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渐微凉,却也丝难掩伊洛城繁华喧嚣,刚才那场喧闹如同过眼云烟随风隐没入人海茫茫。
徐檀柏走在前面,青黛远远看见疑惑的上前询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徐檀柏冷哼了声站定,对着蓚薏鄙夷:“败家子”
蓚薏吃瘪忍着,只能苦笑张脸和青黛交代事情的尾末。原本是徐檀柏和青黛走在前面,她一个人慢吞吞的被甩在身后,走了大段路徐檀柏朝后问话突然就没见着人影,让青黛先去找留宿的客栈他便来找她,人寻到了不过倒是多了个。
青黛仔细瞧了眼,蓚薏背上驮着的女子缄默片刻道:“前面有间客栈只剩两间房,我们先住下,她若醒了再详说。”
蓚薏驮着女子往前走,感觉身后那人轻微挣扎了几下,蓚薏转头去看时,刚好和女子眼对眼的碰了个正着。女子忽地垂下双眸小声扭捏地说了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啊,好啊...”
刚才一直没见这人说话,现下开口神态清醒没有半分疯魔的迹象,客栈掌柜当着众人诓她是疯子也真是败德,不怕烂舌头。
蓚薏放下女子瞧见她脸上凝固着斑驳黑色的血迹,很是狼狈。她又是身上从不带手帕丝巾的主,颇有些不自然的把手里装炒米揉捏褶皱的草纸递给女子。
“将就擦擦吧...”
女子微微愣住,终还是伸出手释然接过草纸,不过没去擦拭脸上的污秽,恍惚捏着草纸眼中波动明晦迟疑,局促不安小声说道:“谢谢...”
唯唯诺诺柔弱低眉顺眼的模样,和方才咬掉客栈跑堂鼻子那时的彪悍简直判若两人。
蓚薏不知觉看向她捏住草纸的指尖。
这人手生得极好,十指葱白细腻指贝长有淡淡白月牙弯。纵然是现在这样狼狈捏着草纸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就像何霜霄的手一样好看......这样想着,看着忽地就想到了茯道上仙。
蓚薏忍不住的脱口而出:“你的手真好看”
她没头没脑不经脑地冒出一句,就连自己都出乎意料。
“走吧,他们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蓚薏大大咧咧去拉女子,女子惊慌失措后逃退让。蓚薏的手尴尬地比划在空中,不解的看向女子。
“今日之事...多谢姑娘公子相救,本无以为报切莫不敢再来打扰......”女子单薄的背脊尽管在晚风中瑟瑟发抖,言行举止却妥当有礼有节,透出香书门第之气。
蓚薏又上前拉住女子:“你还是和我们在一起稳妥些,就怕那个客栈掌柜不肯就此打住,如果再遇上你一个人该怎么去应付?现在天也晚了,你又没带傍身的钱财又能去那儿歇息?别说什么打不打扰的话,如果实在过意不去,你就给我讲讲趣事来抵吧,我可不嫌人多。”
女子眼中透出感激,蓚薏从没被这么看过反而有些包羞不自在:“走吧,我还没吃饭呢”
拉住女子愈往前走,身后听见她开口说话。
“姑娘...且慢...我...还有一事......”
说完女子捏指放在唇边,故而吹出声清亮的口哨。蓚薏疑惑的看着她不明所以,突然从身后人烟稀少的胡同巷口窜出条棕色的狗。飞速奔到女子面前,吐着舌头欢快地摇晃尾巴。狗脖子挂着布袋看起似乎装了块颇有分量的物件,狗背上还驮着卷用竹筒裹好的画布。
女子取下竹筒和布袋,将布袋小心翼翼收在胸口衣兜,再把那卷画布横背在身上。那狗不停地蹭女子的腿想要得到夸奖,女子会意的浅笑抬手抚摸狗的头,狗则餍足的眯着眼睛十分享受。
蓚薏还没去问,她先轻声开口说:“它是我从土堆里刨出来的,那窝狗崽品相不纯原本是被人用土埋了自生自灭,我看着可怜偷偷去刨了出来,竟也养这样大了......整整一窝狗崽也只有它活了下来......如今换我连吃食都是难事,也只有它不离不弃跟着我不曾嫌弃。”
她说话柔柔弱弱面容憔悴灰白,看向地上撒娇摇尾的狗时瞳孔涔溢漫出宠溺,让蓚薏不由想问:“它唤什么名字?”
