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折御寇十分担忧的时候,折赛花忽然抿唇一笑,她捧起茶盏,饮了口热气腾腾的菊茶汤,慢条斯理的说:“大兄,你知道这个典故么,天下人苦秦久矣?”
折御寇也跟着笑了,他很早就知道,张嬷嬷在折赛花的园子里边胡作非为。只是打狗还须看主人,和唐蜀衣同样的逻辑,折赛花不好驳了老太公的面子,只得由着张嬷嬷一直骄横下去。
想当初,折御寇被折家人嫌弃的时候,是折老太公将他抱了回去。折老太公不仅亲自教他骑马射箭耍枪弄棒,更请了府州本地的知名大儒,督促他读书习文。
时间一久,折御寇竟被折老太公培养成了文武双全的干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派去了灵州从军。
所以,折御寇很能理解折赛花刻意忍耐和包容。李中易给讲武堂的学子们上课的时候,曾经的详细解释过,郑伯克段于鄢的老典故。
对此,折御寇深以为然,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暂时不好断然处置的敏感人物,需要足够的耐心却等待对方犯下大错。
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三国时代的曹魏晚期,掌握实权的大将军曹爽骄横跋扈,狂妄至极,这个大傻瓜不仅屡屡欺负司马懿,甚至连曹氏的宗亲们也都得罪了个遍。
司马懿故意装病,隐忍了多年之后,终于趁曹爽不防备之机,发动了高平陵之变,紧接着宰光了曹爽的一大家子。
张嬷嬷尽管只是一个地位略高的奴婢而已,却因为以前伺候过老太公,在百善孝为先的巨大压力之下,折赛花不得不采取放纵的手段,等待合理的处置时机。
如今,唐蜀衣借着薛老太君的手,将张嬷嬷赶出了府门,折赛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但是,折御寇却多想了一层,他下声提醒折赛花:“张嬷嬷固然可恨,那位唐夫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呐。”
折赛花抿了抿艳红的香唇,笑着说:“大兄,说句不敬的话,咱们的父亲能够接掌家业,不就是把二叔父给比下去了么?咎郎创下如此庞大的基业,不管是咱们的兴哥儿,还是兴哥儿的庶大兄,或是将来的李家嫡孙,只要长大成了人,都逃不过比划的命运。”
折御寇不由楞住了,折赛花说得很白,他也不是笨蛋,自然可以理解其中的玄机。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折御寇也算是看明白了,李中易对于儒家的礼法体制,一向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
李中易鲜明的个性立场,显然会影响到一件要命大事,偌大的家业,不见得会由将来柴公主所生的嫡子继承。
撇开别的且不去说它,已是位极人臣的李中易,若是更上层楼再进一步,成为天下的至尊。
立了柴玉娘的儿子为太子,等于是又把江山交回给了柴家血脉的手上,那岂不是提着脑袋白忙活了一场?
大唐初期,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剁了亲弟弟李元吉的脑袋,宰光了李元吉的五个儿子,并且把李元吉的妻子杨氏抢进了宫里。
这位杨氏,便是出名美貌的杨妃,她其实就是隋炀帝杨广的亲生女儿。
也正因为杨妃是杨广的女儿,所以她所生的两个儿子,吴王李恪和蜀王李愔,早早的就失去了继承权。尽管他们都才华横溢,人品上佳。
折赛花摇了摇头,说:“大兄,你还是不太了解咎郎的脾气。他成天说些我不怎么懂的歪理,诸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能封闭了穷人上升之路,垄断必出妖孽……唉,听着就觉着脑仁疼,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我琢磨着,你倒是说对了一个关键点,柴公主的嫡子不见得天然就可以接掌基业。”
和旁人不同,折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每个人都希望李中易能够更上一层楼。
折御寇也是折家人,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他的潜意识之中,格外的希望从小真正待他如长兄的折赛花,能够抛掉十分屈辱的所谓平妻身份。
就算不是折皇后的名分,至少也应是折贵妃,这才不至于真正辱没了府州折家的威名和声誉。
府州折家一直被契丹人和党项人压着打,长达数十年之久,损失不可谓不惨重,经济不可谓不凋蔽。
所谓美人爱英雄,以折赛花的倔强个性,李中易如果是个纨绔二世祖窝囊废,她哪怕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也绝无可能嫁给他做平妻。
不过,愿意嫁给李中易是一回事,不甘心一直顶着平妻的屈辱名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李中易若想起兵,老折家哪怕是倾家荡产,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竭力响应。
对于李中易的建军思想以及整个李家军的作战体系,在讲武堂内受过训的折御寇,自然又比折赛花清楚许多倍。
折御寇的文化水平虽然进步很大,却也只是看得懂地图和军令而已,他一向嘴巴笨也说不出啥大道理来。
在李家军中,随便拉出一个两年兵龄以上的什长,轻而易举的便可胜任一营之指挥使的重任,这才是令折御寇格外震撼的要害所在。
这简直是人才过剩啊!
