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周府。
工部右侍郎周冲及端坐于书桌前,他微闭着双眼,听大管家禀报各路亲朋好友来道贺的情况。
今天是周冲及的六十大寿,家里扎彩带,搭礼棚,张灯结彩,准备大肆庆贺一番。
几个月前,周冲及刚由光禄少卿,被提拔为工部右侍郎,既升了官,又过生辰,确实是双喜临门。
“禀家主,大姑爷和大娘子到了。”门房忽然来报。
周冲及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命人领他们到我这里来吧。”
周家的大姑爷张雪群,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祖父曾任一州之刺史。当时,定娃娃亲的时候,周冲及仅仅是个小小的主簿而已,两家结这门亲事,周家算是高攀了。
如今,张家已经十余年,再未出过一名官员了。尽管张家依然有钱,但是,在官本位的社会,家族里若是没有现任官员撑腰,也算得上是没落了。
以前,张家不怎么看得起周家。如今,风水轮流转,门第变高的周家,已经开始的俯视张家了。
周家的运道变化,就是从周家的幺娘子,嫁给了李云潇,才开始的。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家人已经可以扬眉吐气的说:“我说老张家,现在,你们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咱老周家?”
不大的工夫,二管家拿来了大姑爷张雪群送来的礼单,周冲及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扔在书桌上,淡淡的说:“叫他过来吧,暂时还有点空。”
过了一会,大姑爷张雪群被领进了外书房,刚一见面,便大礼参拜,毕恭毕敬的说:“小婿拜见岳父,祝愿岳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罢了,坐吧。”周冲及摆了摆手,淡淡的吩咐张雪群,“都是自己人,毋须如此多礼。”
张雪群也知道,如今的周家,已经抖了起来,再不是过去那等小门小户。
“最近,读的什么书?”等张雪群坐定之后,周冲及信口发问。
张雪群赶紧起身,躬身道:“禀岳父,在读《孟子》。”
周冲及皱紧了眉头,冷冷的说:“今上登基以来,越来越重视杂科,进士科已经逐渐没落了,为何还在苦读《孟子》?”
这话说的就有些打脸了,明晃晃的指责张雪群读错了书,摸错了仕途之门。
这年月,依然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官本位时代。家里无人做官的话,社会地位始终要矮人一头。
张雪群老脸一红,呐呐的说:“不瞒岳父大人,小婿读四书五经,凡十余载,临时再去读杂科,恐怕难以登科。”
周冲及拈须冷笑道:“有时间纳美妾,却无时间走正道,是何道理?”
张雪群一听此话,随即明白了,周冲及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作了。
“都是小婿的不是,请岳父大人原谅则个。”家世门第已经滑落下来的张雪群,只得忍气吞声的赔礼道歉。
周冲及冷笑道:“我劝你啊,还是好生读一读杂科。四无五经,越来越没出息了。”
不得不说,周冲及的眼光很准,他已经揣摩清楚了,未来的科举取士,越来越倾向于杂科。
“是。”张雪群心下不忿,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显露。毕竟,他所依靠的家族,已经加速走上了下坡道。
就在张学群琢磨着告辞离开之时,门房来报,“禀家主,五姑爷和五娘子到了。”周家的五姑爷,便是现任九门提督李云潇。
“快请……”周冲及突然站起身,大声说,“开中门,有请。”
“你随我一起出迎。”周冲及吩咐下去之后,又捎上了张雪群。
张雪群只觉得心里苦涩难当,以前,他来周家的时候,不说高接远送,至少享有一定的特权吧。
如今倒好,张雪群成了给李云潇做铺垫的背景板,心里自然很不好受了。
但是,再不好受,也必须要忍着。终究,李云潇是新朝的新贵,今上李中易的心腹重臣,借他张雪群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
李云潇领着周氏,刚走到三门前,迎面就见周冲及和张雪群。他不由微微一楞,今天是周冲及的六十大寿,应该坐于中堂,接受女儿和女婿们的参拜才是,怎么迎到了三门外来了?