“它唤阿宝”
女子眼中月落乌啼盛出光亮。
“为何要叫阿宝?”蓚薏追问
“自问未尝被喜爱,草命贱薄如同灰粒自生由灭的活。却唯是我的凡寰至宝”
她目光明亮轩昂闪动微光,蓚薏刹时屏息被那抹光亮吸引陷入住目光。
却唯是我凡寰至宝。
阿宝,真是个好名字。
错开目光交集,倏忽感觉腿被软乎皮毛蹭到,低头看见那条棕色的狗蹲坐在脚下耷拉耳朵傻傻的望着她,那狗毛发浓密险些遮住眼睛,两颗豆大黑黝黝的眼睛上下扑腾眨眼,脑袋还不停地向左转动很是好奇的样子。
这狗好丑,好傻。
蓚薏“噗嗤”笑出声,没由来觉得这狗傻得很:“走吧,带着阿宝一起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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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门楼前后两厅各有三层,前厅分有大小厢房可供吃膳饮茶听曲,厅门中间建有戏台供让厢房住客观赏戏曲。后厅则是住栈歇息的楼屋安静惬意,前厅和后厅交接处种有古树花圃,树上高枝挂上灯笼,亭台楼阁掩映在树林花卉其中瑰丽堂皇。
蓚薏走进客栈做足了副东看西瞧没见识的姿态,挠头称奇嘴里从进门开始就没停下过惊呼,感叹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眼花缭乱的世间盛景。
徐檀柏在二楼窗口伸着脑袋喊她上来,被小厮领着上了二楼,没走到厢房就被里边的菜香馋得肚子咕咕叫唤。进门搭眼就瞧见桌上的美味佳肴,饿虎扑食地上桌拉着女子坐下,拿起碗筷就开吃。
胡吃海塞之于,嘴里还能腾出地方朝女子喊道:“快吃!千万别客气!”
徐檀柏看着她吃相吓人,抚额皱眉强忍下情绪:“你倒是真不客气”
蓚薏嘴里包着肉含糊不清乐呵呵的回:“徐兄,我和你还客气啥,你的就是我的...”徐檀柏横了眼她,眼里结出冰渣。
“咳..咳...你的还是你的”
蓚薏呛了口汤认命的往嘴里塞肉,扯下块鸡腿递给身旁的女子,双手油腻腻拿着鸡腿在那人面前晃。
“快吃啊!吃个鸡腿可香了”
女子拘束着拿起碗筷接过鸡腿,迟迟没下嘴。
青黛给蓚薏添菜又舀了碗热汤放到女子面前。
“先喝些热汤暖暖身子,相逢初见皆友善,不必拘束的”
女子尝了口热汤,崩紧的背脊才缓缓柔和下来,从蓚薏给的鸡腿上面剔下块肉喂给桌下摇尾作揖买弄才艺的阿宝。
“这狗真聪明”青黛默默在旁添上句,惹来蓚薏搭话:“它叫阿宝,至宝的宝”
徐檀柏呛声她:“嘴里包着东西别说话!小心喷出来”
蓚薏愤慨地把头重新埋到碗里,隔着瓷碗狠狠剥了眼徐檀柏,敢怒不敢言闷头化愤怒为食量。
青黛对此早司空见惯,留意着女子举动,蓚薏饭碗见底又往里添了米饭,随后把身旁的菜推近女子的面前。
“姑娘也和我们一样不是本城人?是何地而来?”青黛看似随意问起,语气随和。
女子犹豫道:“我...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罢了...”
“看姑娘的手白净,倒不像寻常清贫人家”青黛侧目而视打量起女子,目光停留片刻在女子胸前鼓起的衣兜,速而收回目光眉头微微轻拧。
“我为人描像为生...”女子吃紧的握着碗沿。
“不知姑娘近期是否有见过什么怪异事物?”徐檀柏凝视女子,语气有些盛气凌人试探的意味。
“没...没有!”
女子突然仓促起身护住胸侧的衣兜,显漏出惊慌。动作幅度大到让蓚薏嘴里的肉都没来得及吞,被这一举动惊得抬头望去。阿宝在桌下窜出来,朝他们低吠。
蓚薏把头从碗里抬起:“这是突然怎么了?”
刚才埋头吃肉,怎么抬头气氛就不对了?
青黛也没想到女子反应居然会这么大,起身走近想安抚女子:“姑娘这是怎么了?不过是闲聊问问...”
