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两天客人多,糖画卖得快,棠越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初便收了摊,回到陈家也不过未时三刻,天色还早得很。
陈老太太看到棠越接连两天这么早回来很是吃惊,问棠越缘由,棠越搪塞过去,放下担子,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这些天来,棠越一直忙上忙下,每日睡觉时间不超过一个半时辰,身体已经接近极限。
头一沾枕,棠越立马陷入梦乡,一觉睡到夕阳西下,炊烟四起。
醒来时,陈老太太已经做好了晚饭,不是什么精致的饭食,三碗米糠饭,一盆野菜汤罢了。
陈才坐下一看,立马皱起了眉头,“奶奶,怎么是米糠?这是喂鸡喂猪的。”
陈老太太瞥了棠越一眼,对陈才笑道:“今天换换口味。”
陈才嘟囔一声,端起饭碗又发现问题:“奶奶,这饭没熟。”
“家里没柴了,小才将就将就。”陈老太太说道。
陈才端起米糠饭吃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捂着腮帮子对陈老太太抱怨道:“奶奶,饭里好多石子!”
陈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哎——小才,我也不瞒你了。家里没钱,有饭吃就不错了。小才乖,忍忍啊。”
陈老太太说着,目光瞟向棠越,从前她这么一说,棠越问都不问立马给钱。
陈老太太今天却失算了,棠越坐得八风不动,慢条斯理地挑着饭里的石子,不一会儿,桌上已经出现一小堆石子。
陈老太太见棠越不接话茬,又问道:“阿唐,这两天生意如何?”
念慈镇地方小,消息传播快,这两天市集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入了陈老太太耳中。
陈老太太买菜时,听老姐妹们说李家李金桂公子出一百两要买棠越的糖画儿,起初以为是老姐妹打趣她的,后来确定是真的,高兴得要疯了!
正当她琢磨着要怎么安排这一百两的时候,又听说棠越拒绝了李公子,把到手的一百两往外推,这两天市集跟开庙会般热闹,队伍排成了长龙,所有人都是冲着糖画去的。陈老太太差点没被气出心疾!
败家媳妇!败家媳妇!
陈老太太怒气冲冲地回了家想找棠越算账,但走着走着,怒气散去,陈老太太又冷静下来——自儿子陈升死后,阿唐性情大变,厉害许多,对自己也没了往常的尊敬,当面锣对面鼓地吵肯定是不行的,得迂回点。
于是,便有了今晚的石子拌米糠饭。
陈老太太想借此让棠越看看家里都穷得只能吃石子了,让她别端着架子,守着什么破规矩,赶紧把糖画给卖了!
“也就那样吧。”
面对陈老太太的询问,棠越很是敷衍。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生意想来是不错的。”
棠越嗯了一声,继续挑石子。
陈老太太看了眼桌上一小堆石子,还有棠越碗中空了一半的米糠饭,忽然扒了半碗饭到棠越碗中,慈祥道:“阿唐,你在外干活辛苦,多吃点。”
棠越夹石头的手停在半空。
“奶奶,我的饭给你。”陈才将自己和陈老太太的饭碗掉换。
“奶奶一个入土的老婆子,吃不了这么多,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才应该多吃点。”陈老太太将饭碗掉了回来。
“尊老爱幼,你是我奶,孝敬你是应该的。”饭碗再次掉换。
“小才有这份心奶奶就知足了,乖,听话,把饭吃了。”饭碗再再次掉换。
陈老太太和陈才在旁争执,棠越却不知为何一直僵坐着不动,陈才不由生怨,恨恨地瞪了棠越一眼,心中骂她是没良心,连老人的饭都抢!
“奶奶心疼小才,小才也心疼奶奶!”陈才抢过陈老太太的饭碗护在臂弯中,不让陈老太太再拿过去。陈老太太无奈一笑,不再争夺。陈才扒了一口米糠饭,满口的石子差点没磕掉他的牙!
“哎——家里一文钱都没了……都怪奶奶身体不中用,不然也能出去找点活计,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奶奶今年已近六十,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怎能出去受风吹雨打,看人眼色?小才养你!”陈才说道。
陈老太太失笑,“一个没桌子高的小孩能干什么事情,挣钱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不要管。”
话说到这份上,正常的一个母亲、一个媳妇都会主动拿钱出来充家用,棠越却始终无动于衷。陈老太太见棠越一直装傻,直接开门见山道:“阿唐,听说李家公子出了一百两要买你的糖画?”
这话一出,陈才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棠越有钱,却自己藏着掖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祖孙吃石子饭,半文钱不肯给,真恶毒!
陈老太太都点名道姓了,棠越放下筷子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银子呢?”
“我没收。”
“为什么不收?”陈老太太的声音克制不住大了起来。
“娘,我读的书不多,但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白纸黑字地写了糖画不卖只转,转中哪个拿哪个,我岂能食言,为了一点银子失信于人?”
“娘,你饱读诗书,自然比我这粗妇明事理,定然不会为了这区区一百两银子背信弃义,做那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对吧?”棠越反问道。
她很清楚陈家人是什么德行,最是要面子,哪怕是杀人放火也要给自己披上一层道德的外衣,让自己站在道德的珠穆朗玛峰上。
对付这种人只有一种方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抢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鄙视他们,这比打他们一顿还要让他们难受!
棠越都这样说了,陈老太太还能再责怪棠越吗?
不能!
再责怪的话,她不就成了棠越口中无耻小人了吗?陈老太太只能压着气得快要吐血的心情,道:“自然不会,阿唐你做……很好!只是……小才的束脩攒得怎样了?”
