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的出行,向来十分简单,五辆马车载着三位女人以及若干行李,便组成了出行的小车队。
平卢节度府门前,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近卫军甲营的将士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屏息静气,站得笔直,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松柏之海。
“血杀”驮着李中易,风驰电掣的从帅府正门的台阶上,一跃而下,稳稳的停在了军阵的前边。
眼尖的廖山河随即厉声喝道:“全体立正,敬礼!”紧跟着拔刀出鞘,撇刀行礼。
将士们一个个都很兴奋,死死的握紧枪杆,热切的目光追逐着统帅的身影。
李中易高居于马鞍之上,扫视全场一周,满意的点点头,厉声喝道:“儿郎们,我知道你们现在憋得很难受。不过,都不要急,席卷天下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席卷天下,席卷天下……”廖山河带头大喊了一嗓子,将众将士们激得热血沸腾,大家声嘶力竭的跟着一起高声呐喊。
一直稳稳坐于马车里边的孔昆,并没有出去迎接李中易,他轻轻的捋了捋颏下胡须,轻声笑道:“嗯,吾夜观天象,天下即将易主矣!”
书僮秋砚一边斟茶,一边十分不解的问孔昆:“大宗师,您既然已经认定李无咎将得天下,又怎么一直坐于马车之中,不亲自去迎接呢?”
“嘿嘿,你懂什么?”孔昆得意的拈起几缕美须,饮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说,“这人呐,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不会去珍惜。”
“远的且不说了,单说那位宠冠节帅府的李七娘吧。如果不是她主动来投,哪怕李相公再有权势,也甚难纳其为妾。”孔昆一口啜尽盏中茶,忽然叹了口气,“反观叶氏和韩氏,虽然日日相伴于内书房之中,协助处理军国大事,看似风光无限,权柄甚重。实则,根子上臣虏之女的印记,哪怕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啊。”
书僮秋砚有些明白,却更觉糊涂,下意识的追问道:“这和您待在车内,有何瓜葛?”
“瓜葛太大了!”孔昆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盏,眯起两眼,冷冷的说,“李中易靠军政学堂的军汉措大们,转职为亭长和村正,可谓是尽夺州县之权。吾等文臣,若不自尊自爱一些,恐怕在将来的朝堂之上,难有立锥之地啊。”
“你以为吾整日里揣着几千贯钱,到处花天酒地么?”孔昆忽然重重的一叹,“我走遍了登州各地,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暗中观察。唉,所到之处的景象,简直闻所未闻,此诚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呀。”
“大宗师,小的怎么没看出啥不同来呀?”书僮秋砚故意想逗孔昆开心,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个小兔儿,又来哄我开心。”孔昆气乐了,抄起小几上的折扇,轻轻的敲了敲书砚的脑袋,“你随我走南闯北,又何尝见识过,泥腿子们挺直腰杆,不卑不亢的和我说话?”
书僮秋砚转动着眼珠子,随即,猛一拍脑袋,轻声叫道:“您不提醒着,小人还真没发觉。无论是亭下的土农夫,还是村里的泥腿子,精气神和往日里的猥琐不堪,迥然不同。”
“嗯,算你还些眼力介。”孔昆眯起一双老眼,一字一吐道,“更可怕的是,老夫看见了那些农夫们的眼里,隐藏着肃杀之气。哼,好一个李无咎,短短的数月之间,便做成了几乎无本万利的藏兵于民之事,秋砚啊,你说说看,这意味着什么?”
“此诚逐鹿之基业!”书僮秋砚一时嘴快,倒把谜底彻底的揭开了。
“你说的一点没错。所以呢,老夫借着今日之机,将腹中才学略微显露了一把,也让李小相公好好的看一看,老夫的手段。”孔昆瞟了眼空空如也的茶盏,秋砚赶紧凑过去斟满了茶汤。
孔昆拈起茶盏,眼里忽然迸出浓浓的杀意,恨恨的说:“内孔欺人太甚,总有一日,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
书僮秋砚大略知道一些孔昆和孔家的恩恩怨怨,因为孔昆从小聪明过人,很会读书,内孔惟恐孔昆这个外孔弟子将来得了势,想千方设百计的打压孔昆。
其结果是,孔昆年近半百,一只脚都埋入了土中,却始终无法窥见庙堂之门,至今只是个散州知州。
近卫军如今的总兵力,足足超过了万人,登州是个偏远小州,州城方圆不到十里,城内的街道,显然无法摆开如此多的兵马。
所以,廖山河按照军令的要求,只在节帅府门前,摆了甲营的兵马,充任仪仗和护卫。至于,近卫军的主力部队,都集结在登州北门的海边。
李中易出行,只要能行船的地方,一定会选择走水路。近卫军过万人的大部队行军,如果选择走陆路,或多或少都会扰民。
而且,无论是行军的速度,后勤保障,还是保存体力随时备战的要求,乘船进发远比陆路行军,强出去何止五倍?
