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范质府门前。
新近被提拔为中书门下检正诸房公事的杨炯,满面春风的从牛车中下来,他脚刚落地,就见范府的大管家范明急匆匆的朝他走来。
杨炯素来知道范明是个办事沉稳之人,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断不至于如此慌乱。
“大管家,出什么事了?”杨炯拱了拱手,满是狐疑的询问范明。
范明凑到杨炯身前,刻意下里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打扰,这才小声说:“家主刚刚进宫去了,命老奴留在府门前等您。”
杨炯原本有些懈怠的情绪,陡然一振,压低声急问范明:“可是东国出了大事?”
范明摇了摇头,下意识的仔细打量了一下杨炯的国字脸,范质曾经私下里评价过杨炯,杨博约有奇谋,奈何心胸略小了点,尚须多加雕琢,方成大气。
宰相门前是非多,哪怕是四下里无人,也绝不是可谈大事之所在。
范明按下心中的几许不满,陪着笑脸,恭敬的说:“不瞒杨公,老奴虽然伺候家主多年,却不过是个小人尔,朝廷大事家主从来不说与老奴知晓的。”
杨炯吃了范明的一记软钉子,顿时醒悟过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禁不住老脸一红,拱手道谢:“多蒙大官家提点,杨某莽撞了。”
范明暗暗点头,杨炯知错能改,将来必能成大事,他再次深深的一揖,异常诚恳的说:“家主吩咐过,请杨公随老奴去后花园赏景吃点心。”
杨炯颇有些迟疑,范府的后花园向来是女眷聚集游玩之所在,他一个外男冒然闯入,只怕是颇为不妥当啊。
范明看出杨炯的顾虑,便笑着解释说:“我家主母和小娘子们,都去了滑阳郡王府作客。”
经范明的提醒,杨炯随即想起来了,今日是滑阳郡王李琼的原配老妻五十大寿,请帖早早的就下到了范府。
自从李琼在南方被林仁肇击败之后,他这一系的武将勋贵们,就仿佛王小二过年一般,一年不如一年。
这么些年来,如果不是李中易明里暗里帮衬着,别说是李琼的老部下们坐着冷板凳,就连李琼三子李虎的都指挥使差事,恐怕也难保。
先帝柴荣在日,李琼虽然不受重用,面子上的礼仪倒也算得上是周全。毕竟,李琼打了败仗后,依然被封了王爵。从某种意义上说,柴荣这个盐茶贩子出身的皇帝,倒也算得上是个重情谊之人。
杨炯撇了撇嘴,一边跟上范明的脚步,一边信口点评:“照我看,随便派个外男去意思意思即可,何必劳烦师母大驾呢?相公也实在是太给李某人面子了。”
范明心里有数,杨炯虽然不算是范质的正经入室弟子,但也是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他称呼范家的主母为师母,并不过分。
“家主说了,滑阳郡王和李无咎相交莫逆,咱们待李琼亲善一些……”范明的话没说完,但杨炯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杨炯笑了笑,说:“稳住了李琼,就等于是让李中易吃下一颗定心丸,老师他老人家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也许是杨炯的笑声突然变大,范明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他再次想起范质的另一个点评:杨博约谋大局而轻细节,在这上头迟早要栽跟头滴。
唉,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才子必傲物的道理吧,范明很无奈的领着杨炯进了后花园。
看茶上点心落座之后,范明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没办法,杨炯此人自以为聪明,老喜欢套话。
范明身为范质身边的老仆,他知道的范家机密大事绝对不少,可问题是,他敢说么?
上次,范明无意中在杨炯的面前说漏了嘴,结果,硬是被范质冷落了大半年,幸好在主母的帮助下,寻了个良机这才转寰过来。
范明失势之后的所见所闻,完全可以写一本百十回的章回小说,简直是罄竹难书,往事不堪回事呐!
杨炯独自坐在花亭之中,一边品茗,一边漫无边际的浏览着后花园的美景。
范质没得势以前,曾经在开封城中,换过好几次住处。那个时代,范质不过是区区从七品小官,又为官十分清廉,压根就买不起皇城根下的宅子。
杨炯至今清晰的记得,范质曾经感慨万千的说:居开封,大不易!
