐折缨就十分抗拒来这里。他虽孤僻,但仍有些少年心性,心底的反感没压住,说出口便成了轻蔑的讽刺。

    林长萍放松了表情,华山派等级分明,即使心有不甘,言行上也不能犯上僭越,徐折缨率性却冷静,一时冲动也能很快克制,到底是可造之材。他没想要为难他:“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只管拿个饭菜就好,此事我会去和李掌门说,你大可不必待在悬月阁。”

    “什么意思,”少年人的脸色一下就暗了,“觉得我做不了?”

    这倒真说不准。“你若想住,自然是可以。”

    徐折缨一时语塞,这种时候,说我想住似乎比不想还要更难以启齿一点,他当然是不愿留在这里,但是掌门有令,况且他不想服输。

    他什么都没说,林长萍却已经懂了,不由有些笑意,心里略略轻松了些。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随意交谈过了,自从司徒绛走后,他可以做的就只有沉默与忍受。林长萍的心又沉了沉,他收回思绪,看向徐折缨,想来以后相处,直呼姓名终是不妥:“他们叫你英子,是哪个英?”

    他这么问,意思已经很明了,徐折缨不知怎的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不自在,只撇过脸:“……神采英拔的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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