俗话说的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古谚语有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李中易喜欢坐船,下面管理船务和船匠的官僚们,自然会迎合上意。他们在造船上狠下工夫,挖空心思的升级造船技术,轻则邀功请赏,重则平步青云。
出城到了岸边,孔昆被安排在了帅舰之后的一条朦艟之上,并没有如他所料的,被李中易邀上帅舰,把酒论国是!
等安顿好了之后,秋砚小声抱怨说:“您可是儒门大宗师呐,怎么可以如此的慢待呢?”
孔昆摆了摆手,皱眉怒道:“相公携女眷同行,我年纪虽老,却毕竟是个男人,岂有下臣夜闻主上亲近芳泽之理?”
秋砚见孔昆面色不善,赶忙抬手抽了他自己一记耳瓜子,跪下求饶:“小人不该多嘴绕舌,请大宗师责罚。”
“起来吧,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连我的脾气都不知道么?”孔昆心里窝着火,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活该秋砚撞上了他的枪口。
秋砚见孔昆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这才又壮着胆子,小声禀报说:“回大宗师,小的方才看见很多绣娘,登上了后边的大船。”
孔昆拈起白须,微微一笑,说:“咱们的这位主上,虽然是政事堂的托孤相公,可毕竟家族的底蕴不厚呐。曹王东来,这么大的事儿,很多礼服啊,仪仗啊,冠冕啊,至今都未准备妥当,满满的显出小家子气来。”
秋砚暗暗吐槽,曹王母子从开封城中逃出之后,谁都无法预料他们啥时候会顺利抵达平卢。李中易如果事先按照皇太弟的规格,进行准备,万一曹王被朝廷又拦截了回去,岂不是丢人现眼么?
不知道是李中易的疏忽,还是故意而为,孔昆的妾室们都只能待在宅内,无法随行贴身伺候着这位自封的大宗师。
郑氏的身份特别敏感,有她随行,李中易安排舱室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就让她和韩湘兰住到了一起,就在帅舱的隔壁,由暗门相连。
至于李翠萱嘛,李中易不打算强行摘了她的花蕊,索性一直冷落着她,自然没有让她夜听墙角的雅兴,就被安置在了二层的角落里居住。
身份最低的萧绰,白日里需要待在李中易身边,诸如伺候沐浴搓背,端茶递水,擦地板等杂活,就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到了晚上,萧绰必须回二层的舱室歇息,就住在李翠萱的隔壁舱室。
竹娘原本被安置在帅舱内的侧房,可是,她死活不乐意,非要领着佩剑侍婢们,把守在唯一正对着楼梯口的二层舱室里。
李中易负手立于窗前,一边赏月,一边酝酿着见了曹王的各种说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李中易的身后,李中易听出来人是萧绰。
果然,萧绰小声禀道:“回爷,水师副都指挥使赵老幺,在楼下请见。”
“哦,让他进来吧。”
水师都指挥使周道中,被李中易留在了江华岛,此次统领水师主力,随他西进的就是赵老幺。
“下臣赵老幺,拜见主上。”赵老幺尽管是李中易的心腹,却从来不敢在礼仪方面失了体统。
直到李中易摆着手说罢了,他这才直起腰杆,毕恭毕敬的站在书案的一侧。
“老幺啊,还是老规矩,此行走海路去齐路,水师上下一切听你的指挥调度。”李中易不仅信得过赵老幺的忠诚,更相信他操控水师航行或作战的真本事。
“遵命!”赵老幺接过命令之后,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直说,“后边朦艟上孔知州说,他家里来不及收拾行装,各种远行的物件都有短缺。下边的人报来之后,小人不敢擅专,特来请爷的示下。”
李中易当即笑了,孔昆一向自诩为一代大宗师,却不成想,竟是如此的厚脸皮。
只是,孔昆故意找赵老幺要东西,李中易压根就没想过,简直是岂有此理嘛?
“嗯,老幺啊,孔大宗师这是要试探我的雅量呢。嗯,只要不是要我身边的女人,其余的要求,你都看着办吧。”李中易看出赵老幺的顾虑,便笑着解释说,“放心吧,那位孔知州精明过人,太过分的要求,不可能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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