说实话,类似的感触,杨炯并不比范质少,直到现在,他杨某人依然租住在民宅之中。
杨炯没被提拔为正六品的中书门下检正诸房公事之前,不过是政事堂的提点五房公事堂后官,实权虽然不小,品级却骇人听闻的低。
千里作官只为财,这话放到贪婪成性的铜臭子李中易身上,倒也算得上是恰如其分。
然后,范质和杨炯却偏爱权势,而淡看财帛,就清廉而言,他二人秒杀雁过拔毛的李无咎。
实际上,李中易被私下里称作铜臭子,其实是出自于杨炯的手笔,其目的异常清晰,在士大夫以及民间,搞臭李中易的名声。
李中易或许知道是杨炯暗中干的好事,明面上却丝毫不受影响,见了杨炯也没小心眼的故意夹磨于他。
杨炯其实心里也颇为有数,整个大周的士大夫阶层很不待见李中易,与之相对应的是,李中易显然也没把士大夫们放在眼里。
李中易在开封的时候,世面上时不时的传出一些关于李中易留言,大多是一些被士大夫所深恶痛绝的离经判道之语。
其中,最令杨炯恼火的是,李中易居然妄言工匠或许可以做官。
尼玛,下贱的工匠都可以登堂入室,与朝中重臣坐而论道了,岂不是否定了十年寒窗苦读,以及历尽艰辛的科举取仕么?
杨炯越想越窝火,越想越来气,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他北上求李中易搭救魏王的往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撇开杨炯对李中易暗中羡慕嫉妒恨不提,此时此刻的滑阳郡王府内,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李七娘的闺房之中,李安国急得直跺脚,他好一阵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劝说亲妹妹:“七娘,母亲唤你过去,你死活不肯,这是为何?好妹妹,你就听哥哥这一回,出去露个面,咱马上就回来,成么?”
“你爱去,你去,你就说我病了,病得很重,快死了。”李七娘根本没看李安国,她轻轻的一甩袖子,自顾自走到窗边,望着天色渐暗的东方,独自出神。
李安国重重的一叹,李七娘患的是心病,需要心药治。然而,李七娘一天天的长大了,该说个婆家了,李琼和母亲周氏没少为这事操心。
按照大周律,女子年满十五岁,即可嫁人。李七娘这都快十八岁了,依然没有定下婆家,可把周氏愁白了头。
事情的源头,其实来自于李琼的许诺,老李同志答应李七娘,由她自主选婿,选中了谁就是谁,家中长辈谁都不许干预。
然而,李七娘拿到了尚方宝剑之后,压根就没有选婿的意思,成天胡吃海喝,到处玩耍。周氏苦心安排的诸多青年才俊,根本就没放在李七娘的眼里,即使勉强参与相亲,也就是三言两语把男方给打发了。
这么一来二去的,女婿没选上,倒把李七娘自己的名声给搞臭了。外面都在传言,李七娘虽然貌似天仙,却异常之骄横跋扈,且目中无人,这种河东母狮若是娶回家去,家宅就别想安宁。
李安国觉得异常之棘手,母亲周氏下了严令,如果他劝不动妹妹出来相亲,今后的斗鸡走马,溜狗熬鹰的一切开销,全面性的冻结。
可是呢,李七娘的心病,没人比李安国更了解了,不就是一直惦记着李中易那个已经有聘妻的臭男人么?
如果,李中易娶李七娘做正室,别说李琼本人,就算是周氏,除非脑子抽风,谁会反对?
可问题是,滑阳郡王府尽管靠着李中易的支持,这才勉强维持着王府的威势,送嫡女给人家做妾,终究是个极坏名声的丑事。
“我的好妹妹,你是个明白人,应该可以想得通的。想当初,祖父为了保住家业,忍辱负重,确实登门提过送你过去做贵妾的意思。可是,人家尊重咱们家,硬是没答应,当场就回绝了。”李安国连连叹息道,“如今,事过境迁,祖父就算是再疼你,怎么可能开得那个口呢?咱们家好歹是郡王府啊,总要给自己留点颜面吧?”
“大兄,你别说了。”李七娘冷漠的扭头,撇起红艳的芳唇,毅然绝决的说,“我早就打定了主意,等过了年,我就去观里当姑子去,守着青灯古佛,清闲的过一辈子,不招谁,也不惹谁,这总成了吧?”
李安国非常了解李七娘的脾气和秉性,她和他不同,真的是说到做到,毫不含糊的主儿。
一时间,房间中的兄妹二人,形成了极为难堪的僵局,气氛立时冷了下来。下人奴婢们见势不妙,纷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免得沾惹火星。
就在李安国急得直冒汗的当口,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七娘妹妹,我陪你一起去道观里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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