青黛刚靠近陡然被用力推开,趔趄半步撑住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滚开!!都滚开....你们是不是也想要来夺我的东西!?”女子尖锐喊着,双手紧紧护住胸侧的布袋双眼凶狠盯着青黛,似乎若是敢再靠近一步,必要和她们鱼死网破。
青黛隐藏住脸上的情绪,抚着桌沿不去上前碰她,和她隔着距离说话。
“我们只是好心提醒姑娘...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青黛转移她的注意,让徐檀柏有时间移到那人身侧。女子发觉徐檀柏有意靠近自己,情绪更加激动地抓住脚边的木凳,扔去咂徐檀柏,推开门栏就要逃走。
“师兄!”青黛匆匆喊了声徐檀柏。
徐檀柏飞快一掌从后拍晕女子,扶住软软倒下的身子拖回屋里。阿宝咬住徐檀柏的衣摆不松口,发出警告戒备的“呜呜”声。
徐檀柏把女子放平在地上,去扯被咬住的衣摆。干扯了几下那狗就是不松口,无奈对着那狗说道:“牙口好就去啃骨头,我们这是在帮她,她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拉扯中女子胸侧衣兜漏出一块布袋的边角,徐檀柏捻住那块角料提到空中。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镜子。镜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镜面光滑没有擦痕凹凸应是被保存的很好。背面雕刻了只精美绝伦的枝头喜鹊,使得巴掌大的镜子显得精致无比巧夺天工,可看久了又觉得镜子古怪,感觉这东西有些诡异......
蓚薏还保持握着筷子傻眼的模样,从女子发狂砸徐檀柏再到被徐檀柏一掌打昏拖回屋里,又看见徐檀柏和青黛同时皱紧眉心看着镜子,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阿宝突然调转方向,放开徐檀柏的衣摆露出犬齿凶狠地开始朝镜子狂吠,围在镜子周围绕圈发出不安地呜咽。
“镜子里有东西!”
青黛刚说完,镜子就映出诡异的绿光疯狂剧烈地抖动,原本光洁的镜面此刻如同被炸开地水面,凹凸不平像被激出波纹。隐约从镜子里冒出一团黑雾,似想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徐檀柏扔开镜子猛地站起身。那块镜子腾空而起漂浮在空中发出刺耳嘶吼,声音像是从地底炼狱中传出的哀嚎,听得众人掀起层鸡皮疙瘩。
“低等妖灵也敢作祟害人?!碰上本小爷你还敢猖狂?!”
徐檀柏抽出佩剑掷向漂浮的镜面,剑身直径刺过镜面对穿插在墙上。镜子被钉在墙面却没被击碎,这时那刺耳的声音戛然。细看镜面不是铜制的实物而是像一池深不可及的幽潭。
徐檀柏反手收回佩剑,镜子“嘭”掉落地上又复原到了普通的铜镜。
青黛拾在手里严肃的说:“恐怕再晚些镜子里的妖灵就要破镜而出,吃人食魂了”
蓚薏上前盯着青黛手里的古镜问道:“镜子里面住了什么妖物?她那么护着这块镜子会不知道这里有东西?”
女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憔悴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可怜。
青黛拿着古镜,摸索着收回布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最明白的恐怕也是她了”蹲下把浑身颤抖的阿宝拥在怀里。
“妖灵一般没有实体,是舍弃了肉身,妖怪的元神,她这块古镜的妖灵便是附在镜中靠吞噬人产生的执念而愈发强大,执念越深妖灵则越强,刚才看镜子里的那只妖灵气焰怕是没有一两日是修不成的”
气氛肃穆凝结,徐檀柏走到女子的身边眼神紧盯着女子灰白没有血色的面颊。默然出声:“这等妖灵都是些,不走正途妄想用歪门邪道化形的邪物,食人欲念还算稍微忌惮天劫,有些则是蛊惑人心驱使持实物的人用胎死腹中阴时阴月怨气极深的死婴,或者是一尸两命,入棺头七未过魂魄未散孕妇肚子里胎中血,为契引挣脱出桎梏修成妖形。一旦没了桎梏束缚必定祸乱人世!”
徐檀柏移开目光看向那块布袋装着的古镜,幽幽开口:“她这块古镜里的妖灵挣脱束缚出来吃的或许第一个就是她的魂魄”
蓚薏听得心惊,居然还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修炼方法...这样害人难道真不怕难逃天劫吗?修炼飞升固然是难于上青天,等同于鲤鱼跃龙门,相对漫漫无期的苦修,走歪门邪道求猛进的妖物不占少数...
她是只目光短浅愚钝的妖,从没想过为修炼而去迫害人的性命,说她胆小也好,软弱也罢。
害人害己的事,她不敢做,也绝对不会去做。
头顶天脚立地,行得端,坐得正。做妖也是要有原则的,那些昧良心妖怪她唾弃,也看不起。
青黛扶起女子看向蓚薏说道:“蓚薏今晚怕是要我们俩轮流守夜看着她,等她醒来才能知道事情原由,这事既然摆在我们面前,那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蓚薏难得严穆透出坚定:“绝不能让那块破镜子得逞”
阿宝蹭到腿边摇晃尾巴,如果它能言语,她想它一定在和她们道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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