“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李云潇不及多想,赶紧长揖到地。
“爹爹在上,请受女儿一拜。”周氏是个明白人,她知道李云潇如今对整个周家的重要意义。
不过,周氏多少有些埋怨亲爹。周冲及格外的礼遇李云潇,固然是看重之意,但是,做过了头,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在,李云潇并没有不满的表示,对周冲及十分恭敬。
“毋须多礼,毋须如此多礼……”周冲及哪敢受李云潇的大礼,连连摆手。
李云潇坚持把礼数尽到,这才起身站直,望向张雪群。
“五妹夫,一向可好?”张雪群干笑着问候李云潇。
李云潇拱着手,说:“还好,还好,每顿能吃三大碗米饭。”
周冲及望着周氏,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笑道:“气色看着不错,看样子,潇松照顾得挺好。”
今天是周冲及的六十寿辰,周氏也不好说啥,只得陪着笑脸说:“祝爹爹,寿比南山。”
“好,好,好,都是自家人,不要如此多礼了,你母亲还眼巴巴的等着你呢。”周冲及总算是没有完全被幸福冲昏头脑,知道女士们要扎堆。
于是,李云潇和张雪群,跟着周冲及去了外书房。周氏则被领进了三门,直奔女士扎堆的上房而去。
周家,共有三子五女,周氏的亲娘吴氏是正室大夫人,育有一子二女。其中,张雪群所娶的娘子,正是周氏嫡亲的大姊。
“五娘子来了。”
上房里,女人们正扎着堆的闲聊,忽然听见了通禀,众女一下子兴奋起来,七手八脚的搀扶着吴氏,坐直了身子。
“女儿拜见娘亲。”周氏眼里含着泪,毕恭毕敬的拜见了亲娘吴氏。
吴氏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快,快起来吧,坐下陪老身说说话。”
周氏是老来女,没出嫁之前,格外的受宠,除了天上的月亮之外,要啥有啥。
“五妹,快,坐到我这来。”
“五妹,位置替你准备好了。”
“五妹,我这里离娘近……”
周氏的姊妹们,一个比一个热情,一个比一个亲近,大家都变着法的说好话。
周氏心里明白,她的男人是现任九门提督,管着京城里的治安。说不准什么时候,姊姊们就会求到门上来。
这边廂,周氏享尽了姊姊们的宠爱,手足实在是情深。那边廂,周冲及和儿子、女婿们,把李云潇围在了当中,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李云潇感受到了周家人的亲热劲头,多少有些觉得吃不消,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
但是,周冲及却一直摆不出岳父的架子,拉着李云潇的手,就不肯松开。
张雪群见了李云潇受宠的派头,他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李云潇如今的权势极大,又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之一,张雪群哪怕再不情愿,也必须用热脸去贴李云潇的冷屁股。
“工部左侍郎,王公到。”
听了门房的通传声,周冲及不由微微一楞,他和工部左侍郎王晓田的关系很一般,王晓田怎么没打个招呼,就突然上了门。
等周冲及迎出去,和王晓田见了礼之后,就听王晓田哈哈笑道:“恭喜周公,贺喜周公,甲子之喜,喜气洋洋呐!”
伸手不打笑脸面人,王晓田又是地位略高一些的同僚,周冲及只得客客气气的把王晓田领进了西花厅。
茶还没上来,又听门房通传,“工部尚书,孙公到。”
工部尚书孙之江,乃是三朝老臣,资历甚深,平日里也没见对周冲及另眼相看。不料,今天竟然亲来贺寿,这个面子给的实在不小。
得了,周冲及和王晓田并肩迎了出去,彬彬有礼的把孙之江迎进了正堂。
孙之江毕竟是工部的正印官,周冲及和王晓田的顶头上司,那个待遇自然是非同一般。
等大家坐定之后,陪着孙之江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过了一阵子,孙之江望四下里看了看,忽然说:“怎么不见家里人?”
周冲及有些发楞,心说,这是闹的哪一出。
好在,王晓田反应及时,他笑着打圆场说:“今天是周公大喜之日,怎么不见下一辈的子侄们在呀?”
周冲及也不是笨人,他一听就懂了,敢情是,孙之江冲着李云潇来的。
没办法,既然顶头上司发了话,周冲及怎么着都要给面子,便招呼着下人,把儿子和女婿们,都给请了过来。
等儿子和女婿们都到齐了,周冲及介绍说:“这位便是工部尚书孙公,速速拜见。”
李云潇混在人群里,按照周冲及的暗示,给孙之江行了礼。
一般情况下,只有彼此之间的交情很深,才会让子侄们出来见礼,显示所谓的通家之好。
可问题是,李云潇知道,周冲及和孙之江的关系,其实很一般。
果然,等众人见过了礼后,孙之江冲着李云潇微微一笑,说:“潇松,别来无恙啊?”
哦,原来如彼,大家也都明白了,孙之江就是冲着李云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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