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航行,最怕的其实是两件事:1、迷失了方向;2、遭遇飓风或是海啸。
如今的李家水师,戴维斯象限仪、司南和单筒望远镜,早已经成了标准配置。
戴维斯象限仪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水手无需像使用星盘或简单象限仪时所要求的那样设法看太阳,而是利用棍棒投射到刻度计上的影子,其影子端的位置表明了太阳的高度,这样纬度就可以计算出来了。
这种计算纬度的方法,可以精确到分,误差依然难免,但已经很小了。
在平静的海面上,甲板稳定的时候使用戴维斯象限仪时,能取得最佳效果。
由于新造的大船,都是临时赶造出来的运输船,木料尚未晒干,便切割成了船板,一旦遭遇飓风,很可能船体散架。
如果船队运输的是货物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船队装载的是李中易前半生的心血,谁都不敢冒险驶入太深的洋面。
所以,整支船队一直保持着距离海岸线大约五里的样子,浩浩荡荡的朝北驶去。
和打十军棍都要亲裁的诸葛亮不同,李中易完全不是那种事必躬亲的性子。对于专业的事情,他一向采取放手让专业人士去做的态度,任由水师副都指挥使赵老幺全权指挥整个船队。
赵老幺,字志坚,原是登州黄河出海口附近的商户家的舵工。后因为家变,他带着全家人辗转到了开封城外,做了一名普通的渔夫。巧合的是,进供给宫里的黄河鲤,大多是他亲手捕捞上来的。
李中易带周道中远征高丽的时候,赵战刚被征用为水手,后转为舵工。
在船上,舵工绝对是高技术工种,甚至比船长都重要得多。
李中易逐渐插水师事务的过程中,赵老幺脱颖而出,被拔擢为讲武堂水师分学堂的检校副总教习之一。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赵老幺获得了李中易的信任,被委任为周道中的副手。
实际上,周道中也非常识趣,不仅没有掣肘赵老幺,甚至一直给予大力的扶持。
道理其实是明摆着的,整个李家军中,军纪都格外的森严,别说贪污受贿,就算是吃霸王餐,都会受到严厉的惩处。
唯独,水师的大小将领们,上下其手大捞特捞,李中易却是睁眼闭眼,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客观的说,水师的将领们,早就被喂饱了。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到目前为止,水师在名义上也只是协同李家军作战而已,并不是李中易的直系部下。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恒产斯有恒心,无产者最具有大无畏的精神!
水师将领们兜里装满了不义之财,又有了新的出路,谁乐意提着脑袋和李中易对着干?
起初,大家都觉得李中易够意思,不愿意对着干。到了如今,水师上下八成以上的军官及舵工,都出自于讲武堂水师分学堂,谁还敢拿鸡蛋去碰石头呢?
春日的黄水洋面上,波澜不惊,只有微风轻轻的拂过整支船队。
新式的三桅大船,除了不能持久耐用的缺点之外,航行的速度足足比老式单桅船,快了何止三倍以上?
当初造新船的时候,李中易给高丽国的船匠们提出了几个必须做到的要求:尖头破浪型船首,三桅,正帆,斜帆,密封隔水舱,三年内完成。
李中易的要求很明确,惩罚也异常之严厉,只有三个字:诛三族!
与此相对应的是,只要达成了李中易的要求,官爵、大宅、马车、银钱,以及权贵家的美娇娘,完全不是问题。
在灭族的巨大心理压力,以及厚赏的诱惑之下,哪怕是凡人,也会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
专业的人员做专业的事情,在要求提出之后,李中易只是安排军队严密“保护”好这些船匠及他们的家属,便撒手不去理会了。
事实证明,只要上边重视了,而且方向是正确的,剩下的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由于天公作美,天气一直晴朗,船队借着微风的势,昼夜不停的朝北驶去。
夜幕降临之后,已经吃过晚膳的李中易,负手站在帅舰的最高处,极目远眺。
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桅杆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灯笼的船队,一眼望不到头。
在大海上航行,白天因为视野开阔,各船之间很容易保持安全距离,又不至于迷失了指引,倒也罢了。
夜航的难度,却比白日大出十倍都不止。这个时候,桅杆上的信号灯,就显得格外的重要。
除此之外,为了保证不至于迷航,桅杆刁斗上的几名瞭望哨,每隔两刻钟,都要重复一个动作:将三支火把绑在一起点燃,挥舞八次,同时利用铜镜,将光源射向船头或船尾。
晴天的夜晚,这种搞法非常之灵验证,不仅不会迷失航向,前后的船距也相对安全。当然了,如果是下大暴雨的时候,这一招显然就不怎么好使了。
李中易手举单筒望远镜,仔细的观察了一番船队行进的浩荡阵容,心里大为满意,满腹的豪情壮志,情不自禁的仰天长啸,“数天下英雄,还看今朝!”