“五十两不是个小数目,还需要一段时间攒攒。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为了小才好,娘,我们这段时间吃穿都节俭点,米糠饭就米糠饭,咱们不挑,就像你说的,能吃饱就行。好省出钱来供小才去白梨书院读书,你觉得怎样?”棠越笑眯眯道。
陈老太太脸都青了,米糠那是给鸡吃的!人怎么能吃!糙得跟沙子似的,一口吃下去,嗓子眼都要被磨出血了!
“外面许多人连米糠都吃不上,我们有饭吃,该知足了。十多年前我们不也是天天吃米糠吗?我坐月子的时候,甚至还只能喝米糠粥呢!”棠越说道。
棠越说的是实话,唐糖怀孕到生产是她最艰难的时候,临近产期没办法上街卖糖人,没了收入,陈升和陈老太太也不肯出去找活计,只能坐吃山空。家里负债累累,连产婆接生的钱都拖了好几个月才还上。
后来唐糖勤劳肯干,不要命地劳作,日子才渐渐好起来,饭桌上再也没出现过米糠这种割喉咙的东西。
日日白米饭养着,倒把陈老太太养得金贵了,如今哪肯回到过去,再吃这些猪狗吃的饲料!
陈老太太说道:“我们吃米糠没关系,但是小才……”
“小才跟奶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奶奶吃得,小才也吃得!”不等陈老太太把话说完,陈才立马打断她的话表孝心。
陈老太太被猪队友捅了一刀,差点气得心肌梗塞,可她又不能发火,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吃饭的事情定下了,陈老太太眼珠一转,又起了一个主意:“束脩要攒,学业也不能拉下,小才,你房间的纸笔是不是快用完了?”纸笔价钱都不便宜,能捞的油水也足。
“嗯,笔头秃了,纸也只剩三张。”陈才说道。
“阿唐啊,明天我去书坊给小才买点纸笔。”陈老太太看向棠越,目光很明显地透露两个字——
给钱!!!
“不劳烦娘,明天我去。”棠越说道。
“你明天还要卖糖人,到处奔波太累了,还是娘去吧。”
“都走惯了的,不累。”
“娘跟书坊老板熟,买的价钱能低一点。”
“我跟老板也熟啊。”棠越笑容不改,像是一个面具黏在脸上。
“可是……”陈老太太快速思索着还有什么借口,没想到自家猪队友又捅自己一刀——
“奶奶,你身子虚,这些琐事交给她吧。”陈才说道。陈才心疼自己的奶奶,一个带病的老人怎么能跑上跑下呢?奶奶只需要躺在床上安心修养,接受媳妇的伺候就够了,其他的活都交给媳妇做。
“小才都这么说了,娘你就同意了吧!”
二对一,陈老太太无奈,只能同意。
“哦,对了。”棠越说道:“以后什么柴米油盐的全都我来买,娘你就安心歇着吧。”
一文钱都别想捞!
陈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晕过去!
晚上,陈老太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肚子饿得咕咕叫。
今晚的米糠饭粗糙得难以下咽,而且为了博同情,她还特意加了半碗沙子——陈老太太这些年虽然不算养尊处优,但也是好饭好菜地供着,一颗胃早就被养刁了,勉强吃了两口米糠便再也吃不下去。如今临睡了,肚里馋虫如那孙猴子般翻江倒海地闹腾着,难受得睡不着觉。
“哎——”陈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讨到钱不说,还把自己坑进坑里,以后天天得吃米糠,那米糠是人吃的吗!
从前的阿唐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阿唐看似泼辣彪悍,实际上蠢笨得很,对付她根本就不用花多少心思!
捏住她的软肋小才,稍微暗示一句,阿唐便将赚到的所有钱交给她统筹安排。
自己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都能随自己的心意,钱不够了直接找阿唐要,阿唐若提出疑问,直接推给儿子孙子,阿唐便再不会多话。
这些年来,陈老太太主持中馈,偷偷攒了不少棺材本,这件事情连儿子陈升都不知道。
有钱腰杆才能挺得直,陈老太太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想继续掌握阿唐的钱袋子。没想到自从葬礼之后,阿唐忽然开了窍了!变得能说会道、油盐不进!陈老太太几次暗示要钱都被推了回来,今天还被反将一军,彻底失去了中饱私囊的可能。
阿唐以前就赚得多,每天最少有六七十个铜板入账,如今更是不得了,一幅糖画居然能卖一百两!
听老姐妹说,这两天阿唐摊子前排队的人海了去了,那装钱的瓷罐子丁零当啷就没停过!少说也有一两千文!
一天两千文,一个月就是六十两!
阿唐现在就像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陈老太太看着眼热,想要偷偷摸走金蛋,可这母鸡凶残得很!自己敢伸手,她就敢把自己啄出血!
为什么阿唐现在变得这么不听话?
是谁教坏了她?!
陈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自己十分不对付的赵倩,这赵倩不是个好相与的,老是在阿唐耳边说她坏话,要阿唐长个心眼,把钱和孩子握在自己手中。
但很快陈老太太便排除了赵倩的嫌疑,赵倩跟阿唐是二三十年的手帕交,能说动阿唐早就说动了。
忽然的转变,肯定不是因为赵倩。
陈老太太将阿唐的关系圈翻来覆去地琢磨一遍,没找到可疑对象。
第二天,陈老太太跟踪阿唐,还真让她找到了带坏阿唐的罪魁祸首——
武商武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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