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院门再次被推开，一盏晕黄的纸扎灯笼，映照着其后的人影，穿一身竹青色的广袖，外头罩着轻薄禅衣，云靴刚迈入门口，那人突然抿唇笑了一下。
自若地阖上门，黑暗中有个影子悄然靠近：“宋玉哥哥~”
“嗯。”他温声回应：“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怎么一点没被恶心到？没意思。
齐欢打了个哈欠：“毕竟你是大佬嘛，你没回来，我们做小弟的怎么敢睡？”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是在等我？”
齐欢：“……”成叭。您要这么认为，那就是叭。
“今天过得开心么？”
宋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作势要拉她。
齐欢凭他拉着，闻言随意道：“一般。”
“我倒没啥事，就是你的烂桃花，一朵接一朵。”
“唔…”他抿了抿唇，烛光下的眼眸显出一点无奈又莫可名状的意味：“都有谁？”
“就上次见过那野蛮狐狸女，还有熊孩子续尾。”
“尤其是熊孩子，等了你好一会儿，直到黄昏才走。”她还记得，云翳下少年略微失望的脸，半是橙红半是皂色，仰头说道：“大概，他和我哥哥很像。”
不过宋大佬确实有做长辈的气质，齐欢在躺椅上坐下：“就这些，没了。”
“你的下巴怎么回事？”宋玉将灯笼置在地上，烛火正好投在她下颚上。
齐欢：“嗯？”伸手摸了摸，嘶，有点疼，她想一想，叹了口气：“我也是哔了狗，没等到什么桃花，却等来只骚狐狸，听他说了一堆恶心话，还被掐住下巴，估计是那狐狸手指甲太长，戳破皮了。”
“哦。”男子的声嗓没什么温度。
……不是，都跟您这么久了，好歹表示一下关心吧。
齐欢啧啧嘴，一片带着清香的衣角覆上她的下颚，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那衣角又很快离开了。
下颚至脖颈处凉丝丝的，异常舒服。
齐欢：…很好很好，动手不动嘴，是暖心的大佬没错了。
宋玉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两人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他突然出声道：“不困？”
齐欢：“还行。”还能再稳几分钟。
“既然不困，”他突然站起身：“我们去外头罢，带你去个地方。”
“……”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穿进了一本狗血套路文，这不就是深夜幽会，奠定感情基础的万年老梗吗？
“来。”对方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齐欢：……算了算了，你这个狗血小妖精，爸爸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你叭。
人这种东西，最忌讳想太多。
他带她去的，是那片雪白的芦苇荡。
芦苇啊，白天一贯安静的东西，到了夜间，整个帘幕都换成黑色，和风拂过，垂下极密的穗子，飒飒轻摇，仿佛对远客无声地邀请。
作为一个浸淫/漫画多年的人，齐欢也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看见这样真实的场景，很美，非常美，美到让人不想用多余的词来形容。这美中同时带着一股涤荡万物的力量，叫人有些莫名的忧伤。
她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极长的青丝被风吹得散乱，蓦然回头，却是掀唇浅笑：“这里真的很美。”
宋玉原本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她身上，琉璃玉眸中掩映着淡淡的月色：“你觉得好么？”
齐欢起先没回话，仄过头，食指无意识地扣着拇指，过了一会儿才说：“挺好，放松身心，有益睡眠。”
他闻言微微一笑：“我想你会喜欢。”
“嗯，”她点点头：“我挺喜欢的。”
“你看过那条河了吗？”他问。
齐欢：“河？”
她这才想起芦苇荡后头那条小溪，从那处不断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有点奇怪啊，白日里经过，并没有那么大的声响。
等到走过去看，她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了。
白天的小溪流，不知怎么变成一条湛蓝的大河，不，简直是大海。有丝丝缕缕白黄交错的光点不断从水面上升起，忽高忽低地浮在半空中。
……果然，你妖界还是你妖界。
有一缕白光离齐欢很近，她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却被宋玉卷着袖子挡住了，她不解地看向他，他摇摇头：“不能碰。”
“一碰，你身上的灵源就会被吸尽。”
妈耶！居然这么可怕？！齐欢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玉面向河水，金色的光洒在长而浓密的眼睫上，恍惚中竟有了一丝凄凉的意味：“大概是…印记吧。”
“？？？”
他垂下头看她微微疑惑的脸，笑了笑：“狐族涂山氏，其族人死后立时化为天火，将尸骸燃烧殆尽，而生者则将烟灰抛入大川，成为亡者灵息的归憩之所。”
“这些光点，就是灵息得到河水滋养后的实体。”
齐欢听懂了，这里的狐狸流行火葬，将骨灰撒入江河这一点同现代倒是很像，不过：“你是说，这里的每一个光点，都是一只狐狸的魂魄？”
“一点生息罢了，还算不上魂魄。”
“若是你方才碰到，恐怕就不只是魂魄了。”
齐欢：“了解。”她看向河面，光点仍在飘荡，却怎么也无法上岸，谁又能想到如此美丽的景象，支撑着它的却是河底阴暗而不见天日的亡灵之种。
啧，好渗人。
她薅了薅身上的鸡皮疙瘩：“那个…咱们在这，不算打扰他们吧？”
宋玉：“不算。入夜后，许多妖怪都会进入灵修，包括活着的人，灵修期间，他们对外界不会有任何感应。”
“如果可以生，谁也不愿意死。所以…”他摸摸她的头：“不用害怕，小欢。”
妈耶，突然被感动到，齐欢点点头：“嗯。”
“回去罢。”
他拉着她，穿过层层飞扬的芦苇，回头一望，那些光点已经看不见了。
虽然有暖心大佬送安慰，但她心里总归有点发毛。
直到上床睡觉，才猛地反应过来，妈蛋！把自己搞到这么害怕的，不正是宋大佬本人吗？！
……你奶奶的。
第二天一早，宋玉又要出门。
齐欢特地起了个大早，扒着门框暗中奸视。
宋玉：“……”他好笑扶额：“你怎么了？”
齐欢稍微犹豫了一下：“那个…我想问问，因为我本人很是费解啊，你究竟带我到这儿来干嘛？”
“每天玩消失，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大佬你真的很莫名奇妙你造吗？”
他静静地听完，突然抬袖朝她走了过来。
齐欢：我靠，不会要打人了吧？我他妈的，问个问题还不行啊？
竹青色的袍摆在她身前停下，男嗓有些淡：“小欢，你真的想找妖帝么？”
“……”
卧槽，一个反问就叫她哑口无言，你大佬还是你大佬。
说实话，齐欢作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又没有原身的记忆，她的身份、乃至一切都很被动。她一方面觉得不安全，另一方面又不知自己该如何生存。其实找不找妖帝，对她来说真没有那么重要，如果这是原身的目标，那么她也愿意负起责任去完成它。
毕竟生而为人，要是连一个盼头也没有，会活得非常累。
这样一想，她还是朝他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
宋玉笑了笑，或者仅是勾了勾唇，他说：“好，你相信我，再给我几天。”
齐欢：……大佬你这口气怎么回事？
她打起哈哈，摆手：“行行行，你最大你说了算，路上小心喏~不要招惹那些野花野草，早点回来~”
啊啊，这该死的表演欲！
宋玉真被她逗笑了，褐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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