谁曾想,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炸响了一身闷雷,紧接着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方才还志得意满的李中易,眨眼间,浑身上下浇得透湿,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明明是喜剧,突然变成了杯具,李中易的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回到舱内,李中易由着李七娘替他换上干爽的衣衫,原本宁静的心绪,整个的变得焦躁不安。
如此大的雨,又是夜色笼罩之下,整个船队能不能安全的避开风雨,顺利靠岸休整?
李中易越想越觉得不安,霍的站起身,想命人把赵老幺找来问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只得重新咽了回去。
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一向是李中易的用人原则。在不涉及到谋反,权力被制衡的前提之下,李中易比同时代的任何藩镇,都敢于放权。
在狂风暴雨之中,哪怕是五千料的帅舰,依然渺小如同一叶扁舟,摇晃得非常厉害。
李中易坐在书桌前,尽管掩饰得很好,但依然被十分了解他的竹娘看出了端倪。她一手扶着书桌,一手抓住李中易的右腕,小心翼翼的劝道:“爷,水师的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老人,哪怕是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有事的。”
“唉,大自然的威力,终究非人力所能抗衡。”
尽管,李中易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依然打乱了他的心绪。
要知道,这次北上,船队里装载的可都是他费尽心血,栽培出来的精锐中精锐,心腹中心腹。
一旦遭遇重大不测,导致沉船过多,整个李家军必定是元气大伤。无论是挺进中原,还是西出榆关,都至少要推迟三年以上。
三年的时间,等到李中易重新造好大船渡海西进,人家赵老二早就黄袍加身,坐稳了皇位。
到那个时候,李中易也不是不可以硬抢江山,只是,两强狭路相逢,中原地区只怕会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了!
竹娘的劝慰,李中易多少听进去了一些,他反握住竹娘的小手,笑着说:“我渴了。”竹娘随即转身,去给李中易奉茶来。
望着竹娘的背影,李中易不由抿紧了嘴唇,暗暗捏紧拳头。李中易明知道,那是自家女人的安慰话,但是,竹娘的话倒也点醒了他,凡事,关心则乱!
赵老幺操控整支船队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是运物资北上榆关,还是带船队走私货品回登州,几条航线的详情,没谁比他更清楚的了!
既然,李中易选择了相信赵老幺,那么,与其胡乱下令去添乱,不如保持沉默,任由赵老幺利用丰富的航海经验,带领整支船队及时脱险。
所谓百年水师,除了持续性的大投入之外,更重要的则是,水师的负责人以及各级军官水手们,都必须具备丰富的航海经验。
水师,其实是李中易手下,最讲究传统和经验的一支队伍。
李中易擅长政略,精通人心,熟悉步军的训练和作战,并且,掌握着武器的发展方向。
然而,李中易的短板却也十分明显,他不是万能的,也严重缺乏率领水师航海的经验。
等李中易喝了一盏热茶,心态略微静下来之后,他立即发现了新情况,帅舰上金鼓大作,而且敲得很有节奏感。
李中易细细的倾听之下,又有了惊人的发现,一下铜锣,一下响鼓,非常有规律。
“嗯,想必桅杆上的灯笼,也有了新的变化吧?”李中易一念及此,原本浮躁的心绪渐渐的平复下来。
既然,急也无用,又何必干着急呢?不如就这么静静的等待,免得外行指挥内行,反而会酿成大祸。
等竹娘二次奉茶的时候,李中易将温温的茶汤一口饮尽,抹了把嘴唇边上的茶渍,张开双臂将竹娘打横抱进怀中。
竹娘促不及方的发出尖叫声,李中易随即得意的笑道:“榻上比书桌旁安稳得多,娘子,不如咱们拥被诉说衷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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