只要时机一旦成熟,毫不夸张的说,以李家军现在的基层军官为骨干,在三个月内便可顺利扩充成二十万兵马以上,且具有强悍战斗力的精锐部队。
“大兄,玲妞毕竟是个女娃,倒也罢了。咱们的兴哥儿,将来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哇。”折赛花幽幽的一叹,“唐蜀衣虽是侍婢出身,后来因咎郎的显赫军功,才抬的妾,又被钦封的平妻,可是,她最大优势便是在落难之时,和咎郎母子一起共过大患难。至于她生下了长孙,从此站稳了脚跟,倒在其次。”
折御寇重重的点了点头,喘了粗气,说:“是啊,灵帅虽然有些好色,却是最重旧谊之人。从蜀国或是灵州开始跟着他卖命的老兄弟们,混得最惨的也至少是个副都头了。更重要的是,在作战中受了重伤导致缺胳膊少腿或是殉国的袍泽们,其家眷以及遗孤都被照料得极好,军中有专门的抚恤司管理此事。我曾经私下里仔细的打听过,除了丰厚的抚恤金,以及固有的五十亩田产宅子之外,每月都可以领到至少二十贯钱的菜粮钱。唉,这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哪怕是富可敌国也架不住持续性的亏空啊。”
“嘻嘻,我的好大兄啊,你这就不懂了吧?”折赛花忽然捂嘴轻笑出声,喝了口茶汤后,她笑吟吟的解释说,“我听咎郎算过这笔帐,非但不是持续性的亏空,反而赚得钵满盆满。”
“这是为何?”折御寇惊得目瞪口呆,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折赛花,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折赛花轻声笑道:“大兄,我且问你,咎郎领着你们南征北战,可有吃过大败仗?”
折御寇异常坚定的摇着头,脑袋像是拨浪鼓一般,晃得令人眼晕。
“大兄,小妹再问问你,据你说知,历次大战之后,我军的战死以及重伤无法恢复的袍泽,大致有多少人数?”折赛花笑眯眯的望着比亲兄长还疼她十倍的折御寇,这也是个非常知道感恩的男子汉,值得她用一生的岁月珍爱之。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战死或伤残数字,但大致也就在几十人至五百人之间,这还是宽裕的计算,只可能比这个数字少,不可能再多了。”提及军事问题,折御寇原本笨拙的唇舌,瞬间灵活了何止三倍,“在我的印象里,沁州一战灭掉契丹四万精锐铁骑,我军轻伤的将士不少,但是,重伤及战死的袍泽,无论怎么计算也不可能超过五百人。”
折赛花露出妩*媚动人的浅笑,微微翘起嘴角,十分自信的解释说:“大兄,以我家的财力,养活几百乃至几千名光吃闲饭,还不干活的仆人,可有问题?”
折御寇摇着头,叹息道:“别说几千名仆人,就算是几万人,也丝毫没有问题。”
“嗯哼,既是如此,没了后顾之忧的将士们,舍得浴血用命,那怕一时战事不顺,咎郎打大败仗的机率,显然少之又少吧?”折赛花翘起的嘴角弧度,无论折御寇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和李中易的习惯像极了。
折赛花倒没注意到兄长的走神,她接着分析说:“单单是咎郎打了大胜仗之后抢来的战利品,就足以拿出超额的抚恤钱,用于妥善安置战死或是重伤的将士们。”
“另外,咎郎先后两次远征高丽,想必在那边抢了不少肥沃的抚恤田产吧?”折赛花毕竟是李中易的枕边人,她本人又是个军事通,李中易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零碎只言片语,竟被她分析出了这么多的大道道。
“把战死的袍泽们都照顾得如此之好,连缺胳膊少腿的重伤之士都花大钱养着,提刀上阵的精壮将士们,他们有可能不拼死效命于咎郎么?”
如果,李中易此时就在现场,一定会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不愧是百岁尚能挂帅出征的佘老太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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